自 由 自 在 “说得容易。”江宁拍掉手上的渣子,伸长两腿坐在草地上。“我现在只能先考虑如何让自己安稳落脚,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毕业前学校不是有过推荐吗?记者编辑方面的?” “不想去。” “为什么?” “工作单位在南京,不是北京……” “你这是什么歪理?”我吃了一惊,“多好的机会啊!” 他看都不看我,光盯着青粼粼的水面。 “叶川。” “啊?” “还记得新年看升旗时你问过我的话吗?” 我不做声。江宁也没有等待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我哥们儿,我当然喜欢你。但是……你可能误会了。” “误会?我?”
自 由 自 在 “我对你没那种意思。” 心里莫名地一沉,嘴上却轻松回应道:“这我早就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说,只对你没那种意思,可没包括其他人。”江宁终于转过脸,态度平静。 “是不是同性恋我自己还不能确定。但我跟男的做过了,就在前天。起先还犹豫要不要对你说,后来想想,既然你可以接受方凛他们,应该同样可以接受这件事……” “觉得突然?我跟你是朋友嘛——应该无话不谈——”他兀自一笑。 “江宁,你喜欢他?”如果不是,就不应该上床。我居然,天真到如此。 想必我的表情一定僵硬得可怕,他定定地瞧着我,半天才说: “我不会勉强自己……跟他挺谈得来。以后不排除会再见面。” “怎么认识的?” “网上。以前一直是聊天,后来对方知道我在北京,便提出见面。一来二去几次,自然地谈到上床这事儿,我说自己以前没做过,他表示不介意。” “……没问题吧?” 他笑了笑,“还好,我大概能习惯。” “以后可能会跟方凛一样变成同志?” “不会。跟同性做一次两次无法代表什么,而且,”江宁果断地摇头,“我不打算爱上个男人跟他同居。别开玩笑了,那样做只能让自己活活累死。” 我说不出话,心里难受得不行。身体越来越冷,真希望有谁能温暖我。理智的齿轮像是挣脱了发条的束缚,胡乱地旋转,驱赶我向着本不情愿承认的真正方向前进了一步又一步。 “对了——你怎么不找女朋友?是不是挑花眼了?”他又露出那种熟悉的微笑,“条件别太高,第二眼美女最保险。我们单位有个女孩人蛮不错的……” “那我呢?”我说。
自 由 自 在 江宁停住嘴,诧异地扬起视线。 “那我呢?!” 我死死瞪着他。 江宁脸都白了。 “这关我什么事!?”他咬着牙反问。 10 FROM叶川: 我从小就极不爱哭。无论淘气被父母揍或是在外面和别人打架受伤,去听感人的英雄事迹报告、看感人的电影电视,乃至爷爷奶奶去世,我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但我肯定自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是。 因为,我曾为江宁撕心裂肺地哭过,绝望地哭过…… 在我内心深处最柔软最脆弱最感伤的部分,只被他一个人找到了。 ※ 记得你先前不是很愿意将那段时间内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写出来,为什么呢?担心看文章的人原本对我们的良好印象会因此大打折扣么? 不要这样想。
自 由 自 在 相反地,我认为只有把完全的影象展现到他们面前,才能有助于彼此皆得以平静地呼吸。 别怜悯我们,别同情我们,别说华而不实的话,只要正常地对待就好了。 会言不由衷,会找其他男人419,如今讲来,或许是因为那时的我和他,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说什么放下包袱轻松上阵坦诚交谈,那都是书上骗人的鬼话。我们做不到,根本不可能。感情到了那种时候,要么找个突破口胡乱地爆发,要么被胆怯和所谓的常理压制到彻底消亡。 因为不愿分离,所以宁可互相伤害。 所以他的失态并没有让我敢向前迈进,而是重新缩回自己的壳里。 所以,我才会笑着对他说:“开玩笑而已,你当什么真?!爱怎样就怎样,我替你保密。” 他过了很久才恢复常态,我大咧咧地捶过去一拳,尽量让自己语气听来爽快些。 “放心,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好哥们儿。” 江宁起身站在岸边向对面瞧了半天,对我的话不置可否。西装外套从膝盖上滑下来,软趴趴地横在草中。 他好象剪头发了,发际处有些微青。我盯着他的脖子楞了好久,竟连江宁的话都未能听清。 “你别嫌弃我就成。” “呃?” 他回来伸出手在我的肩上拍了拍,“走吧。” 从未向周息雨或是方凛问过这种问题,或许我觉得没必要。然而今天我却很想知道江宁的感受,奇怪,我是那么想知道他自己的感受。于是我问: “跟同性是什么感觉?”
自 由 自 在 江宁闷声不响走着,直到大门口,他才抬起头给我一个厉害的回答。 “从悬崖上跳下去。” …… 单位新成立了几个研究课题小组,我被编入其中一个;江宁为几个饮品广告写文案,顺便还帮助公司筹备洽商会的展位布置。各自都忙,却还是能挤出一点又一点牙膏般的时间来相聚。一起吃顿饭,说说话,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随即分开走人。 我愿意这样,我希望可以经常见到他。虽然,因为一句话不合适而导致言语相讥,但很快便能和好。他没再同我说起过那个人,我也不问。 这种隔一两天就见面的形式维持到月底。某天他打来电话,问想不想国庆去天安门看升旗。 “没问题。”我痛快答应。 头天晚上把自己那辆比驴还有个性的破车足足武装了两个小时。又让对门的大哥帮忙把不知飞哪儿去了的两根车条重新安上。凌晨四点前冲进黑夜里。 从南池子街里走向广场,沿路遇上不少同去看升旗的人。兴奋而温情的面孔交错叠加,把我们冷清清的身影淹没于其中。 “我退掉房子了。”江宁说,夜里有了些寒意,我们缩着脖子面对面站在一起。 “住得好端端地干吗退?” “拆迁。”他简单答道。 “现在住哪儿?” “同学家。”江宁没有接我递过去的烟,表情不变地望着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车辆。 “只能去城郊租房子住,买完手机和保险后钱一下子紧张了。”他说。 我默默听着,默默吸烟。
自 由 自 在 “那个人......”他说得很吃力,极小心地安排词句,“我没有再和他做过。” “还见面?”我问。 江宁的鞋在地上突然非常猛烈地响了一声,好象踢到了什么东西。 我把烟掐了,直接攥进手心里。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和同学常用这招跟女生吹嘘自己如何厉害,那时手指的动作都很迅速,所以没有多少感觉。 然而这次,钻心地疼。 “感觉不好吗?你上次对我形容得很厉害呢。”我说。 他略歪了歪头,如同凝神聆听某种空气中旁人无法体会的细微声音。 “当然了,这跟买彩票一样,你看雨子和方凛不也是如此么?简直折腾得不可开交。”我想劝他什么呢?如果我真能说得清那才是大白天活见鬼。江宁脸色很难看,却一声不吭。 天马上要亮了,远处开始骚动,我催促他一起跑向旗杆所在的地方,在稍微偏一些的地方站定。 “他想交往……”江宁轻声说,“我拒绝了。” “你?!” “我骗他说自己有BF。”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原因,声音有点打颤。 “你胡说八道他能信?” “嗯。玩这个在一开始的时候关系都非常松散,也没有多舍不得。过阵子就会忘的……” 这算是安慰吗?难道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理由?我简直想跟他打一架,胜负无所谓,痛快就行,把他打出心里话。 可他的心里话会是什么?会是我想听到的么? 我想听到的又是什么?
自 由 自 在 许多许多的人,许多许多双期待的眼睛。在这个四周静谧而内心喧闹汹涌的清晨,迎接着那庄严神圣的一刻。队伍以清晰稳健的节奏慢慢前进,像风穿越沙丘时所发出的唿唿声,毫不迟疑。军乐队开始吹响第一个音符,那面旗帜舒展开身体缓缓迎风而上。 我寻找着江宁的手,忽然很渴望紧紧握住他的手。碰到了,他缩了缩手指,闪到一边。 听得见自己的呼吸,也听得到江宁的呼吸。天安门,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在这个普通又特别的清晨,过去曾是决定国家诞生的一天,如今,成为决定我们未来的一天。 “我住的那个房子一月九百六,愿不愿跟我分摊?”我问。 江宁小声唱着国歌,并不看我。 “我们一起住吧。”我又说。 旗帜在杆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猎猎飘扬。 他点头了。 生活,从一个人变为两个人。 尽管,前方将是条什么样的道路,当时的我们还并不知道。 11 FROM江宁: 跟新车一样,我们也需要磨合期。除了各自都能做一手好菜这个惊喜发现外,其余的统统都是不和谐。 我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迷路,而且称得上是世界冠军水平。 "天天走这条路上下班,你还不知道该在哪儿下车吗?"把他从街上找回来,我窝了一肚子的火总算找到爆发的出口。 他坐在门口脱鞋,不见任何理亏地回答说今天坐的是另外一路车,而且那趟车的车站换地方了。 去二手货市场买冰箱和洗衣机,和蹬三轮的人谈好价钱,我让叶川先回家等着,自己又去买了个书架,带着三轮一起朝家赶。 他居然还没到。等我把东西都卸下来,将冰箱收拾干净开始往里面放鸡蛋时,外面才响起叶川的脚步声。问他是不是坐过站了。他笑着说没有,而是担心坐过站,结果还没到就因为一时糊涂而提前下车,走回来的。 "叶川,你小子到底几岁了?"我忍无可忍。 他张口就来:"二十二。咋了?" "……没事!"
自 由 自 在 感觉上他总是心不在焉,我能给自己找到的答案也只有这个。 ※ FROM叶川: 他居然喜欢半夜三更在外面跑步。天底下还有这种怪人…… "不睡觉天天十二点满院瞎跑,不怕联防的把你当小偷抓啊?" "有我这样的小偷么?" "怎么没有?!你知道小偷长什么样?!" 江宁对于我的反对毫不理会,照旧按照自己的习惯日复一日。我懒得再管,每每都能在自己准备睡觉时听到外面轻微的一下门响,随即楼道里便是通通的脚步声。周围的邻居早就习以为常了,传出的理由是这孩子好静,喜欢晚上跑步不受干扰。什么干扰?谁能干扰他? 有时睡着了,有时醒着,听见他回来,在卫生间里洗漱。我偶尔会跟他说几句话,无非是不早了赶紧睡之类的。他答应归答应,起码还要忙上半个小时才会上床睡觉。去检查煤气关没关好,水龙头拧没拧紧,门锁没锁,电线插头有没有拔,吃剩的菜和饭是否放进冰箱里,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是否拿出来了。我只能听着他又里里外外走来走去,拿他一点辙都没有。 算了,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兄弟也不会事事都一样,何况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这样安慰自己。 ※ FROM江宁: 我做梦都想吃饺子,叶川却连碰都不愿碰。 "这和你们家里的馄饨是一种东西,只不过包法不一样而已!"我把盘子都快凑到他鼻子底下了,他还是一脸不耐,随后自己进厨房煮速冻馄饨。 他有时会做一种叫鸡鸭血汤的玩意儿,还极热情地向我推荐。我逃得老远,宁肯喝稀饭。 "猪血你吃不吃?" 我摇头。
自 由 自 在 "豆腐呢?" 我指着装菜的盘子,满盘子都是豆腐,不吃它吃啥? "跟豆腐差不多,吃不死人。"他还不罢休。 "头回听说!"我仍然严防死守。 知道我不会游泳之后,他那副尊容真可以用亲眼看到恐龙来形容。 "至于吗?不会的又不是我一个。" 叶川要教我游泳,换做别人可能说不出这种话,他居然就说得出来。 "万一哪天你不小心掉进河里我就不用担心你会淹死了。" "这周围没河!" "北京有不少河道,谁知道你会掉进哪一条里?!" 他真的去办了游泳证,朝我手中一拍。我把它扔进平常装榨菜的筒里,完全没当回事。一个星期后叶川问我去没去,知道结果后他也不见着急,隔了几天是周末,一大早他就把我踹醒,说要让我带他去亚运村办事。到了那里才明白叶川把我诓来学游泳。进了池子我就沉底儿,他倒是热心,岸上水里折腾得比旁边教学的人还忙活。惹得周围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看得我头皮都要麻掉了。 "我没觉得当旱鸭子有啥问题。"吃饭的时候我对他说,叶川把筷子在汤勺上当当一敲,反驳道:"你上学时那点用功劲儿都跑哪里去了?多学点本事怎么啦?" 怀疑是不是命里犯太岁,最近跟这家伙说话忒费劲,总像是在拧麻花。我让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再去拿一碗饭,不是很想吃,只为了把她支走。 "我是说你那样太亲热了,不好。"我说,"又不是谈恋爱的。" 他噎住了,猛喝茶水,眼睛却始终瞪着我。瞪我?有什么用?我说的又不是瞎话。服务员把饭放在桌上,我刚想拿,他抢过去立刻就是一大口,仍旧瞪着我。 油在开了锅似的心里滋滋乱响,我都能闻见皮焦肉绽的味儿。 "把菜都吃了,别浪费。"我说,他光吃饭,一口又一口。服务员奇怪地朝这边看,我让她再添一壶茶,又支走了。 "先跟你说一声,明天晚上我跟几个朋友在XX吧聚会。"没想说得太清楚,故意的。他果然上当了,立刻问:"圈里的?你还和他们有来往啊?" 我笑着,不置可否。叶川,你小子可真够蠢的…… ※ FROM叶川:
自 由 自 在 前半夜看电视发愣,后半夜在床上烙饼。实在睡不着,只好坐起来抽烟。江宁躺在对面床上睡得那叫一个香,我突然觉得他称得上是天下最可恨的家伙。 一句话就让我提心吊胆到现在,自己却像没事人儿似的该干嘛就干嘛。 我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会想到和他同住? 台灯的光还是弄醒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明天晚上不回来吗?"我憋了大半宿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可能吧。"他转个身向里又睡了。 "不去行不行?" "……" "我说你不去不行吗?" "……" 第二天下班后,我和两个同事在单位附近的餐厅里解决温饱问题。想起冰箱里没多少存货,临时绕道超市。抱着一堆东西刚进门,一眼就瞧见他在阳台上晒衣服。 我不问,他也不解释。 怎么别扭的事儿都摊到我头上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连走路坐车都在想这个,不迷路才怪! 12 FROM叶川: 江宁经常闹肚子,我想这大概是他瘦飘飘的主要原因。应该吃点好的,药可以治病,饮食也很重要。他一百个反对。最近钱是比较紧张,他那个单位效益不好,每个月只有保底工资。我琢磨着两个人还是能过得去的,大不了自己这边稍微紧一点,先把房租都负担了。至于计划里的电脑、扫描仪之类奢侈品,等宽裕了再说。过去一个人住时也是如此,我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没想到他会那么在意,一连几个星期脸都阴得能拧出水来。当我买了些比较贵的菜说是让他多吃点对肠胃好之后,江宁那张脸简直成了雷暴区。 "不吃就不吃,你发哪门子火啊。"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几天他又开始闹肚子,这次特别厉害,我回来后江宁说他这一天光忙着跑厕所了。 "吃药了吗?"我忙不迭地问。脱了一半的鞋也赶紧穿上,不行就得送他去医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吃了六片黄连素。"他说,披着衣服坐在床上。 "六片?!你活腻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