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由 自 在 真的没什么吗?我略微感到诧异,却根本不去细想。 ※ FROM江宁: 很高兴能继续保持同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友谊,也由衷庆幸叶川没有真正地怀疑过我。 寒假时我决定晚些回家,跟叶川他们把手上的一批稿子译完。照旧如同过去一样的相处,周末不是睡在周息雨家就是方凛家。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我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两个家伙狠狠涮了一道。 事情是这样的。 当天说好了四个人在方凛家碰头把译稿全部校对一遍。那小子新买了台电脑,可以把周息雨从誊录的工作中解放出来。我打字比较快,他们三个看完的稿子都堆过来由我将其一一保存进WORD文档里。叶川的那一份结束后,他便主动提出帮我敲一阵键盘,我自然乐得起身让贤。 周息雨和方凛头挨着头坐在饭桌前继续看剩下的十几篇译文,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们对面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 怎么开始的我不知道,发现时两个人已经吻得不可开交了。我起先还半开玩笑地对他们说:“喂,不许干私活!”但他们置若罔闻,方凛的手似乎也开始放得不是地方。 我回头看了看叶川,他好象根本不在意。 “别管他们,一会儿就得。以前是顾忌着你在场,现在完全是成了没人管的孙猴子了……” 我不是罗汉菩萨——真想掀了桌子这样喊。如果可以,如果可以这么做的话…… 扔块橡皮过去,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你俩有完没完?想做等我们走了通宵都行,现在猴急什么?!” 直到一年后方凛才告诉我,那天的热吻大戏就是给我演的。 “要刺激刺激你。不过你似乎真没什么反应呢。”他笑着说。 我没敢跟他说。
自 由 自 在 那夜我头回想着叶川手淫,而且不只一次。 8 FROM江宁: 现在再说起这个仍有些困难……啊,你别笑,是真的。朋友们最初也担心我把某些事讲出去就会破坏我在他人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可我不过是个人,活了二十几年的普通男人。 所以,还是希望你所看到的是个完整的我。 如果在其他朋友面前,偶尔说到同性恋或是看到电影电视里有这种情节出现,即便不会表现得反映极端恶劣,我也将讲一些自己听来相当违心的话。 “真他妈恶心。” 我居然,可以笑着说出来。后面便是朋友们的附和声。但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却拼命地想着一个男人手淫;每每此时,我便安慰自己:就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想他了,但到了下一次,又是同样地安慰自己,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在报纸上看到保健方面的报道,过度手淫是导致阳痿的一个主要诱因。我居然,又可以笑得出来。 阳痿?就可以不用再想着他了吧? 另一方面,我在叶川他们三个面前死都不承认自己有那种倾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心里真的便如此认定。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已经分不清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按理说最好的方法是疏远,然而我又觉得这简直是不打自招。或许,内心里,还是很舍不得…… 周息雨和方凛不是特别相信我的话,叶川却似乎信了。他很高兴,高兴得让我有些冒火。 “你咋笑得这么神经?”我问他。 他仍旧笑嘻嘻:“没事,挺好。” 应该是真的没事吧,在寒假剩余的几天里我们结伴去了趟天津。这次出游那两个人都提出不参加,理由是要打工。过度的紧张让我总觉得他们另有原因,当着叶川却又不便开口询问。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叶川几乎都是睡下来的。他把羽绒服朝自己身上一盖,头枕住我的肩膀舒舒服服地去见周公。起初有点别扭,可不忍心叫醒他。临走前几天因为打印稿子我们基本上都没怎么好好睡觉,他那张脸现在还和熊猫差不多。睡……就睡吧……无所谓…… 车厢里人不多,列车员隔段时间过来叫卖饮料食物、交通旅游图。我有时看看窗外的景色,有时看看身边的叶川。那过去听来分外单调的车轮声突然变得形同乐者演奏出的悦耳旋律。叶川的头挺沉,一动不动,牢牢地压在我肩膀的骨头上。因为列车的震动,羽绒服里,他的手从身上滑到我们两人的腿之间。我抓起那只手放回原地,可转念一想,又将手重新搁回彼此的腿间。然后,一直没松开过。 手很暖和,座位上的罩布也很暖和,摩擦在皮肤上丝丝缕缕的微弱触感,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冲荡进心里。直深入到,最底最底的一处。 十点多钟我们到达天津,我把他喊醒,一起跟随人流慢慢涌向出站口。在通道里,叶川揉着脖子嘟囔自己可能落枕了。 “谁让你用一种姿势睡。” “你干吗不叫我?” 我卡了壳。但很快便找到理由。 “我也睡着了。”
自 由 自 在 “噢?”他笑了,轻声说,“你睡着了还握我的手啊……” “有吗?我不记得。” 我说得很吃力,他似乎也只是无心讲讲,并没有继续的意思。 然而暗自地,我感觉到自己开始变了。为什么会忍不住去握他的手?为什么总惦记着去找他?为什么会对彼此的关系感到紧张?为什么时时在意他的表情或举动?为什么越来越多地想着他去自慰? 为什么呢?我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如果我变了,叶川呢? 他有改变吗? ※ FROM叶川: 我问过周息雨,是不是和同志在一起待久了,不是的也会变成是呢? “没那么高的概率。”他回答,“又不是传染病。” 其实需不需要他的肯定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但那时就是想得到这样一个像暗示似的答复,感觉上如同拿到了免死金牌。 翻译的工作在寒假时全部结束,随之新学期开始。我和江宁仍旧会找出时间一起去图书馆、追车,或是去商场买不得不买的衣服以及日用品。春节短暂的分别过后,我发现他变得比起最初认识时严肃了不少,笑容也鲜有。很多时候我能感受到他是高兴的,至少眼神没有撒谎;但那张脸却总是紧紧绷着,像某种闸门一样。 “出什么事了?”我因为担心便问他。 他只是摇头。“没有。” “有事就说,别憋在心里,我们又不是外人……” 江宁抬头看看我,没说话,回来后第一次见面我便发现他又瘦了,结果本来就大的眼睛在那张没几两肉的脸上勇猛地扩张了两圈。奇怪,在自己家里吃得还不如学校吗? “你有没有锻炼啊?怎么还跟牙签似的?!” “我本来就这样。”他冷淡地顶了一句。 “生病了?”
自 由 自 在 “你管那么多干嘛?!” 突然无名火起,真想把拳头搡进他的脑袋擂个底儿朝天。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就变成这样? “喂,你丫没毛病吧?”我问,听得见自己声音里一阵阵刀枪响。 他还是那么看着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才有病。” 我有些起急,话也开始变得损人。“有病快点去治,别连累身边的人跟着受罪。你懂不懂好歹?甩什么小脸子啊?又不是女的!” 短暂地一段沉默过后,江宁铁青着脸飞快地说:“晚上有课,我先走了。” 我们分别步向不同方向的车站。我往东边,他去西边。脑袋有点疼,一种满是酸味儿的内疚心情不紧不慢地充盈进身体里。 不对劲?!我们……这样无端吵架究竟因为什么?! 然而还未等我想明白,公车已经来了。犹豫半天,我没上。在那红白相间的笨重身躯缓慢移开后,我鼓足勇气抬眼看向对面。 他不在那里了。 一个星期内没有电话,其他两个人似乎也并不知情。我在这种微妙气氛下过完忐忑的五天。星期六一大早便跑到江宁的学校。 宿舍里的人说他在教三楼,打听清楚路线后我又连忙骑车过去。马上是午饭时间,不少学生已经从楼里涌出来直奔食堂,大门口一片嘈杂声。我在路边的树旁站了半天,没有从人群中找到江宁的影子。不死心,进楼挨个教室地看,没有;还是不死心,又回到门口等。 两点半我离开那里,骑到十字路口时呼机响了。 “你在哪儿呐?!”他好象挺着急。 “我去你们学校找你来着……你在哪里?” 对面安静了不到一秒。
自 由 自 在 “我在你们学校。”江宁说。 我们去五道口泡了整个下午。彼此十分愉快,像过去一样。一切重新回到所谓的正轨,一切如常。至于上周的那件事,谁都没有提过。不知他心里怎样想,我在庆幸之余,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好象有一种本不该产生的感情,产生了。 很多友谊都有结束的时候。无论原因出于哪一方面,有意还是无意。毕业后周息雨和方凛同我的联络锐减,几乎可以说是消失无踪。江宁曾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七月底时他也不再有任何消息。我拨通呼机所在的服务台,对方告诉我他已经停机了。 从前的老师一直在帮我留意用工单位的动静。 “有个研究所在招人,你要不要试试?”她问。 顺利录用。接下来便是找房子,置办一点必需的家具。妈妈为此哭了半个晚上,我想她大概是舍不得吧,在外工作和在外学习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两种生活状况。似乎,留在北京就意味着受苦,而我,是她极疼爱的儿子。 储蓄几乎“挥霍”一空。房租、买折叠床和桌椅、墩布扫帚,买灯、买新的换气扇、买储物用的塑料箱装衣服、买用来挂两套西服的落地衣架、买日用品、买窗户密封条……虽然从房东那里叨登来煤气灶具,因为是一个人住,也没多少心思做饭,街边的小饭馆几乎被我吃了个遍。 终于盼到了发薪日,单位福利很好,一人还发了箱香蕉。必须存钱,所以,我打算先用这些东西当口粮,不再去饭馆。而且,以后早上不吃饭,中午在单位食堂撑到饱,晚上一包方便面解决问题。如此计算下来,可以节省不少钱。 然后,买手机、买电脑、买扫描仪、买打印机、买…… 被我选择震动的呼机在桌子上嗡嗡转着圈。随手拿起来看,那行字让我足足有一分钟没喘上气。 电话里的他没有多少改变,很好听的低沉声音。 “我也只是想试一下,撞撞大运。没想到你还在用这台呼机……”他在对面笑。 “你的呢?怎么停机了?” “钱太紧张,没缴费。”他简短地回答,“工作找到了?” “对,某某研究所。你呢?” “今天刚定下来,在广告公司做文案。”他好象又笑了笑。 我不无吃惊,“你不是学新闻的吗?这工作……” “没关系。”
自 由 自 在 是他轻松的口气触动了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个怪念头冒出来,让我脱口问道:“如果今天还没找到工作,你是不是就不CALL我了?” 江宁的回答异常干脆。 “没错。” “为什么?” “怕你难受。”比刚才更干脆。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我又不是你妈……”我失笑起来。 可是,心里,好象,真有一点难过。他充满希望讲述自己将来要做一名记者的样子,还近在眼前。他明明,那么期待能当个记者。 “叶川?怎么了?” 我随口掩饰过去,彼此闲聊了一会儿,另约时间见面。 “有什么事要帮忙赶紧通知我一声,别又消失掉喔!”我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可是哥们儿……” 其实,今天说起这些事还是很让人难过,那程度甚至较之过去千倍万倍。江宁极有可能再也无法做记者了。他的梦想,与我们许多许多的梦想一样,成为生命中随处可见的一个泡影。 但是,这梦想原本可以实现,原本可以的啊…… 9 FROM江宁: 你听过郑钧的那首歌吧——“我们活着或许只是相互温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逃避孤单”。 听到第五遍时,我哭了。眼泪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流下来,挡都挡不住。我觉得自己特别冤,可又说不清究竟冤在哪里。 需要的,不过是一双跟自己同样脆弱手臂的拥抱而已,为什么如此难? ※
自 由 自 在 毕业后我马上回了趟家,花两天一夜说服父母同意我留在北京找工作。他们一心一意为我设想的未来,只因为我的几句话而烟消云散。答应得并不痛快,但好歹放宽了时间限制。 “两年内你如果搞不出点名堂来,必须给我回哈尔滨。我不能看你由着自己的性儿把大好青春都浪费了。” 这是我父亲的原话,直到现在他也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妈曾经说过我们父子俩都非常固执,看来的确如此。 没有多少要带回北京的东西,所以只用了半个小时收拾好行李,剩下的时间便是坐在地上对着窗外的路灯发呆。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留恋,但又相当痛快惬意。做学生时一直不断孕育的那些雄心壮志全部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在我暗自描绘的美好蓝图里一一得以实现。 加油!我鼓励自己,活出个样儿给家人看看! 在哈尔滨待了一个星期后,我拎着两个包踏上回北京的列车。 起先借住在一个交情不错的学长家里,两个星期后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叨扰对方,便找个理由搬出来,在某大学校园里租了床位。不是普通的学生宿舍,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五六十年代这里是防空洞,现在对外的名字成了招待所,不过基本上住的都是些来北京上民办大学或打工的外地年轻人,一屋六到八个人,每张床位二百三十五元。基本上还是比较方便的,洗澡可以去校园里的公共澡堂,吃饭就去学生食堂,我还在石景山那边花了六十元买了辆没有自行车牌照的"黑车",整日里骑着它满北京城乱跑。 求职不是特别顺利。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鬼了,直走背字儿。买了很多份人才报纸,又去参加各处举办的招聘会。始终没有合适的工作。或是我不满意对方,或是对方不满意我。如此过了一阵,我决定暂时先放弃那些高不可攀的理想,塌实地找个工作解决温饱问题。 至今还记得呢,九月十六日星期三,我在二十分钟里按照那位考官的要求一气儿写了十五条广告文案。他在前半部分划了两个大红叉,又把后半部分圈起来。接着对我说:“回去等消息吧。” 没抱多少希望,毕竟我不是学这个专业的,更没有实际经验。所以当天下午我又跑到安定门去应聘一家贸易公司的行政助理。 晚上,那家广告公司电话通知决定录用我了。而且免试用期,直接上岗。 先给家里报平安,不敢把自己这边的生活夸得像朵花,但也至少要让他们放心。随即,非常自然地想起叶川。 我经常想他。毕业后没有再联系过,却无法阻止自己想他。呼机早已停了,他也没有哈尔滨家里的电话,除非我自己主动联系,叶川恐怕是无法找到我的。那么——他或许已经把我忘了吧? 那也没关系……
自 由 自 在 怀着这种心态CALL他,甚至怀着这种心态去接电话。然而,他只用一句话就把我平静的外壳轰了个粉碎。不得不正视这件事,必须正视—— 我真的喜欢叶川吗?我真的是……同性恋吗? ※ FROM叶川: 他还是跟过去一样瘦;吃起东西还是像匹饿马;还是习惯玩命追车;还是用左手写字,用左手拿筷子;还是算不清帐;还是性格温和到有点冒傻气…… “太好了,你根本没变。”我由衷地说。江宁看我一眼,淡淡笑了。 “没想到你会穿西服。”他说,“从未见过……” 我告诉他上午临时要跟领导去开会,来不及换下来。老实说我不是特别喜欢西装,浑身别扭。 “影响市容吗?”我故意问他。 江宁皱起眉毛笑着说:“凑合吧……别系领带了,怎么看怎么像骗子。” 那天我特别听他的话,马上乖乖解下领带塞进包里。又在饭馆里坐了一会儿,我提议去离此不远的动物园逛逛。 “有两个老男人合伙逛动物园的么?”他失笑地问。 “才二十二算什么老男人?!管他呢!可惜没带照相机。” 他答应得有点勉强,但还是跟我一起上车去了动物园。由于还在旅游旺季,园内的主要几个观赏场地全部人头攒动。我们在猴山那里远远地看了一会,便决定去湖边看鸟。 人依旧很多,好不容易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江宁买来两大包膨化酥慢慢朝水里扔,不消几分钟即招得一大堆水禽游过来抢食。 我问:“工作还好吧?” “疯狂至极。”他说,“就像用榨汁机把你脑袋里所有认识的字统统抓出来一绞再绞。每天下班人都木了。案子下来后还要熬夜赶工,这一礼拜我有三个晚上都是躺在桌子上睡的,一觉醒来脸上居然还有格尺印……” “不喜欢就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