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由 自 在 他一把推开我朝卫生间跑,还没到门口就吐了一地。我要送他去医院,江宁不肯。 "吐出来就没事了,今天一天都犯恶心,就是吐不出来,现在好了。上吐下泻齐全,马上就能好。"他说得轻松,洗洗脸又重新躺下。我把地擦干净,自己在厨房里洗拖布。想来想去,冲出来抓起外套摔到他身上。 医生问清江宁没有公费医疗,大笔一挥,让我们去划价拿药。江宁看着那张单子对我说早知道就不保那个商业保险了,屁事儿都不管。 "不管还能叫保险?"我随口说,"得大病就有用了。" "真保不齐,谁知道我以后会得什么厉害的病啊……"他笑着说。 之后的好几天他都只喝稀饭吃咸菜。说是肚子还不是特别好,不敢沾荤腥。我信了。没过多久他又只吃方便面,这回还是肚子不好吗?他倒是坦然,没钱就别想着吃好的。 "我这儿不是钱?" "我没说你。"他吸溜吸溜地吃面条,眼皮都不抬。 第二天我也开始吃方便面,他不拦着,只在做面的时候朝里面打个鸡蛋,而那个鸡蛋总是在我的碗里。被发现之后,荷包蛋变成蛋花,他又说不爱喝面条汤,里面的蛋花自然有不少仍旧跑进了我的碗里。 ※ 汤圆是卖它的那个女人给它起的名字。和江宁一起买沙发时在路上遇到她们,说是自家养的猫,因为数量太多了准备卖掉。 那时我们的生活刚刚好一些,我见江宁喜欢猫,就鼓动他买一只。他看来看去,把窝在纸箱最里面睡觉的一大坨黑炭抓起来。 "要这个。"
自 由 自 在 那猫真叫胖!简直是个球! 连价钱都没砍,他掏出八十块钱塞到那女人的手里;我还想杀杀价,却被江宁拽到后面。 "这只猫叫汤圆,你这样喊它它会冲你叫的。"对方在我们要走的时候说。 江宁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倒给我,把汤圆放到里面。走了没多远又把自己的围巾也塞进去给那只猫垫着。 "它那么胖,不会觉得冷。你看它身子一点都没哆嗦。"我觉得大可不必。 他根本不听,背着包忙忙地去赶车。一路上光看他在那边逗小猫玩,坐在前面的老太太瞧着我们很和气地笑笑。江宁很快便和人家聊起来,听老太太说了些养猫的注意事项。 "还叫汤圆?"我问。 "这名字挺合适。"他说,任由那个小黑球把自己的手指含在嘴里咬来咬去。 等电梯的时候我问他冷不冷,他摇摇头。看他鼻子、脸都冻红了,我摘掉手套去摸了摸。江宁有点惊讶,却没有动。 "真凉。"我说。然后就去亲他的嘴。 江宁的唇闭得很紧,我奇怪地嘟囔了一句:"喂,开门啊。" 他攥着我的手,把头朝旁边一歪,盯住一闪一闪的指示灯。 很多事似乎都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电梯里碍着别人,回到家就剩自己。关上门重新吻个昏天黑地。 江宁在中途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说你怎么总是撞到我的牙?以前接过吻没有? 我承认没有,全是凭感觉。 "我也不太会。"他这时才告诉我,跟那个人做是做过,但却根本没有接吻这一项。 "为什么?"
自 由 自 在 江宁懒得说,只问我要不要继续。结果我们又在原地站了半天,我的肩上背着装满了东西的书包,他的肩上背着还在睡觉的汤圆。 那种吻,的确很像从悬崖上跳下去…… 晚上他准备出去跑步时我跟到过道里问:"你没生气吧?" 江宁垂着头穿球鞋,口气不咸不淡。 "没啥。倒是你,可得想清楚了。" 我说:"有些事活几辈子都想不清楚的,比方说我跟你。" 他抬头看了看我。 "这倒是真的。"江宁起身拉开门,"不过我喜欢你,这也是真的。" 我一直等他回来,他惊讶于我还没有睡觉,随口问有没有衣服要洗。我找出一堆脏衣服,看着他把它们统统塞进洗衣机。汤圆好象又饿了,叫个不停。冰箱里找不出多少还可以给它吃的东西,江宁把早上喝剩的牛奶拿出来倒了一小盘喂它。 "还得买不少东西。总不能让汤圆一直睡在箱子里。"我说。 "先教它上厕所吧。我不讨厌打扫卫生,但也别闹得太过分了。"江宁蹲在厨房里看着那只小猫如猛虎下山一般狂吃。 "还得买猫沙。" "又是钱。"他摇着头。 没有困意,我打开电视找到一个还在播放节目的地方台。他把汤圆轻轻放回箱子里,坐到我身边。他在削苹果,一切两半。 "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我接过苹果,没看他。 我说的,也是真的。
自 由 自 在 他换了个台,把电视声音调小。 "我知道。"他说,摸摸我的手,笑了。 ※ 你之前也听说过吧?得知江宁患了癌症之后,我放下电话抱头痛哭。 好象整整一夜都在哭,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流眼泪。到最后只能坐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嗓子哑了,嘴里全是血味儿。 脑袋里一片空,却没有后悔;也不担心明天怎么办,将来怎么办,我似乎只有能力让自己领会一件事--江宁可能会死。 突然觉得所有的言辞都是虚的,什么我爱你,什么一起创造幸福,什么永远在一起,统统是虚的…… 哪怕我们互相把对方狠狠甩了,哪怕下半辈子彼此像仇人一样。我也心甘情愿。 我只求一件事就够了。
自 由 自 在 只求他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13 FROM江宁: 你有没有发觉叶川睡觉的时候跟汤圆很像啊?脑袋缩在臂弯里,从外面根本看不见脸。整个身体都蜷起来了,弓得像只虾米。 如果醒得比他早,我会经常呆呆看上很久。好象这样可以把冰冷的身体看得一点一点暖和起来,有了开始一天生活的动力。他有时会发觉,也不诧异,眯起眼睛笑着说:"你丫有病啊,瞎看什么?"随即又会再睡一会儿。我便给汤圆做饭,教它上厕所,通常忙完这些,他也已起身开始洗脸刷牙。 如果是叶川比我先醒,他会做什么我不是很清楚。唯一相同的就是喂猫,只不过我发现他会抽支烟,晚上倒干净的烟灰缸里总能在早上发现新的痕迹。而且他都会巴掌齐飞把我弄醒,管家婆一样连连嚷着说太阳照屁股了你居然还睡得着?! 我的肠胃不好,随身总带着一些止泻药。叶川起初不知道,两个人住在一起时间长了,想瞒都不可能。跟我同住他首先学会的好象就是叹气,你别笑,是真的。他特别爱叹气,然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第二次闹肚子后对他说自己经常会这样,他听了就叹口气,把卫生间的抽屉收拾出来专门给我放药;我给他做荷包蛋时他又是叹口气,下一次做饭时坚持把鸡蛋打成蛋花;我要还他代交的房租时,他仍旧没发火,叹口气,一晚上把这些事掰开了揉碎了叨念来叨念去,直说得我高举白旗。 越是如此,越喜欢他。头都疼了,可真的没办法。 会接吻,次数渐渐多起来,有一次他的手伸到下面,我很激动,好象胡乱说了句什么,叶川却停住了。顿时我的眼前直冒金星,连之后的吻都觉得没滋没味。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相当老实,即便亲得彼此快要疯了,他把我的衣扣都揪了下来,还是没有做爱。我没意见,觉得这样还算不错,总比被讨厌要强多了。而且他也说过挺喜欢我的,即便不能说是希望,终归两个人还能这样共同生活下去。 那夜没有出去跑步。忙着和叶川收拾他们单位去年发的大米,长虫子了,真是徒增烦恼。我在这边筛,他在那边把捡干净的大米倒进塑料瓶里,足足折腾到将近一点多钟。准备睡觉的时候发现他坐在我床上,没抽烟。 "怎么了?"我问,顺势坐到旁边。 他探过头看看我的衣领,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一个扣子一个扣子解开将衬衫脱掉。 "我没让你脱衣服。"他的脸有些红。 "我得睡觉。"我说。 其实那时候血管就差一点便会爆炸,可我想忍着。我怕把他吓跑了…… 他开始摆弄我的手,左一下右一下的;最后放到嘴边亲了亲。 "不该亲那里。"我说,自己都觉得好笑。 叶川也在笑,慢慢尝试着过去从未做过的事。有点涩,可我觉得挺舒服。快结束的时候我才有功夫奇怪他是怎么学会的,那家伙太老实了,立刻坦白自己偷偷去买了几张毛片。 "啊?"
自 由 自 在 "在柜子第一个抽屉里,最下面……" 我推开他过去果真翻出证据来。他不想同我多谈这个,继续工作。床太小,两个人为了不掉下去只能挤在一起睡。可能一夜都没翻身,醒过来时我的脚都被他压麻了。 说不上什么诗情画意,头一回两个人大清早抢着洗澡,随后他赶紧倒垃圾洗床单,我做饭喂汤圆换猫沙,都没功夫说什么话;只是在临出门时他问我要不要把两张床合起来。 "行吗?"叶川坐在小板凳上仰起头。 我扔下包立刻把被褥卷起来开始推床。他忙不迭跟过来帮忙,笑得像个傻小子。 "得买双人床单。" "我买。"他回答的痛快。 "去超市你不会迷路了?" "不会。" ※ FROM叶川: 我说了你可别笑。这真得算是隐私,之前江宁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他睡觉时总喜欢抓着我的耳朵…… 不是揪,有区别的。手指头就那么虚虚地握着,整个儿把我的耳朵握住了。 他晚上经常会起夜,所以在单人床变双人床之后我自然睡到里边。早上我若先醒过来,一只胳膊便会赫然压在我的肩膀上,又是抓着我的耳朵,脑门都快顶到我的鼻尖儿,脚丫子却伸到床外面耀武扬威地露着。 我不是打屁股就是去挠脚心,想逗他玩便像汤圆一样咬他的手指,然后一通乱拍。 "别闹!"他赖床的话就会粗声粗气挡开我的手,把被子蒙头盖上。我直接从床上站起来迈过去,顺便踩上一脚。 一开始见效,江宁能"腾"地跳起来跟我演练几套拳脚,时间长了他也皮了,顶多骂一两句完事。 天气凉的时候汤圆会跑来跟我们一块睡。我们不是故意欺负它,没人想把它踹到床脚,还有一次居然把它踹下去了……真不是故意的……后来铺了块小毯子在沙发一角,汤圆也长了记性,再也不来床上蹭地方。 你说那个?啊,也是我先提出来的。 "亲我。"
自 由 自 在 上班前我故意挡住他说。江宁动动眉毛笑了,伸手去掐我的嘴。 "少折腾赶紧亲一个完事儿!" 他故意跟我闹别扭,亲的都不是地方。我逗他说要不要我来教你啊,江宁笑着抬杠说咱俩谁教谁啊! 闹过第一次,之后的每天,他不等我有所表示,都会在出门前同我接吻。方凛说我喜欢接吻胜过上床,该怎么讲?也许是那时这种习惯造成的。 我想江宁可能是个很念旧的人,无论是用过的东西,还是曾经来往的朋友。他似乎从不会让自己将之遗忘。所以周息雨和方凛又被他找到了,所以,我们这群兄弟又重新厮混在一起。 周息雨告诉我他和方凛也已经同居了。 "然后呢?"我等着下文,他靠着窗瞧了瞧在阳台上忙着玩猫的方凛,又闪回脸长长吁一口气。 "然后?他先是我老婆,然后我们同居。" "没有女朋友了?" "有。"他一个劲儿抽烟,把脸埋进灰白的雾中。 在旁边补吃午饭的江宁这时停下筷子望向周息雨,我不想当着他的面起冲突,拽着雨子进了厨房。 "你是不是欠揍?都这时候了还泡着女人?!" "少管我的事。"他毫不领情,从厨柜里找出一只碟子盛烟灰。 "我跟你把话撂在这儿--方凛可不是那种玩了就算的人,他当着真呢!你没办法管住自己趁早赶紧散了,别等到惹出事来才着急,到时就晚了!" "我怎么管?一心一意守着他?你当他是女人啊?" "就算对方是男人你也该有点起码的做人原则吧?" "原则?"他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你先告诉我做同志的该遵循什么原则?是一辈子不可以碰女人,还是一辈子必须只能跟一个男人上床啊?" 江宁推开门,把碗筷朝水池里一放。从敞开的门口我看见方凛已经回到房间里,便打消了继续跟周息雨理论的念头。 晚上江宁又开始肚子疼,他怕会经常跑厕所便躺在外屋的沙发上,因为占了汤圆睡觉的地盘,小猫很不满地一直叫个不停。 "到床上去躺着,别待在这里。"我拍拍他。 他推开我的手,"等不疼了再说。"
自 由 自 在 我想陪着他,便问江宁要不要我帮他揉揉肚子。他同意了。 "嗳!我说,这不是面团,按一个方向揉。" "得了得了。江大少爷……" 有一段时间我们谁也没说话,电视机哗哗响着,没完没了的广告。 "我总觉得他们会比咱们长久。"江宁开口道,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 "谁?周息雨他们?" "说不清,就是这么觉得。" "有功夫想看不到摸不着的,还不如盘算明天吃什么呐!"我故意损他。 "明天?得把剩菜吃完,放太久会坏的。" "喂……!" 半夜江宁起来过几次,我想帮忙找药,他说不用,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稍微折腾了一阵就消停下来,后来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又握住我的耳朵。 很久之后,我突然觉得,他那种样子,就像在握救命的稻草。 14 FROM江宁: 我和叶川几乎快要把各自的家忘掉了。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遗忘来舍弃,家,却始终牢牢地守在那里,根深蒂固。从前想起它的时候会感到舒畅的暖意,现在只会觉得疼。 那年夏天,叶川的父亲打来电话时我正在给汤圆做饭,看他说话时的兴奋劲儿就能猜出准是好事。果然,放下电话他告诉我自己妹妹叶苓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那可是个从小到大没让我们操过多少心的好孩子。上一年级开始就当‘官儿’,光是奖状就有这么厚一大摞!”叶川兴冲冲地边说边比划。 “她什么时候过来?”
自 由 自 在 “这个月底,咱们去接她。”他给汤圆盛了满满一盆,猫兴奋地在地上乱蹦乱叫。应该表示一下吧?我想,不管怎样这算是叶苓的一件大事,叶川一个做哥哥的怎么也该送点东西才说的过去。 “要不要寄点钱给她?” “不用吧,买衣服就行。” “你知道你妹的尺寸?” 他卡了壳,突然恍然大悟地在抽屉里抓出像册,从里面找到今年春节他回家时同叶苓的合影给我看。 “你不是眼睛毒么?瞧瞧她该穿多大号的衣服合适?!” 我又气又笑,用照片拍他的脸说:“这怎么看得出来?除非她站在我面前!” 翌日去了邮局。最初商量寄一千过去,算算离月底发工资只剩十来天,横下心又添上八百。叶川犹豫地瞧着我,握笔的手半天没动。 “写吧,叶苓又不是外人。” 汇款单的附言栏里叶川写下了:“祝贺叶苓成为大学生,哥哥。”他认为既然是我们合寄过去的,还是如此署名好一些。我在考虑其他的事,对叶川话里的含义没有多想。 晚上,我把自己的顾虑同他说了。叶川不明白我的话,茫然地坐在床边。 “你觉得她可能会发现?”
自 由 自 在 “只是猜的,她在这边上学,可以经常过来,用不了几次就能瞧出点毛病。除非咱俩装……”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攥住我的手忽然笑了,语气充满戏谑。 “不过到时候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落跑啊……否则我饶不了你……” 我在那张仰起来的脸儿上亲了亲,不客气地回敬:“你若是敢逃我就给你计划生育。” 叶川讲得并不是毫无道理。我自己这方面也常常会抱持着侥幸心理,总认为早晚找个合适时间同家人现身,或许我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生活一天天继续,我多了个不想触及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叶苓马上要来了,还有十天,九天,八天,七天…… ※ 一直想从他们兄妹间找到相同的地方,找来找去,似乎只有脸型的感觉很类似。叶川一家虽然住在上海,父母却是结婚后才从甘肃老家搬过去的。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叶川的性格里多少还是有点北方的气息,而在叶苓身上,我完全看不到。 她说的都是上海话,简直像鸟语,很好听,感觉隔着几重山。见我始终在旁边楞着,叶川便拉她过来做介绍。 “这是我朋友江宁,我们现在一起住;这是我妹妹叶苓。”说话的时候,他紧紧盯着我。 叶苓很礼貌地同我打招呼,普通话里还是能闻到不少南方的味道。她对叶川的话没有多少反应,我无缘无故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叶川一直在忙于照顾妹妹。因为叶苓考上的正是叶川的母校,熟门熟路的他自然成了义不容辞的开路先锋。此外周末也全部都拿出来陪她在北京城里到处玩。最初一次因为叶川的坚持我跟着去了,随后无论他再怎样劝我也坚决不再参加这个假日旅行团。 “少个人少花点钱,况且我在场叶苓也会觉得不方便。彼此又不熟……” “多接触就没事了,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不闷啊?” “怎么会闷?一大堆活儿要干。再不洗那些衣服卫生间里就放不下脚了!” 他老大不情愿地出门,临近中午打来电话问我吃没吃饭。我实在懒得做,刚开始烧水准备泡方便面。 “是啊。”听他这样问嘴上便胡乱应付几声完事。 “吃什么了?新做的饭吗?” “啊,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