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突然在冉之的身后打开了,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冲出了大门,一下子撞在了冉之的身上,一个不稳,坐倒在了地上——稳住身体,冉之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怒气:“怎么了?慌什么……”却突然发现摔倒在地上的竟然是缓之,便赶快俯下身,扶起了缓之,低声问道:“你没事吧?怎么了,让你慌成这样?”边说边掸了掸缓之身上的尘土,却没有正视他的脸。
“冉之哥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冉之,缓之的惊讶无法掩饰,他一下子抓住了冉之的衣袖,大声地问着:“你刚刚是去了大师兄那里吗?他怎样了……可……你不是说过不再登‘上君门下’的门吗?难道……难道是为了……为了馨林师兄吗?他……”说到此处,缓之终于发现了冉之身后的馨林,便生生地住了口,只是有些呆滞地看着馨林——半晌之后,才低低地叫了一声:“馨林师兄……你还是来了……”
“苏先生,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凝香几步便走到了天候的跟前,拉着他的衣袖大声地问着:“您一定有办法救大师兄……对不对?对不对……”说话间,泪水已溢出了凝香的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凝香,别这样!”子执上前一把拉住了凝香,将她生生地拉回了自己的身边——凝香先是一愣,随后便伏在子执的肩头放声痛哭起来……
“苏先生,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雁雷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他身旁的几个师兄弟都已红了眼圈,低低啜泣了。
“这……”天候兀自垂下眼,沉吟了一声,“凭我的本事,恐怕是救不得明雨了!不过……”天候说了声“不过”,便缄口不言了——可他身旁的众人闻言却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释然更是一步上前,急急追问道:“苏先生,只要您能想到办法……我等……我等一定会想方设法办到的!”
“没错!”几个师兄弟都振作了一下,异口同声;却仍见天候欲言又止,无不奇怪——子执拍了拍凝香的背,将她拉到了身侧,转了转眼睛,终于言道:“苏先生,您却还有何难言之隐呢?”
“也罢!”天候轻轻一叹,站起了身,慢慢环视了一下满脸期待的众人,沉声说道:“能救明雨却不是我呀!”
“那是何人……”子执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的不安,她咽了咽口水,“请先生指点!”
“能救明雨就是那……”天候顿了再顿,声音几乎发颤,“……就是那刚刚被你们赶走的狄馨林呀!”
“缓之,你站住……”泰昌一脚跨出了门槛,却忽然一下子僵住了,慢慢地将脚收回,泰昌站在了冉之和缓之的身后;喉节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泰昌不禁打了个冷战,嘴唇慢慢地歙动了一下,最终没有了后话。
“安师兄,你果然在这里!”馨林抬起头,视线越过了冉之的肩头,直直地落在了泰昌的脸上,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缰绳,馨林一步步地向台阶走来,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馨林师兄!你不要怪安大哥!是我……都是我……”缓之挣脱了想要阻止自己的冉之,一下子冲到了馨林的面前,张开双臂,挡住了他,有些哽咽地大声说着:“安大哥是为了我才偷走‘幻凝’的,你不要怪他!不要……”说话间,泪水已流下了他的眼角,蜿蜒颊侧。
“缓之!”泰昌闻言,不禁一惊,便想上前,却被冉之一把拦住——冉之眯着眼,盯视着眼前一脸慌张的泰昌,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却是好像丝毫也不关心身后将会发生何事。
馨林却也没有停步,就这样一直走到了缓之的跟前,慢慢地抬起了右手——轻轻地抚了抚缓之的头发,表情突然温和了起来,声音也平静异常:“缓之,几年未见,你真是长高了许多呀!”
“那我这就去请他回来!”凝香抬起袖子,使劲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转身便向门口跑去——“站住!”子执一把拉住了凝香的胳膊,生生将她拉回了身旁,转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天候,声音严肃异常:“苏先生,此话怎讲?那狄馨林又如何能救得大师兄呢?”
“这……”天候一愣,却像是不知如何回答了——半晌之后,才慢慢说道:“这我也不甚知晓——是狄馨林他自己对我说的……”
“他自己说的!”在场的众人无不大惊,释然和敏则更是叫出了声——猛地捂住了嘴,两个人都直直地看向了面不改色的子执,不再言语了。
“他说,他有办法能够救明雨,但需要你们‘上君门下’的帮助;他还说……”说到此处,天候突然一顿,仿佛不知如何表达了——蹙眉略想,天候发现身旁的众人都很是焦急地注视着自己,便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他还说,若是‘上君门下’不是真心想救明雨,而只是为了能够取回‘上君谱扇’的话,便是救了也无甚大用了……”
“所以,苏先生刚刚才会以言试之,对吗?”子执终于松开了拉着凝香的手,慢慢地低下了头——偌大的正堂中虽站了多人,此时却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兀自不语,心乱如麻……
“大师兄,你可好些了?”月明将手中的药碗放到了桌子上,却没有走回明雨的床前——微微侧对着明雨,月明的双手紧紧握在了身前。
“月明……”明雨的声音听来有气无力,却又清晰得很,“你过来……”明雨抬起了手,轻轻地向月明招了招——突然,明雨不知何故咳嗽了起来,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大师兄!”月明大惊,几步奔到了床前,却已见殷红的血丝顺着明雨的指缝流了出来,不禁立时流下泪来:“大师兄……”
“我没事……”明雨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用另一手轻拭月明的泪水,“你不要哭了……”
“大师兄……”月明的泪却是难以揭制,不可收拾,“你……你……”月明直哭得梨花带水,泣不成声——抬起双手,月明握住了明雨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将头深深地埋在了掌中,啜泣起来。
“月明……”明雨慢慢将视线转向一旁,嘴角殷红的血丝却在苍白的肌肤上愈发地骇人——明雨的话音几乎被月明的哭声盖住了:“月明……我……我今生恐要负你了……”慢慢闭上双眼,明雨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
“苏先生,即是如此……”子执终于抬起了头,慢慢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众人——看到身旁的凝香仍在小声地抽咽,便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将头最终转向了眉头微皱的天候,子执的声音仍带着几分踌躇:“我便向苏先生说明事情的原委吧!”
“三师姐……”凝香抬起头,轻轻地叫了一声,抬起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哽咽着言道:“还是我来说吧!”
“小师妹……”释然慢慢地将视线落在了凝香的身上,低声打断了她:“去年端午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师兄弟,释然的声音却仍旧满是犹豫,“到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们几个吗?”
“大家都不要站着了!”子执突然走到了释然的身旁,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你们几个且先坐下吧!”转过头向天候微微欠了欠身,“也请苏先生先坐下吧——我和凝香自会把事情的原委向大家言明的……”
第四章·前尘旧梦
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馨林抬头看了看默默站在自己面前的仍显得有几分拘谨的缓之,轻抬唇角,柔声说道:“缓之,怎么了?你怕我吗?”伸手拉了拉缓之的袖子,让他在自己的身旁坐下,馨林的表情虽很柔和,却仍显得有几分冰冷,“你放心——我不是来抓你们几个回去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面挂冷笑的冉之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泰昌递过的茶碗,轻轻一抿——看着泰昌将另一杯茶放到了馨林的面前,不禁眯起了眼睛,略带嘲讽地说道:“真没想到老爷子竟会放你出来——连未来的掌门人都派出来了,恐怕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高师兄,”馨林仿佛对冉之的语气并不在意,但冰冷的表情却愈发地明显了,而且在这冰冷之中,竟蕴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戚——轻轻地咽了咽口水,馨林慢慢垂下了眼睑,低声向冉之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太师父上个月过世了……”说到最后,馨林的声音竟哽咽了一下,“他辞世前还想着你们兄弟……”
“别说了!”冉之手中的茶碗颤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脆响;但冉之很快就稳住了茶碗,可他脸上那惯有的轻蔑表情却已显得有些不自然了——使劲地将手中的茶碗掼到了身旁的桌子上,冉之猛地站起了身,转身看着身后挂的那两幅字画,冉之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抬手向身旁的泰昌摆了摆,“你和缓之带狄馨林去他的房间吧……”
“冉之哥哥……”缓之皱着眉头,缓缓起身,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我……”
“去呀!”冉之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吓得缓之不禁后退了一步;片刻之后,缓之便捂着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正堂。
“缓之!”馨林想要抓住缓之,却被身旁的泰昌一把拦住——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泰昌却仍旧恭敬异常:“馨林师弟,请随我来吧!”向门口抬了抬手,泰昌一让再让。
“劳烦了!”馨林一怔,随后便跟着泰昌走出了正堂——不经意地回过头,馨林看到冉之的肩膀好像在微微地颤动……
“去年端午节,你们可还记得镇上举行了一次大型的‘屈原祭’吗?”子执将双手交叉在身前,手指微微地动着,她的声音虽然低沉,但非常地清晰。
“当然记得!”坐在旁边的雁雷低声应道,“那天,师傅还特许我们几个师兄弟出门,跟着大师兄去‘屈原祭’游玩……”说到此处,雁雷突然一顿,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正低头靠在柱子上的释然,“本来小师弟也要一起去的,可师父却将他留下了……三师姐,”雁雷将头转回了子执的方向,“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出事?”
“不,师父根本就不知道会出事——”子执轻轻摇了摇头,“他只是知道小师弟的兄长将会在端午节前来拜访!那天,师父也不是要诚心支走你们;他或许只是有种预感……预感……”
“预感?”看着子执欲言又止,天候显得有些焦急,“千宗他有什么预感?”
“苏先生,您和师父是多年的朋友了——您应该知道,除了大师兄,没有人真正知道师父在想些什么!”子执不知何时已经微皱起了眉头,一副心又不甘的样子。
“算了!且不说这个了……”天候叹了口气,说:“你且说说后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那个高冉之会将‘上君谱扇’夺去呢?”
“他不是夺去的……”子执突然再次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更加地缥缈:“他……他与师父赌棋……从师父那里赢走了‘上君谱扇’……”
大理石的棋桌几乎隐没在一片云霭中,而对弈的两人也都身着白衣,在山间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轻声落子,却连喘息之声也不可闻,只剩得间或的落音犹如雨打浮萍。
执黑的是一名面似冰霜的长发少年——明眸如炬,却在其中觅不得声色;双唇微抿,嘴角旁却终是冷漠;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尊神像:美,自也是不可亵玩;动,却只当风吹池莲。在这云雾缭绕的清冷之地,他的身上不过是一席中衣,白纱鹤氅——随风轻舞,仙形道骨。一头青丝却未束起,只是散散地垂将了下来,掠过肩头,直落到了地面之上;只是他额前的刘海竟是金色,看了不禁让人称奇,徒生奇怪罢了。
对面执白的却也是一个年轻男子,倒显得比那长发少年年长几岁;只是他表情温和,却与他对面的“冷若冰霜”相映成趣了——他的身上也只不过穿了一身普通的衣衫,却也显得比他的对手要暖上几分;可此时的他却在瑟瑟发抖,嘴唇也隐有青紫之色。抬起双手,向掌心哈了哈气——他向自己的对手轻轻一笑,眼中却有着一种难喻之情……
“先生请快下子,不要再做拖延!”若不是这声音,恐怕没人会发现这棋局竟还有“观者”——在长发少年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看年纪,却比正在对局的二人还要大上几岁,一身黑色的他倒似是身前长发少年的影子,若是不他言语的话,是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但他的视线却没有落在棋盘之上,而是落在对面那张带着温和笑容的脸上;只是他的视线却是好像比周围的空气还要冰冷,仿佛可以将周围的一切冻结。
微微一怔,执白的青年并未收起脸上的笑容,抬起执子的右手,他对面前的对手再次轻笑,不大的声音却好像带着微微地颤抖:“怎么?你还不认输吗?”说着,将手中的棋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之上……
“安师兄!请留步!”馨林向前踏了一步,叫住了已走到了房门口的泰昌——从踏出正堂的那一刻起,泰昌就没有再跟馨林说过任何一个字,他只是静静地走在馨林的前面,将他带到了后院的西厢;看着馨林走进了房间,泰昌便微微额首,打算转身离去,可馨林却还是叫住了他。
“你还有什么事吗?”泰昌虽然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转过身——背对着馨林,泰昌的声音平静异常:“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就一道跟我说吧!这里虽不比在师父的门下,可一般的东西还是有的……”说到这里,泰昌微微侧了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馨林,“还是你想……”
“我只是想问问——”馨林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泰昌,却不经意地皱起了眉头,“‘幻凝’现在在何处?”
“这……”听得此言,泰昌不禁浑身一震,但他还是很快地平静了下来,沉吟片刻,终于答道:“我想,它现在一定还在‘上君门下’吧!”说罢,泰昌很快地回身一躬,“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告退了!”不等馨林回答,泰昌便退出了房门,匆匆离去。
“是吗?”看着泰昌的背影,馨林轻叹一声,“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用了这一着……”抬起头,看着门外那一树零落的丁香,馨林慢慢握紧了拳头。
“三师姐,你在说什么呀?”释然猛地抬起了头,大声地说道:“师父怎么可能输给那个姓高的小子呢?”说话间,他的脸不禁微微泛红,显然激动异常。
“释然,你冷静点!”雁雷看到情况不妙,便赶快站起身,一面轻轻推了推释然的肩膀,一面回过头,低声问道:“三师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凭师父的棋艺,即使是通国的名手也未必能出其左右,他又怎么可能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棋手手中呢?”
“是呀!”释然身旁的敏则也是一脸的不信,接着说道:“就算是那个‘九子圣贤’狄行止也未必是师父的对手——师父又怎么会输给那个高冉之呢……”
“你们几个都冷静一点!”正在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时候,天候突然大声说道——几个人闻声都不禁立时闭嘴,怔怔地看向了天候,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且先不要说千宗会不会输给那个高冉之——”等到众人都闭上了嘴,天候才再次开口,“毕竟这棋艺的高低与年纪和辈分本是无甚关系;而且,我听说那狄行止的门下有两名弟子,虽是托名于他的教下,实际上却是他的师傅藤道清——也就是你们师父的叔父——的入室弟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高冉之和狄馨林两个人了!”
“苏先生,您的意思是……”听了此话,子执不禁睁大了眼睛,慢慢咽了咽口水,子执的声音有些发颤:“太师叔的门下要重新夺回这‘上君门下’吗?”
“我认输了!”抬起手,将掌中的黑子洒落于紫藤棋篓之中,长发少年的脸上仍旧是如前的冷若冰霜——抬手将眼前的金色刘海捋向一旁,少年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喜怒哀乐;慢慢站起了身,过膝的长发便随风轻摆起来;纤细的手指在布满棋子的棋盘上游走,少年的视线却好像已不知游离到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