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王津津
王津津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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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共下了多少手?”棋桌对面那执白的青年却仍旧一脸的笑容,好像对自己的胜出并不是非常地在意;翻转手掌,将指间的那枚白子收在了掌心,青年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对手。
  “三百一十七手!”长发少年的声音就像是银玲一般的动听,却又好像是惜言如金——在报出了这个数目之后,便又沉默了。
  “你却都能记得吗?”将掌中的白子放回了手旁的紫藤棋篓,青年的视线转向了那只在棋盘上游走的手——随着那只手的移动,棋盘上的棋子竟一枚枚地消失了:就好像是这长时间的鏖战落入了时间的逆流之中,顺着它本来进行的逆向,恢复了它原来的样子。
  “既然你赢了,就说出你的愿望吧!”少年的声音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又再次悦耳地响起了——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少,而那些消失的棋子竟全数回到了棋桌上那两只敞开的紫藤棋篓中,回到了它们之前的所在。
  “你是不是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呢?”青年突然站起身,眼睛却仍旧停留在少年的手上——突然,青年伸出了右手,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第一次!少年的脸上出现了不同的表情——他仿佛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睛也随着睁大了,微微皱眉,少年再次张开了嘴……

  “把你的手放开!”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剑刃停在了青年的颈项之间——或许只要再稍稍用力,青年的性命就要葬送于此了。但青年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惊惧,反而淡淡一笑,慢慢转过头,看向了那把剑的主人:“你不敢杀我的!”青年的声音充满了自信,甚至带了一点轻蔑。
  “你……”持剑的黑衣青年不禁一颤,咬紧了牙关,“你什么意思?”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怒气显而易见。
  “我问你——”白衣青年并没有理睬黑衣青年的问话,而是将头又转回了长发少年的方向,轻声问道:“只要赢了你,我是不是能够提出任何的要求?”
  “是的。”少年的回答竟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这个“天大的难题”只是平常小事,他慢慢垂下眼,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左手,眼中竟有了一种迷茫的神色。
  “如果,我想要一个人的命呢?”白衣青年的嘴角再次挂上了那莫测的微笑,用眼角瞥了瞥仍用长剑指着他咽喉的黑衣青年,仿佛挑衅地挤了挤眼睛。
  “人命自是天定,我本无权过问——但若是你有此执念,我自当全力为你圆愿。”少年的声音仍旧悦耳,但听来却有一丝无奈,“只是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何人之命?”仿佛轻描淡写一般,少年竟慢慢坐回了石凳之上,只是左手仍被拉着,高高地抬在身前。
  “这个吗?”白衣青年嘴角的笑容更加地昭张,他再次看向了旁边的黑衣青年,本来温和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能不能让你的‘影子’先把剑收起来?我这样说话很不方便呢!”
  “冷影,把剑收起来!”少年低低地说了一句,听来虽不是命令,却又有着难以抗拒的威严。
  “可是,他……”被叫做冷影的黑衣青年仿佛还想辩解,可少年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打断了他,“我说把剑收起来!”
  “是——”冷影终于把剑收回了剑壳之中,慢慢地退回了少年的身后——狠狠地盯视着面前的白衣青年,冷影不禁咬住了下唇。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少年的眼睛一直盯视着棋盘,“说出你的愿望吧——我自会为你实现!之后……”少年好像是犹豫了一下,“就请你速速下山吧!”
  “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是你呢?”青年突然俯下了身,将双唇贴在了少年白皙的手背上——换来了少年真正的错鄂表情……

  “这倒未必……”沉思了一会儿,天候沉吟道:“若是他们要夺回这‘上君门下’,又为何要这么大费周张呢?而且,既然‘上君谱扇’已经到手,他又为什么要和你们继续‘玩’下去呢?”天候边说边轻轻地摆着头,“我真正奇怪的是——千宗为什么会以‘上君谱扇’做赌,与那高冉之对弈呢?那高冉之究竟用什么东西使生性谨慎的千宗愿意涉险呢?子执,这就要请你务必为我解惑了!”
  “对呀,三师姐,师父究竟为什么会同意和姓高的赌棋呀?”敏则说着也站起了身,大声地问着。
  “三师姐……”子执身旁的凝香转过头,看着一脸焦虑的子执,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还是我来说吧!”子执很快就明白了凝香的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向众人说道:“高冉之所下的赌注是《天山雪灵谱》!”
  “天、山、雪、灵、谱!”天候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子执的话,眼睛也同时越睁越大,“你是说那本记录了‘棋仙’与藤上君天山一役之前,‘棋仙’与凡间高手对弈棋谱的《天山雪灵谱》吗?可,可那本棋谱应该已经失传了才对呀?”天候边说边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水,“相传自‘棋仙’与藤上君一战之后,那本棋谱便就失传——又,又怎会在高冉之手中呢?”

  “你真要随他去吗?”冷影慢慢地踱到了长发少年的身后,“你应该知道,如果你离开天山,会有什么后果!”
  “冷影,”少年并没有回过头,仍旧面对着眼前的茫茫的云海,“你知道我在这里有多少年了吗?”
  “这……”冷影一愣,但随即低声答道,“应该有四千年了吧……”
  “四千一百四十七年了。”少年慢慢地转过了身,他不带任何表情的脸上竟挂着泪光,“自从陛下说他不会再来,也有三千九百六十二年了。”
  “大人……”望着少年脸上的泪光,冷影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他最后终于作罢,慢慢地单腿跪了下来,冷影深深的低下了头,“可是,如果你离开天山,你会……”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少年走到冷影的跟前,用双手轻轻地将他扶起,“但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不可以!”突然,冷影竟一把将少年抱在了怀中——少年一怔,随即,他将垂在身侧的双臂慢慢地攀上了冷影的后背,“这样,你的家族也可以获得自由了——你也可以和莲心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去过常人的生活了。”少年的脸上第一次展开了淡淡的笑容,“而我也可以获得解脱了……”说罢,少年慢慢地推开了冷影,“你走吧,莲心和孩子们还在等着你——还有,你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冷影望着眼前的少年,低低说道——突然,他抬起手,在颈部摸索了一阵,牵出了一条红色的绒绳,将它摘了下来;绒绳的尽头拴这一枚像是棋子的石头,冷影将它摘了下来,挂在了少年的颈上。
  “你……你为什么要……要这样做……”少年的眼睛突然大大地睁开了,本是深褐色的瞳仁慢慢地变成了红色,“你……你快走……快走呀……”少年原本沉静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他抱紧了自己的肩头,浑身颤抖了起来,“冷影……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少年垂在身后的青丝微微地颤动着,而且颜色越来越浅,“为什么……”少年凄厉的喊声远远地传开,让人听来不免心惊……
  “而这就是我的选择……”冷影仿佛对眼前的一切熟视无睹,他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少年的一头青丝变成了白色……
  殷红的鲜血顺着少年的嘴角流淌下来,少年一脸茫然地低着头,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他金色的刘海和乌黑的发丝在风中微微地颤动着,本来洁白的衣襟上满是骇人的鲜血;他就这样静静地走着——在他的面前,一个白衣青年向他张开了双臂……

  “不要!”猛地坐起了身,明雨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要裂开一般地剧烈跳动着,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全身也剧烈地颤抖着——慢慢地抬起双手,明雨将充满惊恐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剧烈颤抖的双手上,仿佛在上面寻找着什么,可他的手上除了汗水却什么也没有。
  “大师兄!”坐在床边的月明被吓了一跳,她赶忙凑到明雨的身旁,焦急地询问着:“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匆匆地转过身,月明向门口跑去,“我这就去叫苏先生过来……”
  “月明!”被突然从后面拉住了手,月明不禁一晃,几乎跌倒——可以感到明雨的掌心全是汗水,月明不禁一阵心痛,停下了脚步。仿佛触电一般,明雨只是拉了月明一下,便随即松开了手——将双手紧紧相握,明雨再次低下了头。
  不知道究竟这样站了多久,月明终于慢慢地转回了身;从来也没有想到只是转过身也需要如此的勇气,月明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面对以至如此虚弱的明雨。微皱着眉头,月明不敢正视明雨低垂的脸——突然,月明发现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明雨的脸颊流了下来,落到了床上:可那并不是明雨的汗水!月明清楚地看到,那是从明雨的眼角流下来的——“大师兄,”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如此的平静,月明竟也慢慢松开了紧皱的眉头,“你很难受吗?”
  “我……”被如此的询问,明雨突然感到了不知所措,抬起头,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如睡莲一般美丽的脸,明雨第一次发觉自己对面前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子是多么的不了解,“我……我没有……”
  “可……可你在哭呀!”声音不知何时哽咽了——月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难受:只因为那眼泪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流……

  “和我下一局好吗?”当冉之出现在自己门口的时候,馨林没有感到丝毫的惊奇——他只是慢慢从手中的那本棋谱中抬起了头,静静地注视着门口那个面无表情的白衣少年。
  “那就坐吧!”抬手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馨林将手中的棋谱放在了一旁,开始分捡刚刚打谱所用的棋子。
  “那是谁的谱?”向前一步,冉之坐到了馨林的对面,和他一起分着棋子,“能让你随身携带……”
  “是太师父的……”馨林的眼睛始终也没有离开棋盘,他仿佛在有意避开冉之的视线——将手边的白子向前推去,“还是我先吗?”本应是问句的话却用了平淡的语气,馨林的声音低得让人沉闷。
  “我们已经一年没下棋了,”冉之轻轻地翘了翘嘴角,将白子接了过来,“你却还是要让我这个‘师兄’让你吗?你应该知道——”用两指夹起了一粒棋子,冉之直直地盯着面前仍旧低头不语的馨林,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的严肃,“这一次,我是不会让你了!”
  “是吗?”馨林终于抬起了头,迎回了冉之冰冷的盯视,“我已经有所觉悟了!”一声脆响,黑子落到了“天元”之上……

  “你怎么可以第一子就下到‘天元’上呢?”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清秀男孩,说话却像大人般的一本正经,“这是不和规矩的啦!”抬起胖嘟嘟的小手,指着棋桌对面的另一个男孩,大声说到。
  “我愿意嘛!”棋桌对面的男孩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但看来已是很有心计的样子,他挑起嘴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既然你说这一次让我先手,那我就要下在这里!”
  “可是……”较小的男孩好像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被身后的一个声音打断了:“冉之!馨林!你们又在吵什么呀?”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踱到了两人的身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太师父!您回来了!”冉之和馨林几乎是同时丢下了手中的棋子,一下子跑到了中年男子的身前,扑到了他的怀中,“我们好想您呀!这一次您出去好久呀……”一边高兴地说着,冉之和馨林一边拉着中年男子的衣摆,轻轻摇着。
  “馨林!冉之!你们两个太没体统了,还不把手松开!”突然,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从中年男子身后闪了出来,大声地斥责起冉之和馨林。
  “是,师父!”“是,爹爹!”冉之和馨林同时一愣,都不禁缩了缩脖子,悻悻松开了中年男子的衣摆,两个人后退了一步,垂手而立。
  “行止,没事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向身着青衣的行止摆了摆手,“他们两个都还是孩子,别用你那些‘体统’吓坏了他们!”说着,他走上前,俯下身,摸了摸冉之和馨林的头,柔声说道:“这几个月,你们两个有没有好好研习呀?待会儿,我可要考考你们两个呦!”说话间,一颗棋子一般拴着红绳的石头滑出了他的领口,在他的胸前左右摇摆。

  “既然这样,”中年男子轻笑着拉冉之和馨林回到了棋桌旁边,抬手示意冉之在对面坐下,男子将馨林抱起,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腿上;转头对身旁垂立的行止说道:“你去把静池和泰昌也叫来——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们两个了!”说罢,低下头,轻声问着怀中的馨林:“这回是你们谁先手呀?”
  “是,师父!”行止微微欠身,便转身走出了房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首望去——棋桌对面的冉之虽正与坐在对面的藤道清答话,双眼却直直地盯视着道清胸前的挂的那颗棋子一般的石头……
  “是三师兄先手!”馨林抬起头,大声答道,“可他第一手下在‘天元’!”说着,馨林嘟起小嘴,显得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第一手不能下在‘天元’呢?”看着馨林的样子,冉之撇了撇嘴,继续逗弄于他。
  “可这是不和规矩的呀!”馨林向前探了探身,更加的不快——突然转过头,问着身后的道清:“是不是,太师父?”
  “不和规矩?”道清一愣,随即笑问道,“你倒说说,怎么个不和规矩?”
  “太师父您说过,所谓的围棋,就是棋盘上的占地之争——也自是地多者胜!”馨林将头转了回来,稍稍一想,便一本正经地说道,“即使如此,那么在开局之时,自要占尽先机,夺得要点——开局布局的优势对对局的成败干系极大,有时甚至会起决定作用。若是第一手下于‘天元’,那么就很难占地,岂不是有违对局的初衷……”说到这里,馨林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道清,脸上突然出现了迷茫的神色,“不过……”
  “若从全局考虑,若是这颗落于‘天元’的棋子能发挥作用,也就能取胜呀!”冉之突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馨林的话,大声地向道清说道,“所以,太师父,第一手下在‘天元’,这并不算不和规矩呀!”冉之的脸上突然显出了一种完全不像是个孩子的严肃神色,“若是想要自成一派,也怎能被这些‘算不得规矩的规矩’绑住手脚呢?”
  “自成一派……”看着面前严肃的冉之,道清的脸上不禁出现了一丝忧虑,但又好像还掺杂着一丝的憧憬——他沉吟了一下,不禁轻轻呼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馨林的头,温和的笑容再次回到了道清的脸上,“冉之,你说的不错——我想馨林他也想到了这点吧!”将视线落到只有一子的棋盘上,道清的声音中充满了欣慰,“我本以为你们的师父以二十七岁的年纪便自成一派,远近闻名已属不易——但现在看来,你们两个以后的成就必会远胜于他,成为一代宗师!”
  “一代宗师……”馨林有些懵懂地转过头,“是不是就像藤上君那样呢?”馨林好想突然开窍般地大声问道,脸上满是天真的笑容。
  “像他……一样……”听了馨林的话,道清本来欢愉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下来,甚至在不觉间皱起了眉头——低头发现馨林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道清赶快收起了愁容,轻声答道:“对,像他一样,成为一代宗师……”
  “那如果我成了一代宗师,是不是就可以见到‘棋仙’?”冉之不大的声音打断了道清的话,也同时打破了他脸上强装出来的平静……

  “冉之!你……”听了冉之的话,道清的脸色竟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睁大眼睛,大声地逼问起对面的冉之,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了起来,“你是听谁说的关于‘棋仙’的事?”
  “我……我是……”看着脸色突变的道清,本来一脸沉静的冉之显出了恐惧的神色,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结结巴巴地语不成调——冉之边后退,边使劲地摇着头,“我是……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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