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王津津
王津津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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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听大师兄说的!”就在道清几乎要站起身的时候,他怀中的馨林突然大声地说道,“太师父,是真的!是大师兄前几天和我们说的!”馨林可能也是被道清吓到了,虽然没有结巴,但声音却在微微地颤抖。
  “静池!”道清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坐正了身子,并将怀中的馨林向身前抱了抱,“是他跟你们说的?”虽然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语气中却仍是半信半疑。
  “是的,”虽然声音中仍带着恐惧,但冉之终于回答了一句,“是在大前天的‘朔日’棋赛后,大师兄说给我们听的……”冉之的眼睛低垂着,仿佛不敢看坐在对面的道清——突然,一阵脚步声响,两个十几岁的少年走进了房间,较为年少的那个少年怀中还抱了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孩子。
  在道清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两名少年便都曲身一躬,一脸的恭敬——“大师兄!”看到两名少年,馨林便一下子跳下了道清的腿,跑到较为年长的少年跟前,拉了拉他的衣摆,有些着急地说道:“你快跟太师父说呀——是不是你告诉我们‘棋仙’的事……”
  “馨林!别着急!”方静池向馨林浅笑,拉住了馨林的手,将头转向道清,他的声音中有着远不似他年龄的老成,“太师父,‘棋仙’的事确是由我向他们几个说起的——您不在的这几个月,高师弟和馨林并未离开师门一步!”
  “是吗……”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静池,面无表情的道清淡淡地应了一句;站起身,慢慢地踱过静池的身旁,道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静池,你是他们的兄长,有些事情……是要靠你来教导他们的。”说罢,便走到了泰昌的面前,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孩子,轻笑着说道:“几个月不见,缓之又变重了呢!”看到满脸慈祥笑容的道清,他怀中的缓之也高兴地笑了起来,抬起小手,抓住了那颗棋子一般的石头……

  落雪无声,却好像能够淹没世间所有的污秽——举目远望,马背上的青年终于看到坐落在山脚下的那座孤零零的院落;摧动坐骑,青年踏雪前行,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翻身下马,青年边走边拍着身上的落雪;走到大门前,抬起手来,青年突然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门上所挂的匾额:“九子棋社”,抿了抿嘴唇,青年最终还是敲响了大门。
  等了半晌,才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响,有些拘谨地站定在门外,青年下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缰绳。
  大门“吱”地一声在青年的面前打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探出头来——看到青年,不禁微怔,欠了欠身,恭敬地问道:“先生有礼——请问您有何事?”
  “有礼了!”青年见状也赶忙拱手回礼,轻声言道:“烦请通报藤道清先生——‘上君门下’弟子藤千宗携家师藤‘上君’书信,前来拜见!并有要事相告!”
  薄雪初霁,天空仍是一片阴霾。

  “你说你叫千宗,是吗?”将打开的书信放到身旁的桌子之上,道清抬眼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千宗,轻声问道。
  “是!”千宗一怔,赶忙施礼,“我就是藤千宗!”
  “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道清淡淡一笑,向千宗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也不必如此——我这‘九子棋社’自比不得‘上君门下’,你也便不必如此拘谨了。”
  “是!”千宗轻轻应了一句,终于在道清的旁边坐了下来。
  “这么说来,你应该是大哥的次子吧?”道清上下打量了一下千宗;突然,浅笑着说道:“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收拢了脸上的笑容,道清的脸上突然显出了一种凝重,他微张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可却又犹豫再三,欲语还休;最终,道清轻叹了一声,低声问道:“大哥他是真的不行了吗?”
  “这……”千宗闻言,立时皱起了眉头,“师父他……”使劲地咬住了下唇,千宗的肩头微微地颤动了起来,“郎中说,恐怕撑不到明年春天了……”说着,千宗竟捂住嘴,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是吗……”道清垂下眼睛,再次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我已经起誓,此生不再踏进‘上君门下’一步,这件事……恐怕我是难以胜任了!”将手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之上,道清轻轻地别过了头。

  “叔父!”千宗突然起身,一下子跪在了道清的面前,凄声言道:“若您不能回到‘上君门下’,继任‘上君’之位,这‘上君门下’恐怕……”千宗的声音一阵哽咽,几乎说不下去了。
  “你不要这样,且先起来再说!”道清赶忙站起了身,伸手相搀。
  “可……”千宗还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被道清打断,有些吃惊地站在道清的面前,他还不及擦去脸上的泪痕。
  “你今年多大了?”道清突然的问话,让千宗不禁一愣——“我,我今年二十有一。”千宗稍稍一顿,低声答道。
  “是吗……”道清闻言,不仅再次蹙起眉头,低声喃道:“你父亲继任‘上君’之位时,也有二十七岁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抬起头,突然大声地对一直站在门口的那个刚刚为千宗开门的少年说道:“馨林,你去把缓之叫来,我有话吩咐!”
  “是!”馨林慌忙应道,转身便向后院跑去;跑了几步,他不禁回首,看了看道清身边那个有些憔悴的青年。

  “想必,你已经在‘上君门下’的棋赛中战胜其他的师兄弟了吧?”道清回过身,将桌上的那封书信再次拿在了手中。
  “是的,可我还没有同大师兄对弈!”千宗抬起手,拭了拭脸上的泪痕。
  “大师兄!”道清突然愣了一下,重复了一句,“他……他好吗?”
  “您是问大师兄吗?”千宗有些奇怪地看了看道清,低声说道:“他很好……您认识他吗?”
  “不!”道清突然大声地否认道——但千宗已看出了他的失态,也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感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千宗轻启双唇:“您的意思是,师父他早已决定由我继任‘上君’之位吗?”说着,千宗不禁慢慢低下了头。
  “对!”道清轻轻点了点头,“所以他才派你送信到我这里……”
  “可师父他不是希望叔父您能够重回‘上君门下’吗?”千宗猛地抬起头,一下子打断了道清的话——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无礼,千宗马上闭上了嘴,再次低下了头。
  “是,大哥是希望我能够回去……但他也知道,我是不会再踏进‘上君门下’一步了。千宗,”道清上前一步,拍了拍千宗的肩头,“你已经拥有了成为‘上君’的条件!所以,答应我,你一定要担起身为‘上君’的责任……”道清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到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您说什么?”千宗并没有听清道清的后话,便轻声问道——但道清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走过了千宗的身旁,“你应该知道‘上君十徒’的意思吧?”
  “是,我知道!”转过身,千宗看到道清背着手,慢慢向门口走去——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少年,一个是刚刚跑出去的馨林,而另一个是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青衣少年。走到少年身后,道清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沉声说道:“缓之,这便是我为你找的师父——第十一代‘上君’藤千宗!”



第五章·事事难料

  “这样想来,我们两个人都只见过那个藤千宗一面呢!”慢慢地拿起一颗棋子,冉之边说边扫视着棋盘;微微皱了皱眉头,嘴角突然泛起一抹微笑,冉之将那颗白子夹在了两指之间,“只可惜你没有与他下过棋呢。不过,”冉之的语气突然轻蔑了起来,“所谓的‘上君’其实也不过如此……”
  “对已不在世的人客气一点,不好吗?”馨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冉之,“更何况,他……”不知为何地突然语顿,馨林的手指下意识地拨动了一下棋篓中的棋子,“他毕竟是太师父的亲侄呀……”
  “不在世的人吗?”冉之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声音里也带上了更加明显的轻蔑语气,“小师弟,有些事情——你以为‘不在世’就可以解决吗?”使劲地将棋子砸在棋盘之上,冉之的眼中有着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愤懑。
  “高师兄……”仿佛被落子的声音吓了一跳,馨林微微地颤了一下,“你又何必……”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被冉之一下子打断了:“你下面的子已经死了!”抬起头,冉之的脸上一片冰霜,“你还不认输吗?”
  “我认输了!”将手旁的提子丢在棋盘之上,馨林的声音中却没有丝毫的不甘,“凡事又何必做得太过呢?”低低地说了一句,馨林终于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我吗?”猛地站起了身,冉之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馨林,“我可不这么认为!”转过头,看着窗外已是一片彤红的天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再言语,馨林低下头来开始收拾棋子,棋子相碰的脆响便一时间成为了屋内唯一的声响——转过身,冉之向着敞开的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冉之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他的脸上已恢复了以往的轻蔑表情:“不知道究竟我们两个谁会先见到‘棋仙’呢?”说罢,便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间。
  “可恶!”猛地将拳头砸在布满棋子的棋盘上,馨林使劲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这么说来,那局棋下了将近三个时辰吗?”天候用手扶了扶自己的下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意味,抬起头,突然问道:“在对局之中,可有什么事发生吗?”
  “这……”子执一愣,想了想才说道,“因为高冉之来的时候就已过辰时;所以,对局进行了一多半的时候,也就是快到午时的时候,便暂时封局,去用午膳了!”
  “那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午膳时作了手脚呢?”天候想了想,低声说道。
  “肯定是那个高缓之!”释然突然大声地说道,却似在平静的水面中投进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千层的涟漪,“一定是他偷换了棋子——小师妹不是说午膳时他曾经不见了一段时间,一定就是那个时候……”
  “释然,住口!”子执的一声断喝,立时让激动异常的释然闭上了嘴,“身为‘上君门下’,你怎么可以如此信口开河呢?”子执本已很差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时至今日,你却还怀疑高缓之吗?”
  “可是他……”释然还想辩解,看到子执的脸色,便住了嘴,将头转向了一旁。
  “子执,你又为何如此的肯定呢?”天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发问。
  “不瞒苏先生,师父与高冉之的对局并非是在平常的地方进行,是在‘上君门下’的禁地‘雪灵堂’!”说着,子执不禁咽了咽口水,声音愈发地恭敬起来,“您应该知道,‘雪灵堂’是供奉历代上君牌位和‘上君谱扇’的地方,除了历代‘上君’和本门的首徒,任何人都是不许入内的!”
  “即使如此,那个高冉之又为什么能够进去呢?”放下茶杯,天候扫视了一下众人——很快就知道自己所问的问题也是大家想知道的问题,将视线又转回了子执脸上,天候等候着子执的回答。

  “小师叔,过了那座山头,便能够看到青州了!”古熠辉抬起手中的马鞭,指了指前面的一座山头,“我想,今天入夜之前,我们应该就能够到达‘上君门下’了!”
  “是吗?”尹慎言勒住了坐骑,极目望去,“这就好了……”低下头,对坐在自己身前的何意高说道:“意高,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古师兄说,入夜之前应该就会到达!”
  “不用了,师父……”意高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我已经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你真的没事了吗?”慎言仍旧有些不放心,便抬起手,摸了摸意高的额头——“您看,我不发烧了吧!”意高笑着说道,“我真的没事了!我们走吧!”
  “好吧!”慎言抬起头,对熠辉说道:“熠辉,真是对不起!若不是意高中途生病,我们也不会耽误了这许多的时日。”
  “没事的,小师叔!”熠辉浅浅一笑,“今日已是初八——说不定等我们回到‘上君门下’的时候,大师兄已经从高冉之的手中赢回‘上君谱扇’了!”
  “是呀!”垂下眼睛,慎言的笑容却很是勉强,“但愿如此……”挥动马鞭,慎言再次摧动了坐骑,沿着山道,向着面前的山头跑去。
  “驾!”熠辉见状也跟了上去——夕阳西下,将三人两骑染就了一片彤红。

  月上柳梢,春夜的寂寒便很快地弥漫了整个庭院;小池冷月,月影被层层的涟漪打得粉碎——抬起手,再次丢出了一粒碎石,听着池面的平静被一声轻响敲得无踪,缓之紧紧地抱住了双膝;将头慢慢地埋在膝盖之上,缓之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轻轻地抽咽了几声,冷风却“呼”地从耳畔滑过,让缓之不禁颤栗了起来……
  一件衣服被轻轻地披到了肩头——缓之一怔,猛地回过了头,大大地睁着眼睛,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待到看清了来人,缓之的表情才慢慢缓和下来,重又低下了头,缓之低低地叫了一声:“安大哥,你怎么来了……”
  “若是觉得冷,就回屋里去吧!”泰昌慢慢地在缓之的身旁坐了下来,抬起袖子,拭了拭他脸上的泪痕,不觉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即使你不愿回去,也要用了晚膳才好……”咽了咽口水,泰昌的声音却低了几度,“不然,你大哥他会担心的……”
  “担心?”缓之的声音竟因哽咽而变了声调,刚刚才干掉的泪痕也再次被润湿,“他会担心我……他的心里只有那个‘棋仙’!他和太师叔……他们都一样,他们的心里都只有那个‘棋仙’……”说着,缓之竟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只不过在利用我罢了!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地在天山过一辈子呢?为什么要让我去害师父和大师兄呢……”缓之越说越激动,脚下竟也不稳起来,一脚踩空,向身后的池塘中跌去……

  “缓之!”泰昌大惊,赶忙伸手去拉,却被缓之一下子打开了——看着缓之掉入了一片漆黑的池塘之中,泰昌惊得一时失声……
  就在泰昌打算跳进池塘的时候,突然有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一件外衣丢到了他的怀中,随后,巨大的水声骤然响起,一个黑影纵身跳进了池塘之中!
  缓之落水的声音惊动了院子中的几个家丁,随着他们的喊声,池塘周围很快就聚集了很多的人——其中几人更是高高地打起了灯笼,泰昌这才发现:寒冷的池塘之中,冉之正拉着缓之向岸边游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冉之和缓之拉上岸,泰昌却仍旧抱着冉之的衣服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冉之抱着昏昏沉沉的缓之走到了他的面前,泰昌才一下子回过了神,哆哆嗦嗦地将衣服向前递去,他却好像仍旧惊魂未定!
  “送他回房去,把郎中找来!”冉之竟一下将怀中的缓之推到了泰昌的怀中——泰昌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稳住了身体,抬起头,好像想说些什么,却被冉之的呵声止住了——“快去呀!”冉之的声音已失去了平日的平静,竟然带着微微的颤抖!
  泰昌一愣,但随即就抱着缓之向房子走去——转过头,冉之仍在微微的颤抖,扫视了一下仍围在周围的家丁,他大声地喊道:“还围在这里干什么?”家丁无不失色,全都悻悻地散开了。抬起手,捋了捋自己湿透的头发,冉之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披上吧!小心着凉!”一件衣服递到了冉之的面前,却只换来了他的一声怒吼:“我叫你们走,没听到吗……”猛地抬起头,冉之几乎发作;却发现递过衣服的竟是馨林,便将后话生生地咽了回去——一声不吭地接过衣服,冉之将衣服披在了肩头。
  “为什么不把那件事情告诉缓之呢?”馨林慢慢地步到冉之的身旁,抬起头,望了望空中那弯惨白的半月,“如果你告诉他,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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