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珩听着身侧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底的惊涛骇浪依旧无法平息,他思索了半天,还是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燕暮寒所言,分明是大逆不道的……造反。 夜明珠散发出昏淡的光,燕暮寒双目微阖,五官被笼罩在恬淡的光线下,也柔和了几分,没有了白日里的凌厉。 狼崽子就这么不把他当外人吗? 祝珩盯着他的脸,修长的指尖沿着眉眼轮廓向下描摹:“我该拿你怎么办?” 遇事不决睡一觉,这是老和尚教他的。 祝珩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急于一时,狼崽子又不是明日就反了。 祝珩性子别扭,都和燕暮寒睡在一张床上了,还是会规规矩矩隔开一段距离,避免肢体相触。 但祝珩不知道的是,他半夜睡熟后会下意识靠近暖和的地方。 身旁滚来一个又凉又软的身躯,燕暮寒习惯性一揽,就将越线的祝珩拥进了怀里,他睁开眼睛,眸光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装睡的骗子。”燕暮寒掖好被子,贴着祝珩的耳朵轻声言语,恨不得这话能飘进他的梦中,“你该爱我,只爱我一人。” 他回答了祝珩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 楚戎启程前往千山蝶谷,正巧迦兰使臣要回国,燕暮寒将他安排进了送行的队伍之中。 东西部联合上书,王上终于松口选妃,三十六部均选了美人送来,每日都有无数进城的车马,络绎不绝。 王上将京中安危交给燕暮寒负责,他早出晚归,整日都泡在街上巡游。 定期针灸,祝珩的眼睛基本恢复了,但还需要休养,燕暮寒怕他不遵医嘱,将那一箱子书都锁起来了,连书房也不让他进。 当然关于暖床的事情,两人都没有提。 祝珩听塔木讲了十几天故事,塔木没讲腻,他都听腻了:“我能出去逛逛吗?” 他来北域将近两个月了,还没有出过府门。 “外面太危险了,万一又遇到刺杀……” 塔木和裴聆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来帮燕暮寒取东西的穆尔坎听说了这件事,笑着道:“城中每日有十支队伍巡逻,将军亲自坐镇,谁敢放肆?” 于是祝珩就这样得到了出行的机会。 前段时间燕暮寒提请了赐婚的事情,王上虽未应允,但世人皆知他府上养了个美娇娘。 祝珩思索二三,还是换上了女装。 盯着将军府的人太多,三人从后门出去,塔木特地问了燕暮寒此时在哪里当值,想偷偷带祝珩过去,谁知刚走过一条街,就遇到了熟人。 少年攥着糖葫芦跑过来,嘴里嚼着东西,肉圆的小脸鼓鼓囊囊:“嫂嫂!” 祝珩嘴角抽搐,外出散心的喜悦被冲淡了大半:“见过小公子。” 是长公主的儿子,佑安。 佑安小脸白嫩,他生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祝珩猛瞧:“嫂嫂,你眼睛好了?” 遮光绫前几日就不戴了,祝珩摸了摸眼尾,含糊地应了声:“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戴着太惹人注目,便取下来了。” 燕暮寒口中的他患有眼疾,这一点还得演下去。 “呼,能看到一点也好,我还以为阿罕哥哥要娶个瞎嫂嫂,难过了许久。”佑安舔了舔嘴唇,腮边沾着橙黄色的糖渣,阳光一照格外明显。 祝珩不知怎么接这话,下意识看向塔木,塔木悄声道:“主子不必在意,小公子一直口无遮拦,他很听将军的话,对将军比对长公主还亲近。” “嫂嫂真好看,和阿罕哥哥相配,阿娘的眼光太差了,我见过迦兰的王女,不及嫂嫂半分。” 祝珩还是接不上他的话,默默看向塔木,塔木沉默了两秒,哂笑:“小公子总是这般口无遮拦,若叫殿下听到,又该连累我们将军受罚了。” 佑安一下子敛了笑,抠着糖葫芦的棍,手足无措。 祝珩多少能猜到发生过什么,拨了拨手串:“看这路径,小公子可是要去将军府?” “我拿到了琥珀糖,想送给阿罕哥哥吃。”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布包,献宝一般递上来,“这是迦兰使臣送给阿娘的,听说很好吃,嫂嫂要尝尝吗?” 祝珩也听说过迦兰的琥珀糖,这糖分好几种品级,使臣所赠自然是上等品,这在南秦也很珍贵,千金难买,只有权贵可以享用。 可惜他作为皇室一员,没有尝过。 祝珩有些心动:“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阿娘一共给了我六块,可以分给嫂嫂一块。”佑安拿出一块糖给他,仔细地收起剩下的糖,“这五块是要给阿罕哥哥的。” 祝珩微怔:“你自己没吃吗?” 佑安盯着他手里的糖,摇摇头,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欢喜:“我不吃,我要送给阿罕哥哥。” 塔木撇了撇嘴:“小公子有所不知,将军不喜欢吃糖。” 佑安眼睛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不知所措地攥着小布包,好似精心准备的礼物不被喜欢,伤心得脸都红了。 祝珩忽然想起幼时的自己,万分期待与宫中的手足见面,却换来了无尽的嘲笑与恶意:“塔木在逗小公子,将军喜欢吃糖,你将这糖送给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佑安眨巴着眼睛:“真的吗?” “真的。”祝珩垂眸,“需要我帮你转交吗?” 佑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想亲手送给阿罕哥哥。” 祝珩放下心来,笑了笑:“好。” 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糖果点心最容易动手脚,可这小公子执意自己送给燕暮寒,想必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三人行,又多了个小少年。 佑安叽叽喳喳地讲着遇到的趣事,祝珩时不时应一声,气氛还算融洽,唯独塔木闷闷不乐,皱着眉头小声嘟哝:“将军明明就不喜欢吃糖,连甜食都不喜欢,之前虽说让厨房做糖人,但最后还是一口没吃……” 祝珩眼睫一颤,攥紧了手里的糖。 城中设有十几个巡逻点,燕暮寒每日都会轮番查看,今日在东城的巡逻点当值。 天子脚下亦有藏污纳垢之地,这东城就属于见不得光的地方,东城一共有十六条街,有九条街是专门供人寻欢作乐的,青楼妓馆勾栏一应俱全,将出卖色相的生意做得档次分明。 剩下的七条街里,有三条街被打通了,贯通大半个城池,背后有各部族的支持,是不受王法限制的买卖之地,里面还有一家拍卖场,无论是物还是人,都可以在这条街上进行买卖。 这里被称为鬼市三街。 除此之外,都是些梨园、酒肆的铺子,总之是有钱有权的人才能挥霍起的地方。 燕暮寒的巡逻点就设在鬼市三街的街头,面对着拍卖场。 靠近东城,佑安的神色越来越紧张,长公主对他的限制不多,但禁止他去东城:“嫂嫂,阿娘说这里很危险,我害怕。” 不用他说,祝珩也感觉到了,这里气氛压抑,总能感觉到似有若无的视线在身上逡巡,那些视线像是毒蛇吐露出来的蛇信子,冰冷黏腻,令人不适。 祝珩沉下脸色:“没事的,将军会保护我们。” “我看到巡逻点了!”塔木指指远处的旗子,“就在那里!” 四人加快脚步走向巡逻点,就在这时,一群家丁装扮的人从旁边的酒肆里冲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酒肆二楼传来一道调笑声:“好娇俏的小娘子,上来陪本公子喝杯酒如何?” 祝珩皱了下眉头,抬起头,入目是一张笑得流里流气的脸。 男人呼吸一窒,眼里满是惊艳:“小娘子果真貌美如花,快把她给本公子带上来。” 塔木一脚踹开围上前的仆从,裴聆和佑安一左一右,护着祝珩往后退。 “大胆恶徒,胆敢欺辱我嫂嫂,我要让阿娘处死你们!”佑安忿忿道。 塔木也怒声呵斥:“放肆,赶紧滚开,我家主子你惹不起!” 那男人嗤笑一声,把玩着鞭子,手臂一挥,长鞭从楼上甩下,破空声凌厉,堪堪从祝珩身侧划过。 “这王廷中的勋贵世族就没有我不认识的,惹不起?呵,不知你主子是哪家的小娘子?” 塔木还未开口,一队人便从巡逻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为首的穆尔坎伸手抓住尚未收回的鞭尾,使劲一拽,力道强横,竟将那男子从楼上拽得飞了出去。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从楼上摔到了地上,疼得吱哇乱叫:“大胆,我爹可以延吉部的部主,你们活腻了……” “延吉部部主,我记下了。” 人群中破开一条路,燕暮寒提着刀款款而来,狠狠一脚踹在男人的胸口上,直踹得他滚出三米之外,吐血连连。
塔木惊喜道:“将军!” 男人和若干仆从脸色大变,如同见了鬼一般:“燕,燕暮寒?!” “你的身份我记下了,你也记好,这是我家的小娘子。”燕暮寒眉眼阴鹜,握住祝珩的手腕,声色狠厉,“你,惹不起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追妻火葬场,小燕子就是极致恋爱脑。 第30章 赔罪 巡逻点是个简易的茶棚,四下没有遮掩,摆着十几张矮凳。 燕暮寒从中挑出了最好的一张,拿着擦手的布巾擦干净,才扶着祝珩坐下:“走过来累不累,饿不饿?” 四周都是北域的将士,在阵前见过祝珩的人并不多,加上他今日换了女装,除了穆尔坎,其他的人并不知道他是那位南秦的六皇子。 将士们投来打量的目光,好奇地窃窃私语,猜测燕暮寒是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漂亮的美娇娘。 “这就是将军请旨要娶的小娘子吧,果真绝色倾城。” “将军真是好福气。” “将军对白发情有独钟,之前掳来的那个南秦皇子不也是白发。” “那丧星皇子哪能和这位比,将军只是为了羞辱南秦,才掳了那人,听说那皇子进将军府的第一天就被杀了。” “这位才是将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 说是窃窃私语,但巡逻点拢共就那么大的地方,祝珩听得一清二楚,脸上讪讪的,大抵是托了燕暮寒的福,他这等平平之姿也成了倾国绝色:“吃完饭过来的,不饿,也不累。” 只是不知,他在外人眼里,竟然已经被燕暮寒杀了。 燕暮寒伸腿一勾,将矮凳拉到身前,坐下:“这里乱得很,杂碎多,下次想来找我的话,让人提前通知我,我去接你。” 他皱着眉头,显然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祝珩含糊地应了声,没说自己原本只想随便逛逛:“我遇到了小公子,他有东西要给将军。” 燕暮寒这才分了个眼神给佑安,小少年迈着拘谨的碎步,拿出布包,亮着一双眼睛道:“阿罕哥哥,这是阿娘给我的琥珀糖,送给你吃。” 塔木抱着胳膊,已经预见到了燕暮寒会摆出怎样冷漠的脸,想当初迦兰王女亲手送上最好的琥珀糖,将军照样看也没看。 燕暮寒眉眼冷峻,几乎嗅到了怪异的甜味,脸上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喜。 所以真的不喜欢吃甜食吗? 那为什么又要…… 祝珩眸光轻颤,突然开口:“将军半夜三更不睡觉,去偷吃我的糖人,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吃糖。” 哪里是喜欢吃糖,分明是喜欢你。 卑劣的心思被点破,燕暮寒羞红了脸,耳根都染上一层绯色,他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接过佑安手里的布包,小声嗫嚅:“嗯,没错,我喜欢吃糖。” 塔木:“???” 他是瞎了,还是聋了? 燕暮寒将布包里的糖倒出来,一共五块,他拿了两块,将剩下的糖放回布包:“我收下了,这三块送给你。” 佑安愣了下,欢呼出声:“谢谢阿罕哥哥!” 少年欢天喜地地捧着布包,蹦蹦跳跳走到一旁,坐在矮凳上开始剥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那糖是他自己送出去的。 祝珩心中的古怪感越来越重:“小公子他……” “他小时候中过毒,虽然十五岁了,但心智还停留在七八岁的孩童时期,是个蠢笨的傻子。”燕暮寒轻嗤一声,顺手剥开一块琥珀糖,“张嘴。”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总觉得佑安的言行不合常理。 在家里经常被喂饭,祝珩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顺从地咬住他喂来的糖,带着奶味的糖块在嘴里了化开,甜丝丝的,一点都不腻,祝珩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和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余光瞥到一众将士们投来的暧昧目光,燕暮寒勾了勾唇,将另一块糖塞在祝珩手里:“我也要喂。” 你的手突然断了? 祝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剥开糖,刚想放到他手里,燕暮寒就矮下身子,主动凑到他手边,咬下了那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糖。 柔软的舌尖从手指上一扫而过,留下点点濡湿的痕迹。 祝珩心里一惊,一下子咬紧了嘴里的糖块。 在失明的这段时日里,燕暮寒悉心照顾着他的起居,已经在不经意间养出了他依赖和亲近的习惯,以至于直到被叼走了糖,祝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和燕暮寒在大庭广众下的行为有多放荡。 称得上是不知廉耻。 他的手腕被握住了,燕暮寒用舌头顶了下腮肉,盯着沾上晶莹唾液的指尖,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饿狼:“长安的手被我弄脏了,我来赔罪。” 喑哑的嗓音带着渴意:“我帮长安舔干净。” “不用!” 推拒无效,祝珩听到“咔嚓”一声,狼崽子咬碎了嘴里的糖块,低下头,虔诚又情色地含住了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