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暮寒果真被打击到了,又恢复成了以前那种小心翼翼的状态,他跪坐在榻上,诚惶诚恐地问:“那我不做那种事,还能和你一起睡吗?只要你的眼睛恢复了,我立马搬出去,长安,可以让我留下吗?” 不发情的暖床狼崽子似乎没有缺点。 祝珩摸着冰冷的被窝,咽下了眼睛恢复大半的事情:“很晚了,睡吧。” 燕暮寒一下子爬上床,眉眼晶亮,规规矩矩地躺在床榻上,他拍拍被窝,想到祝珩看不见,又轻轻拉了拉祝珩的衣袖:“做个好梦。” - 一觉睡醒,又开始下雪了。 用过饭后,祝珩窝在软榻上听书,省了翻译的工作,裴聆听从燕暮寒的吩咐,每天都会为祝珩念书听,他识的字太少,每每念几句就会卡住。 祝珩第十二次听他描述完字的结构,叹了口气:“念到这里吧,你去将塔木找来。” 昨晚问过和塔木相关的事,燕暮寒没有多说,只说如果有想知道的事情可以问塔木,他就爱打探消息,对王廷内的秘辛知之甚多,放在江湖里也能算得上是半个百晓生。 早上睡醒燕暮寒就不在了,管家说他去了王廷,想来八成与昨日长公主来访的事脱不开干系。 “见过主子。” 祝珩坐直了些,招呼塔木起身:“不用虚礼,找你过来是想问问,关于长公主和昨日那位小公子的事。” 塔木“哦”了声,提起长公主不像之前那般忌讳:“主子若想知道,塔木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有些是小道消息,真假未知。” “无妨,你且与我讲讲,那位小公子可是长公主唯一的子嗣?” 塔木点点头:“对,小公子名唤佑安,是长公主早年间流落在外所出,他的爹爹被王上诛了全族,因着王上不喜,他虽为长公主子嗣,却是平民身份。” 祝珩之前就好奇王上对长姐夫婿的所作所为,此时终于得到了询问的机会:“他犯了何罪,为何被诛杀全族?” “没有犯什么大罪,据说是这人强娶长公主,折磨了长公主很长时间,王上为了给长公主报仇,才痛下杀手。” “报仇也不必祸及无辜之人吧?” 他记得塔木说过,住在同一条街的人也都被杀了。 “这……”塔木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才压低声音,小声道,“传闻,是传闻,说长公主与王上有私情。” 祝珩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什么?!” “据说当年姐弟二人流落在外,相依为命,互生情愫。”塔木年纪尚轻,说起男女之事来很不自在,红着脸,语气讪讪的。 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祝珩喝了大半杯糖水,才堪堪冷静下来:“传闻怎会如此离谱?” “唉,还不是因为那桩秘闻,传闻说长公主被那人强娶后,不足六个月便生产了,却诞下了一个足月子的男婴。” “佑安?” “不是,佑安是长公主嫁给那人三年后生下的,长公主嫁给那人前尚未出阁,便有传闻说那足月子的男婴是长公主与王上的孩子。” 祝珩听得一愣一愣的:“此事可当真?” 塔木耸耸肩:“这么多年过去了,传闻一直沸沸扬扬,但那个男婴不知是死了还是怎么了,寻无踪迹,王上又几乎把知情人都杀死了,是真是假,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雪下得大了,塔木和裴聆将窗户关好,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寻思着要不要生第二个炭盆。 祝珩微垂着头,消化刚刚听来的消息,佑安今年十五岁,长公主在三年前诞下那男婴,若是尚在人世,应当……十八岁了。 十八岁,十八岁,燕暮寒今年正是十八岁。 祝珩抚着胸口,有些闷,喘不上气:“塔木,燕暮寒和长公主是什么关系?” “传闻都是假的,主子别信,将军不是那坏女r……她的男宠。”似乎是意识到失言,塔木的声音低了几分,仍含着怒意,“总之将军和长公主相看两厌,长公主曾当众说将军是她的一条狗,王廷中人则把将军当成她的傀儡奴隶。” 祝珩不言语,塔木以为他很在意,忙道:“主子不用担忧,昨日将军当众顶撞,定是想断了和长公主的联系,如今将军兵权在握,已不是从前那般受人欺辱的处境了。” 从前又是何等处境? 隔着薄薄的白绫,祝珩出神地望向烧得通红的木炭,虎毒不食子,若是血亲,总不至于将儿子抽得遍体鳞伤。 冬风愈烈,吹得雪片纷纷扬扬,前仆后继撞向窗纸,不消多时,窗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蓬松得像是一块蒸奶糕。 燕暮寒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带着穆尔坎和若干将士,直奔书房议事,一直商谈到深夜。 祝珩睡不着,将楚戎叫到房中,让他讲在大都发生的事情,从北域退兵开始,一直讲到祝子熹命他前来北域照看祝珩,事无巨细。 祝珩摩挲着手腕上的玉珠,等他讲完才开口:“你今后有何打算?” 楚戎恭敬道:“奴听殿下的。” “舅舅已死,本宫深陷北域自身难保,不知如何安排你,今日便作主消了你的奴籍,报仇也好,其他也罢,从今往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自己打算吧。” 楚戎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殿下……” 祝珩没作声,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房间里静谧无声,良久,楚戎“砰砰”磕了几个头:“奴想跟着殿下,愿为殿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我不会帮你报仇。” 楚戎咬了咬牙,叩首:“二爷对奴有救命之恩,奴曾立誓此生追随,殿下是二爷唯一的牵挂,于情于义,奴不能弃殿下而去。” 房间里点了一盏灯,火焰以黑暗为灯油,热烈燃烧着,祝珩偏过头,摘了遮光绫的眼眸静如止水:“那你楚家满门的仇,不报了吗?” “二爷曾教导过奴,忠孝难以两全,楚家满门忠烈,奴……亦择忠。” 倒是个机灵的。 祝珩没拆穿他取巧的回答:“跟在本宫身边危机四伏,你真的想好了?” “奴想好了。” “起来吧。”祝珩揉了揉眉心,又问了一遍,“本宫有一事要求问千山蝶谷,此地远在迦兰,凶险异常,你可愿意替本宫走一趟?” 楚戎目光坚定:“奴定不辱使命。” 祝珩将从老医师那里拿到的银针递给他,楚戎离开不久,房门被轻轻推开。 大抵以为祝珩已经歇下了,燕暮寒是赤着脚进来的。 “长安,怎么还没休息?” 祝珩打了个哈欠,破天荒地放软了声音:“太冷了。” 燕暮寒皱眉:“我去让人多生几个炭盆。” “等等。”祝珩急忙坐起身来,“房间里不冷,床上冷。” 燕暮寒没反应过来,拎着靴子不知所措。 不解风情的傻子,祝珩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偏开头:“被窝里冷,你帮我暖暖。” 空气凝滞,金丝炭的木质暖香飘散开来,熏得人心思悠荡,轻飘飘的仿若坠入了云间。 燕暮寒放下手中的靴子,大跨步走到软榻前:“地上凉,我抱长安去床上。” 凉还不是因为你没穿鞋。 祝珩想说自己走,但燕暮寒没给他机会,抄着腿弯就把他抱到了床上。 烛灯就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祝珩被光线刺激到了,不适地闭了闭眼。 “眼睛不舒服?”燕暮寒挑灭了灯芯,语气担忧,“按理说应该能看见了,怎地一直没好,下次施针我陪着你,正好问问医师。” 能看见了,只不过没告诉你。 祝珩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挑开话题:“被子里凉。” “我马上给长安暖热。” 在书房里议事的不快全都被冲淡了,祝珩不仅等着他,还主动表示出了想和他一起睡的意思。 燕暮寒心情很好,忍不住咧开嘴。 同榻而眠,祝珩撑起身子,在夜明珠的柔和光线中,倾身靠近身侧之人:“一直唤大名太生疏了,将军可有乳名?”
祝珩靠的很近,微凉的发丝落在燕暮寒颈侧,他嗅到了一股极轻淡的药香,被勾得嗓音喑哑:“没有。” 不仅没有乳名,他这个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姓氏取自延塔雪山,化用“燕”字,“木罕”在北域话里代表珍宝、奇迹等一切美好的事物。 因为曾经有个人告诉他,有了名姓,才能被人记住,才算真正来到了人世间。 那人还告诉他,他是一个奇迹。 所以他叫延木罕。 燕暮寒。 “那我唤你……小燕子如何?” 很幼稚的称呼,但燕暮寒很喜欢,他想,他大抵永远都无法拒绝祝珩:“好。” 祝珩轻笑,低下头,几乎枕在他的胸膛上:“小燕子今日都忙了什么事,为何不来陪我吃饭?” --------------------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燕子,开门,是老攻! 第29章 探班 脑子:他在套话。 心:他在对我撒娇。 燕暮寒闻着祝珩身上独特的香气,脑子一点点沦陷:“和穆尔坎他们议事,长公主与王上有私情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今日有人自称是他们的子嗣。” 他回房前去见过管家和塔木,了解祝珩一天里都做了什么,脑子虽然沦陷了,但还不忘投其所好,专挑祝珩感兴趣的事情透露。 “王上和长公主气怒不已,当众处死那人,砍断了他的四肢,做成人彘,放在菜市场口,以儆效尤。” 燕暮寒微微低头,鼻尖触到祝珩的发顶,趁着他不注意,在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得慢慢说,吊起胃口来,才能勾着长安主动亲近他。 “血流满了刑场,长公主奏请王上追查此事,将议论之人收押天牢,还借机扳倒了几个搬弄是非的朝臣,如今城中人人自危。” 祝珩心里一惊:“那长公主可有为难你?” 长安在担心他。 梦中的幻想变成了现实,燕暮寒心里飘飘然,只觉得要醉倒在这满襟的药香之中了:“没有,西十一部又逼迫王上选妃,许是受到流言的刺激,东部和西部在此事达成了协议,跪请选妃。” “此时动我,王廷必乱。” 燕暮寒统帅大军,是制衡朝堂的一方势力,且不说大军以他马首是瞻,唯他是从,旁人无法掌控,在这个节骨眼上,若王上真能夺了他的权,后续也要面临多方势力的争夺,届时三十六部定会大乱。 燕暮寒有恃无恐,别说是得罪了长公主,就是得罪了王上,恐怕都会被赦免。 祝珩恍然间有种抱到了粗壮大腿的感觉:“东西部联合,是你推动的?” 北域与南秦不同,王廷由部族组成,王上的权力受到三十六部的限制。 西十一部与东二十四部素来不和,正好利于王上制衡王廷,如今双方握手言和,王廷势弱,王上能依仗的只有燕暮寒了。 都说长公主和王上面和心不和,但他们两个终究是亲姐弟,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共同利益被侵犯时,自然而然就停止了干戈。 燕暮寒不属于任何部族,是两人共同扶持起来的大将军,值得信赖。 要说东西部站在同一阵线是巧合,那祝珩没办法不去怀疑,狼崽子是不是真的受到神明庇护。 这运气简直好到爆了。 “东西部的隔阂本就不太深,我只不过暗中调解一下罢了。”燕暮寒调整姿势,让他更舒服地靠在怀里。 北域局势是一盘棋,王上是执棋人,东西部都是他手上的棋子,在他的操控下厮杀,燕暮寒的一通搅局,使得两方棋子化干戈为玉帛,执棋人便成了众矢之的。 暗里搅动风云,狼崽子这一招够狠。 但也并非没有弊端。 祝珩侧身枕在他手臂上,摸不到珠串,手里空落落的,下意识在燕暮寒的腹肌上摸索,跟撸猫似的,一下又一下:“你暗中谋划之事,切不可令旁人知晓。” 燕暮寒听不进去,那只手太软了,仿佛让被子压得抬不起来,在他的腰腹上轻柔滑动,即使隔着里衣,也勾住了他的心魂。 这手应当比姑娘家还软吧? 燕暮寒思绪混沌,浑身紧绷地“嗯”了声,军中的将士都是大老粗,不懂风花雪月,聊起这档子事的重点都在爽不爽、软不软、美不美上,低俗又下流。 他不懂食色性也,只知道这世间的快活都与钱权利色相关,而色字头上一把刀,若是有情又温柔,更能杀人。 祝珩于他,便是一把温柔刀。 只是挑个眼尾,就能勾出他心底无边的下流欲念,更不必提相依相偎,同处一榻之上。 燕暮寒在心里叹息了声,不过是问一下王廷之事,让他颠了王权,双手奉上也是心甘情愿,只求他的长安对他有情。 “只是一时之计,待王廷的浑水被彻底搅起,就没有人关心这件小事了。” 祝珩动作一顿,支棱起耳朵:“你想怎么做?” 燕暮寒极轻地笑了声,语气温软,像是撒娇:“听说乱世出英雄,此身低贱,配不上长安,我想站在万万人之上,再来嫁你。” 空气凝滞,房间里落针可闻。 祝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翻身滚到墙边:“将军早些休息,我好困,先睡了。” 啧,骗子。 套话的时候贴着他叫小燕子,问完话了就跑,连敷衍都懒得,燕暮寒委屈地扁了扁嘴,起码跟他道一句晚安嘛。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