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空棺 “殿下说笑了,卑职乃王廷朝臣,对王上与殿下忠心耿耿,怎会行忤逆之事。”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偏偏燕暮寒还没什么语气,淡淡的,使得不真诚的敷衍感觉更重。 祝珩想到了德隆帝,随口施舍一杯热茶,一匹绸布,口吻也是这般轻描淡写。 他私心里不愿将燕暮寒与德隆帝类比,但借此似乎可以得出论断,燕暮寒厌恶这位长公主,有如德隆帝厌恶他。 二人并不像传闻中那么融洽。 “长安,长公主殿下要看你,你便转过来让她看看,你是我唯一钟情的姑娘,日后成亲了,合该敬殿下一杯茶的。” 祝珩眼睫轻颤,下意识掐住手腕上的珠串。 北域长公主,这是他到了这里之后,遇到的第一个王廷中人。 南征将南秦与北域推到了对峙的局面,说句不好听的,他作为南秦六皇子,和这位执掌大权的长公主称得上是仇敌。 正所谓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他这皇子的身份正是致命杀机。 裙装是为了掩盖性别,进而藏住身份。 轻风吹动了纱裙,祝珩在一片寂静中站起身,双手摸索,扶着桌案转过身,面朝来人柔柔地拜了一下。 透过遮光绫缎,祝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威仪极盛的长公主,面容五官看不真切,大体可以辨认出是个美人轮廓。 她身着常服,左右两侧各站了一名男子,两人是同样的面容,衣着装扮也分毫不差,唯有发间簪花的颜色不同。 若是侍卫,可不会簪花。 祝珩想起塔木说的话,暗自咂摸着心底浮出来的两个字——男宠。 还是一对罕见的双生男宠,这长公主确如传闻中一般,癖好独特,性情开放。 “大胆贱民,见到长公主殿下竟然不跪,活腻了吗?”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男宠。 另一个男宠也附和道:“殿下,想必就是这狐媚子勾引迷惑了大将军。” 燕暮寒看过去一眼,笑音阴冷:“殿下何时换了新狗,这一对货色着实平庸,可需要卑职替娘娘寻几条新的来?” 两个男宠唰地一下变了脸色,浑身哆嗦:“殿下……” “确实一般,但大将军应当知晓,侍候本宫的人,只要说话做事合本宫心意就好,此二人本宫很满意,不劳大将军忧心。” 一番话夹枪带棒,就差直接说是她授意两名男宠侮辱祝珩了。 燕暮寒神色愈冷,眼底酝酿着沉沉暗色。 长公主的目光在祝珩身上扫视着,最后落在他的脖子上,嗤笑一声:“这就是令大将军神魂颠倒的人,本宫瞧着也不比迦兰王女绝色出众。” “民女见过长公主。” 燕暮寒给出了姑娘的角色,祝珩只得捏着嗓子,将这出戏唱下去。 他瘦削病弱,身段和女子相差无几,刻意放轻的声音温温柔柔,乍一看上去,还真像个妙龄女子,只是身量过高,胸部有些平。 与身材相比,还是脸更惹人注目,看见他眼睛上的遮光绫,长公主的语气变得微妙起来:“是个瞎子?” “长安眼睛有疾,自幼失去双亲,卑职是在南秦战场上捡到他的。”燕暮寒走上前,牵住了祝珩的手,“我们两情相悦,长安不懂北域的礼数,若是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看在夫妻一体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夫妻?” “本想过些日子再带长安拜访殿下,碰巧殿下今日过来,误打误撞见了面,待得来日卑职病愈,还望殿下替卑职请旨赐婚。” 燕暮寒是孤儿,长公主对他有五年的养育之恩,还将他带入朝堂,可以说燕暮寒能有今天的权势地位,少不了长公主的扶持。 长公主亦长亦师,如若他要成亲,于情于理最好是求得其首肯。 但燕暮寒为人,一贯情理不通。 长公主沉下脸来:“你当真要忤逆本宫,与此人结为夫妻?!” 燕暮寒话音铿锵,将祝珩的手握得更紧:“承蒙殿下厚爱,臣出身卑贱,自知配不上图丽殿下,还望殿下成全。” 迦兰此番来贺就是为了商定亲事,王廷勋贵争相表现,想让自家适龄的儿郎与迦兰王女结亲,借此来获得更高的权势。 长公主也不例外,但她不是为亲子谋划,而是想撮合燕暮寒与图丽。 这话不知怎么戳了长公主的肺管子,她忽而沉下语气:“你出自公主府,受本宫抚养成人,配个迦兰王女有何不可?” “此人非你良配。” 气氛紧张,针锋相对,此事因祝珩而起,但他却成了风云之外的人,插不了嘴,只能安静听着,听着听着,思绪就飘到了其他事情上。 首先是关于燕暮寒的。 他的手被燕暮寒握着,逐渐变热,好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燕暮寒握住他的手,他那手脚冰凉的坏毛病就会被暂时治好。 其次是关于长公主的。 塔木的描述并不准确,依祝珩所见,长公主最大的特点是重权重利,极有野心,这一点从她说的话中就能看出来,她要燕暮寒迎娶的不是图丽,是迦兰王女,是迦兰的王权。 只是不知,这位长公主为何撇下那十五岁的亲子,将燕暮寒推上高位。 舅舅不疼,娘亲不爱,爹爹和父家的亲人都被舅舅杀了,娘养了一群年岁与他相近的男子,不知那亲子又是什么心情。 可巧。 祝珩暗中腹诽,他和长公主那位亲子的处境正好相反,舅舅疼娘亲爱,唯独那皇帝爹不是个东西,多番向娘亲母家逼迫。 若有机会,祝珩想见见长公主的儿子。 管家送上了茶水,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话都不敢多说。 余光之中,塔木也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祝珩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长公主于燕暮寒有恩,怎地府上的人会如此惧怕她? “卑职命贱,孑然十八载,择不起良配。”燕暮寒没松开祝珩,用另一只手倒了杯茶,“殿下消消心火,莫要为卑职这等低贱之人的事气坏了身子。” “燕暮寒!” 他看向那两名男宠,唇边扯出一丝轻蔑的笑:“连奉茶都不会,这两只狗看来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卑职斗胆,愿帮殿下分忧。” 话音刚落,两道凌厉的破空声接连响起,袖箭直中两名男宠的胸膛,两人痛呼出声,双双跌倒在地。 祝珩瞳孔紧缩,没想到燕暮寒竟胆大妄为至此,他浑身发冷,掌心突然被挠了两下,祝珩微愣,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燕暮寒一直握着他的手,连杀人的时候也没松开。 长公主怒斥出声:“燕暮寒,你想造反吗?!” “卑职岂敢,殿下说笑了。”他端起之前倒好的茶水,看向震惊的塔木,“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将茶拿给殿下。” 塔木的眼里爆发出一阵亮光,满脸激动,好似不是要敬茶,而是发生了天大的喜事:“殿下请用。” 刚被下了面子,长公主的脸色很难看,她正想一把摔了杯子,燕暮寒就轻飘飘地开了口:“这茶是王上所赐,殿下不妨尝一尝,时辰正好,等殿下喝过茶,小公子也该到了。” 长公主动作一滞,塔木将茶往前递了递:“殿下请用。” 茶是新茶,氤氲的清香驱散了亭子里的酒气,却盖不住从两名男宠身上逐渐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那两人并未当场毙命,因为是燕暮寒亲自动的手,无人上前,就连长公主也不在意,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长公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死死地盯着燕暮寒,她接过茶,却没有喝:“你觉得自己的翅膀够硬了吗?” 祝珩忽然有种笃定的感觉,那将燕暮寒后背抽得伤痕累累的人就是长公主。 这是一句威胁。 祝珩屏住呼吸,握紧了燕暮寒的手,好似身处积雪深山,抓住了唯一的火种。 “雪山上养出来的狼是没有翅膀的,殿下说笑了。”燕暮寒看向她身后,不咸不淡道,“小公子来了,殿下这茶还喝吗?” “阿娘!”
祝珩循声望过去,本来还好奇长公主那位亲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本人了。 小跑过来的少年一身青色长衫,犹如翠竹初生,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干净,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憨态。 他停在长公主身前,笑得很活泼:“阿罕哥哥,好久不见了。” 燕暮寒原名是燕木罕,“暮寒”二字是音译而来。 燕暮寒并不热络,微微颔首。 小公子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淡,好奇地打量着他身边的祝珩:“这位便是阿罕哥哥喜欢的姑娘吗?” 一提到祝珩,燕暮寒身上犹如积雪一般的冷意便散了,笑得如沐春风:“是。” 小公子笑嘻嘻地调侃:“那我该叫一声‘嫂嫂’喽?” “行了。” 长公主冷声呵斥,院中顿时安静下来,她抿了口杯中的茶水,讥讽一笑:“皇弟这茶选的不好,香则香矣,却于身体有害,若想长命百岁,还是少喝为妙。” 评过茶后,长公主带着小公子走了。 燕暮寒吩咐人将失血过多的男宠抬走,送回公主别苑。 果真是个疯子,撕破脸皮不够,还得恶心一下对方。 祝珩默默叹了口气,跟这凶狠的狼崽子站在同一阵营,看来他日后少不了经历更多惊心动魄的事。 “长安,你不要怕我。” 小心翼翼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央求,祝珩愣了下,没办法把他和刚才杀人不眨眼的狠厉将军联系起来。 “那两人侮辱你,都该杀。”燕暮寒恶狠狠道,又软下声音,“你别怕我。” 大抵是身上流着一半南秦皇室的血,祝珩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他不关心别人的死活,更不必说那两人还侮辱过他。 燕暮寒心里的他似乎过于良善了,祝珩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不怕你。” 燕暮寒这才松了一口气,牵着他往书房走,自从祝珩失明后,无论去哪里,他都会牵着祝珩,防止祝珩摔倒。 进入书房,祝珩径直走向屏风,准备换下身上的裙装,虽然衣服合身,但他还是不习惯,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长安,派去大都的人回来了。” 祝珩脚步一顿,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桌子,他急切地转过身,追问道:“结果如何?” “祝国公死于宫中,已经下葬。” 祝珩眼前发黑,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舅舅……” 燕暮寒刚关好门窗,见他踉跄了下,立马跑过去:“派去的人悄悄开了棺,里面是空的,没有舅舅的尸身。”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牌导盲犬,yyds! 第28章 名字 空棺。 死不见尸。 祝珩一下子攥紧了燕暮寒的衣袖,激动得口不能言,燕暮寒覆住他的手,温声道:“是空棺,舅舅没有死,没有死……”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祝珩颤抖不停的身体才慢慢平静下来。 派去大都的是暗卫,燕暮寒将人叫来,祝珩又细细询问了一番,才将祝子熹遇害的全部过程弄清楚。 燕暮寒挥退暗卫,倒了杯糖水:“那该死的皇帝老儿为何想重新立后?” 燕暮寒对德隆帝深恶痛绝,每句话都忘不了咒其早日去死,平等的痛恨每一个伤害过祝珩的杂碎。 “南秦祖训很严苛,立储立嫡。” “他想立储君?”燕暮寒嗤了声,“他能把你扔到佛寺里不管不问,还在乎祖训?” 祝珩接过水,道了声谢:“朝中沈阁老坐镇,他是三朝元老,忠于南秦皇室,手中有代代流传下来的无字诏书,必要时可依照祖训,立嫡皇子,总之有他在,祖训必不可废。” 因此,想立储必须名正言顺。 “你们南秦的规矩真多。”燕暮寒讷讷道。 祝珩笑了笑:“开国祖宗与夫人情深义重,为了保护皇后与两人所出,特地立下了立储立嫡和嫡子在不立后的规矩,除非皇后与其子嗣死绝了,不然后位和储君之位不得旁落。” 燕暮寒不以为意:“若圣上衷心于皇后还好,若是不爱,肯定会想方设法除了她的子嗣。” 这是实话。 祝珩捧着杯子,心想他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当初德隆帝将他送上战场,或许也有趁机除掉他,为大皇子腾位的意思。 “就像南秦皇室对你,那该死的老杂碎抛弃了你,还间接害了舅舅。” 燕暮寒不遗余力地诋毁德隆帝,他巴不得祝珩恨透南秦,斩断和那边的所有联系。 哪壶不开提哪壶很招人烦,可祝珩偏偏知道燕暮寒说这番话是为了“争宠”,于是那点厌烦全都化成了无奈。 光明正大的挑拨,这狼崽子还挺……可爱。 世事讲究恰当,过犹不及,到了晚上,燕暮寒可爱得变本加厉,气得祝珩额角青筋直跳,恨不能一拳打爆他的狼脑壳。 “别!拽!我!裤!子!” 祝珩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燕暮寒不依不饶,腆着脸贴上来:“长安对我的帮助不满意吗?” 老医师的提醒是一服清醒药,将祝珩从被妖精迷惑的状态中拉出来,他磨了磨后槽牙,一句话说得细若蚊呐,羞恨难当:“医师说我虚,不能泄精血。” “…………” 过去的夜夜放纵在脑海中闪过,燕暮寒面色突变,一不小心就出溜到了床榻底下:“那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暂时无碍。”祝珩闷声道。 他忍着羞耻,将医师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还借机添油加醋,说得严重了几分,让燕暮寒少对他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