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啊,就好像是我们头顶上方的太阳,虽然它也在尽最大努力把自己灿烂而又明亮的阳光洒向普天之下,但有一些角落它始终无能为力无法照亮。”
沉默了一下,谢展还是觉得她解释的得比自己对,忍不住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有的人虽是出生在污泞不堪甚至旁人都避之不及的淤泥中,却依然可以绽放出最美的风采。”张文佳喟叹一声,那双因为上了年纪而略显浑浊的目光却炯炯有神:“当然,我说的荷花。”
在听到张文佳这个回答的一时间,谢展愣住了,整个人就好像被忽然扔进了水里,周围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到除了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
她说的是徐子轩。
这才是她处心积虑想把徐子轩设计成安泽文儿子的真正原因。
丑小鸭之所以会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它父母本身就是白天鹅。同样,能让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真正原因是它本身就是荷花,所以才不会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因为他们的内心始终坚定。
早在三十多年前,出身在农村,只读过高中还经历了那样不堪人生的张文佳,竟然能想到这一点。
怪不得连师父这只老狐狸都斗不过她,也怪不得师父一直在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又究竟在干什么?!
她才是真正的猎人。
而这一次,她的猎物,是谁?
谢展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至少自己在张文佳看来,或许连猎物都谈不上:“你把我设计成万有德案的嫌疑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是警察。面对同样的事实,你一句话可比别人费尽心力解释一百句更有用。用你们年轻人现在的词来形容,就等于是,官宣。”说着,张文佳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神色:“同样,你不仅是警察,还是安泽文的关门弟子,若非万不得已是不会杀你的。”
谢展警醒地问:“谁?”
“你知道冬至前一天晚上发生在县道的那起车祸吗?”
他当然知道,那天和安灏禹“打架”之后,交警那边请支队过去就是为了这案子。
“我是最近才关注到这起案子的。没想到,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我了。”
这话听得谢展云里雾里的,还是不明所以:“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小伙子,”张文佳忽然眨了眨眼睛,刚刚还是狐狸般的神色此刻竟然带了几分孩子气:“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很信任我?”
“我!”谢展猛地噎住了,脸瞬间涨得如同猪肝一样红。
按理说,面对张文佳这样一个连环杀人犯,而且才把自己设计成了嫌疑人,就算是对她恨之入骨也一点不为过。
原本谢展是抱着“不得虎穴,焉得虎子”的心理想通过张文佳知道她嫁祸自己和做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可也不知道是之前在调查她的案子时知道了她所经历的一切,还是刚刚她和师父的那一番对话有着强烈的共情力,总之就在不知不觉中,似乎自己不仅对她放下了成见,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是警察而张文佳还是万有德案真正的犯罪嫌疑人。
哪怕是现在年逾古稀,谢展依然能从张文佳那张脸上依稀窥得半个世纪以前的她究竟有多美,或许这正是她所有不幸的源头,从八岁开始,她的人生就开始朝着一条不归路越走越远。
那一年,张文佳的父母离开张家村外出务工,八岁的小姑娘成了留守儿童和家里瞎眼的奶奶相依为命,也成了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男人的猎物。他们一次次把张文佳带去家里带到树林里,为了不让唯一的奶奶知道自己受的罪,她不敢声张,只在无数个夜里一个人默默哭泣,期盼自己能快些长大好逃离这个无间地狱。
然而,沉默和忍受没有换来这些狼心狗肺之人的心慈手软,到后来他们丧心病狂地竟然发展到当着张文佳奶奶的面欺负她,奶奶在反抗无果后抱着张文佳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张文佳才发现,奶奶已经喝了农药身子早已冰凉。
父母回家奔丧,顺理成章可以跟着去县里打工的张文佳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可当那几个人的面孔又一次出现在学校外面时,张文佳知道自己永远也逃离不开他们的魔爪。只是一句“你如果不从,别怪我把你那些事情告诉你的同学,你的老师还有你的爸妈”,就让张文佳只能选择又一次跟他们去了宾馆。
这一切,都是张文佳在法庭宣判前陈述的。
她最后说,我认罪但我不后悔,可现在我有了孩子,恳请法官能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网开一面。
这个孩子,为张文佳换来了苟延残喘的活命机会。
而张文佳父母在她被捕后不久自杀,究竟是因为女儿竟然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才喝的农药,还是终于知道了女儿这些年所遭受的一切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能为力这下才选择以死逃避,就不得而知了。
但谢展猜想,万有德作为当年张家村的村长,后来又在县城做生意,不排除当时对张文佳所作所为就是在他的授意之下,这才导致张文佳在三十几年后出狱仍不忘把早已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他用百草枯杀死。
憋了半晌,谢展好容易破除张文佳过往一切带给自己的幻境,这才悻悻然道:“我知道,你是在利用我,就像你当年利用我师父一样。”
“对,你必须随时谨记这一点。所以,趁着你师父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你竟然还和这事有关,小伙子你可要抓紧了。”
“我要做什么?”
“第一,我要看看你的手机,因为很可能很快会需要你拿出证据去证明一个人的清白;第二,需要你去见一个人,时机到的时候你要曝光一起案子;最后,做你擅长的,继续跟踪我。”
谢展翻了个白眼,他知道第一点和第二点就算再怎么细问张文佳也不会说,至于第三点嘛,之前跟踪张文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早露馅了,作为如此不合格的跟踪者,他觉得这话就是在堂而皇之地嘲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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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第二天一上班,唐延也没轮休,直接把支队几个人叫去了会议室开会,让夏雪把昨晚分析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张文佳?!
一听这三个字,安灏禹下意识地就瞄了自家老徐一眼,他忽然想起,调查安塬区中毒案时就曾在街角一家咖啡馆看到过张文佳。虽然徐子轩说是自己眼花,但他很清楚,当时张文佳看过来的眼神,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现在一回想竟然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当时,她的对面确实坐着一个人,但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男人......还有,通过调查陈双喜的案子,发现陈双喜身边也有一个神秘的男人,这两人是同一个人吗?而这个人又是谁?
按照夏雪的大胆假设,这个建国后的头号女连环杀人犯张文佳正是这一系列案件幕后之人,不论是捕蛇人许岚还是牧羊人黄石水,都是她的人,而秦姗就是制造车祸杀死邱彬和罗涛的凶手,她的犯案手法正是在监狱那几年跟着张文佳耳提面命的结果。毕竟,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和男友发生纠纷而多事的邻居又报了警,这才被带去派出所例行问话的张文佳突然主动交代,没人知道她竟然杀了七个人。
看到大家都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唐延立马站出来打圆场:“据调查,这个张文佳出狱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固定职业,下来我们还要想办法联系上她。但秦姗就很清楚了,她出狱之后先是在安南市做过不少生意,但不是亏本就是散伙,后来跑到云中做起了父亲、大哥曾经的老本行开货运,这两年又在郊区开了一家叫......”
夏雪补充道:“马路咖啡。”
“对。”唐延点头继续:“就是这家叫马路的咖啡店。我一早问了辖区派出所的兄弟,据说咖啡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但秦姗好像不常在店里,基本就没看到过她。不过,一个叫三哥的男人好像是店老板请的店长,倒时常在店里忙前忙后的。”
“三......三哥?!”张小墨一愣,激动得险些咬到了舌头。
“那唐队、徐队,”大家讨论的这几分钟时间,肖明在脑海里略微梳理了一下大致思路,紧接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看看两位领导都有什么意见。
“如果是根据这条线索,那倒是把一切都串起来了。那个在冷藏车翻车现场消失的人,那个为陈双喜报仇而杀了罗涛的神秘男人,都十有八九是这个在咖啡店当店长的三哥。说不定,他还是帮助秦姗制造车祸杀了邱彬的人,毕竟秦姗的二哥秦运就是因为不堪邱彬的长期凌辱才卧轨自杀的。”
“不对。”
唐延刚想说小明你和我的看法一致,没想到徐子轩却忽然耿直地甩了这么两个字出来,给直接反驳了:“轩哥,说说看你的想法。”
“这个三哥是怎么知道陈双喜火灾案和罗涛有关的?而且......”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徐子轩其实也说不好,但还是说出了徘徊在心里的几个疑点:“罗涛只是火灾案的目击证人,询问笔录上也只说了他记得路过废品站附近的时候看到过一个一瘸一拐的人。这句证词,顶多能证实在发生火灾前陈双喜就已经瘸了,而发生火灾的时候也是因为腿伤才不能及时逃出来而意外丧命,并不能说明是有其他人故意打伤了陈双喜而导致他没能逃生。”
说着,副支队长微叹一声侧头看他:“你说呢,唐延?”
被他这么一反问,唐延心里原本十分肯定的答案也变得有些迟疑了。
徐子轩似乎料到了对方心中的疑惑,而沉吟片刻的他不知怎地忽然发出了一声嗤笑,竟像是夹杂着一丝嘲讽的意味,这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把诧异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我可真是!”感觉到大家都朝自己看过来,但徐子轩完全没意识到是什么意思,反倒一边一一环顾众人一边极为笃信地肯定道:“就是秦姗!就是三哥!”
平心而论,安灏禹深知自家老徐是个不善交流的人,比如之前和方媛谈心结果却变成了对方好好给他上了一课,再比如现在,自己倒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几分意思,可大家却再次面面相觑,想必心里都在吐槽领导你这不是废话吗?
以前徐子轩在主持支队工作,就逼着非人类般天马行空的他要主动去适应同事们的“平凡”甚至是“平庸”,但好在他既不重视名利又不抢别人功劳又冲锋陷阵讲义气,所以在系统内还是收获了满满的一致好评,对他也更是发自内心的服从和敬佩。但自从唐延调任当了一把手之后,一方面他自然自得其乐又回到了自己最擅长“专业能力”的层面,另一方面唐延在为人处世方面又是个人精,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之前他那些“长进”也自然不那么明显了。
安灏禹非常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我说老徐,你把话说清楚点行吗?你不知道我这脑子压根儿跟不上你的节奏?”
这大实话一说,徐子轩一时间有些诧异,加上抬眼就见众人又频频点头,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才恍然回神顿时哭笑不得。
“大家的称呼是三哥、力大无穷能把人揍进医院的秦姗、在秦家三兄妹中行三......”解释到这里,徐子轩轻轻顿了顿,微叹口气。
“如果,秦姗和三哥,从始至终就是同一个人呢?”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徐子轩的这个推断,简直太过匪夷所思,又太过一针见血。
但如果真是这样,案子中的许多疑点便随即迎刃而解,如果不是考虑这几乎能算是对大家的降维打击了,安灏禹都很想引用《论语·先进》里的“夫人不言,言必有中”给自家老徐好好吹一波彩虹屁。
目瞪口呆却又各自都在反推案情的众人之中,依然是皱着眉头揉着太阳穴的支队长唐延首先赞同般地点了点头。
“轩哥,我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实在太大胆了。你是说,陈双喜口中那个说欣赏他的男人,就是秦姗?!”
他话虽然这么问,显然心里已经对此有了自己的答案,因此他没等徐子轩回答就继续道:“如果是这样,没了‘三哥’这个所谓的障眼法,那么找到了秦姗,想找到张文佳就不难了。”
惊骇不已的肖明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就径直走到了白板跟前,先把陈双喜、秦姗的名字圈上然后又回过头来:“徐队,你的意思是说,陈双喜、秦姗他们两个都具有性别认知障碍?”
“不是性别认知障碍,而是跨性别者。”徐子轩纠正了这个用词:“虽然有待进一步验证,但秦姗的大哥秦强在高中毕业后就常年跟着父亲跑长途运输不在家,而他的二哥秦运年弱多病又因为妹妹这个原因被邱彬多次羞辱,而他本人也实在无法理解妹妹的这种行为,也对跨性别者毫不了解,最后不堪其辱选择卧轨自杀。”
跨性别一词最早由德国精神病学家约翰·奥利文在1965年提出,之后就被跨性别群体传播开来。
跨性别者是一个概括性术语,专门指代性别认同不同于其被指派性别的个体或群体。跨性别女性指的是出生的时候被指派的生理性别为男性、自我认同为女性的跨性别者,而跨性别男性则指的是,出生的时候被指派性别为女性、自我认同为男性的跨性别者。根据去年的《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研报告》显示,我国跨性别女性约占跨性别群体的33.7%,跨性别男性约占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