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轩却安抚般轻轻抓住他的手臂,示意不要着急,转头对同样面露疑问的唐延,态度十分诚恳地说:“唐支队,对不起,赵伟华副局长分管我多年,现在网络上的这些传言导致我压力过大,以至于破案心切在审讯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过于情绪化,虽然我在主观上绝不是故意的,但也要向您做深刻的检讨。”
此刻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的安灏禹是万万没想到徐子轩竟然把“我错了,下次还敢”这招用在工作上,他连忙心虚地看了显然是愣住了的支队长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他喝道:“老徐,你是不是疯了,你这可是在诱供。”
“我刚刚不是检讨了嘛,破案心切。”偏偏对方还一脸正经地眨了眨眼:“再说,我是诱了,但他也没供啊。”
这赖耍的连肖明都看不下去了:“徐队,怎么没供啊?他不是供出了方......”
“前律和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方文博的事情全系统谁不知道?”徐子轩瞪着他打断道:“当年他从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大家谁敢说私底下没议论过到底是一死以证清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查方文博自杀的案子?”唐延明白了,其实在听到方文博的名字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方文博在警校比赵局高一届,算是他的师兄,也是他们警校至今为止混的最好的,就连跟在安泽文副厅长身边的赵局也比不了。2016年“鑫和会”的案子案发不久,他的跳楼自杀瞬间引发了八卦热潮,对此津津乐道的人们说什么的都有,什么一直以来都在充当这个黑色会组织的保护伞,光是受贿金额就高达近千万,而且听说手里还有好几条无辜人命。如果不是“被自杀”,只怕监狱里的廉政警示墙上会一直挂着这位Z省前厅级高官的照片,而且年年的警示教育片都会拿他当反面典型教育所有体制内的干部伸手必被抓。
“我发现,网上针对赵伟华副局长的那些传言大多是捕风捉影,虽然捉的影不一定是真的,但肯定有风。”见唐延完全没理会诱供这事儿,徐子轩也把讨论的重点引到了正题上:“至于这风倒是南风北风,还是东风西风,就需要我们好好调查了。总之,我认为故意散布这些传言的人对赵局、王海波之间的事情,甚至是鑫和会的案子都非常了解,说不定我们要找的线索就隐藏其中。”
想起审讯前副支队长反复看的那段视频,这么说当时他就推测赵伟华副局长昏迷之前艰难抬手的那个动作应该是认出了王海波,这种事情即使经历再多也不妨碍肖明朝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看来,王海波和赵局果然以前就认识,那为什么在信访接待室的时候赵局却没认出他来?”
“从在办公室门口敲门开始,他就一直低着头,或许他的面容较两人认识的时候变了许多。又或许......”对于这个问题,唐延也有些疑惑没怎么想明白:“赵局根本没想到他因为保外就医提前出来了。”
或许是站得有点累了,徐子轩靠在审讯室的门上接着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王海波应该是赵局的线人。”
“那些往来账目!”
“对。就是那些往来账目。”看安灏禹顿时一激灵,徐子轩点点头:“赵局这个习惯是和爸学的,以前爸对他的线人就是用这种办法,而不是像我们一样直接给现金。但这种办法只限于对特别信任的线人,这也是灏禹你为什么看到账目表时心里已经在犯嘀咕了。”
肖明还是不明白:“可这样的话,如果线人在卧底期间被发现,这些账目就是铁板钉钉的证据啊。”
此前在经侦挂职锻炼过一段时间的唐延解释道:“哪里有什么账目?我们现在这是有针对性地去倒查赵局和王海波的帐才能发现。而且,他们两人虽然用的是实名,但除了名字,身份、年龄、职业、住址什么的都不一样,有时甚至连性别都是反的,王海波这个账号还只用于小额中转,他去当卧底的时候肯定用的是另一个假名字。”
这其实算得上是一把尚方宝剑。线人帮着警方做事情只能算私活,说白了就是挣点外快,不比正儿八经派去执行任务的卧底一来知道自己的身份二来最终有档可查。虽然为了获得更准确的消息,线人和卧底有时都必须做点什么事情以获取信任,但如果因此出了什么事,无论是恢复名誉还是经济补偿,组织最后一定会给卧底一个说法,但线人的上线就完全可以翻脸不认账让人白死,这也是线人一般不会去打探什么危险消息的原因。
反之,正因为线人的性质就是收钱办事,所以在某些时间要求很紧的案子上,警方偶尔会选择直接让自己信得过的线人打入内部,以求在短时间内获得案件侦破的关键线索。这个时候,这些只有线人、线人上线才知道的账目信息就是最后线人即使因为不得已做了什么事情而不被判刑或减少量刑最好的保障了。
徐子轩正是因为联想到“鑫和会”是省公安厅直接督办的案子,而在2016年“鑫和会”被抓获之后,赵伟华虽然没有再升一级但他的职级待遇全部解决了,加之安灏禹拿来的那些账目表,这才让他猜到了王海波是赵伟华副局长线人的身份。
这下轮到肖明把嘴巴张大到能吞下一个鸡蛋了,所以徐子轩才用“赵伟华并没有死、赵伟华霸占妻女”这些事情不断刺激王海波,导致他情绪失控说出了同样因为“鑫和会”案而跳楼自杀的方文博的名字。
想通了这一点的他一边朝副支队长竖起了大拇指,一边又问他:“这么说,王海波原本是赵局十分信任的线人,但他明明有那些账目信息,为什么最后还是会被判刑?”
“不是这个问题。问题应该是......”一只手不急不缓地轻轻敲着旁边的桌子,一下一下,节奏均匀,徐子轩慢慢扫过三人的目光显得格外锐利:“明明那些账目信息没有让王海波免于刑罚,为什么数罪并罚的他会从四年十个月的刑期一下减到三年,而且还在服刑两年多后有了保外就医的机会?”
唐延、安灏禹、肖明三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方文博。”
第45章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附近。
付了钱,安灏禹捧着一大袋热乎乎的炒板栗跟上了绕着市公安局大楼绕弯儿的人。
“等着啊,子轩哥哥,我马上给你剥好。”
这个称呼如同从心坎里揉挤出来一样,后来每次听到都既会让人心砰砰直跳又让人炸到头皮发麻,几乎把正在想事情的徐子轩吓了一大跳,猛然刹住步子的他呼吸都险些要乱,完全是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不知道在抽什么风的人。
“给。”安灏禹却如同没事儿人似的摊开手掌,盯着那双就算是愠怒也装满了满天星光的眼睛心蓦地狂跳了一下,却越想越觉得委屈:“不这么叫你,你简直就听不见我在说话。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恍然过后,低头看着静静躺在他手里还散着热气的栗子,徐子轩不禁咧嘴一笑,带着些余悸般的不好意思拿了放进嘴里,顿时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秋天的香气。
“我是在想,谋杀赵局到底是不是给我们的一个警告。”
安灏禹露出痛心疾首的夸张表情:“老徐我和你说,以后你想不出来的时候就该问问我。”
“那你怎么想?”如他所言,徐子轩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他。
“我觉得赵局的死和魏操的死,是一样的。”
“......”
“警告什么啊?那些人神出鬼没、神通广大,未必还不知道你徐副支队长什么德行?警告没有用,威胁也没有用,用杀人来警告威胁就更没用了,惹毛了你说不定连老窝都得被端干净。”动作利索的又剥好了几个,安灏禹把热气腾腾的板栗全部放在他手里:“杀魏操、杀赵局,目的就八个字,及时止损、断尾求生。”
目光锁定在掌心里八个光溜溜的栗子上,徐子轩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说,赵局果然还是在查什么。”
“你去安南市调查李俊案之后,专案组一直在深挖冷藏车案背后的利益链。法医室发现了几个胸腔部位的残体,特殊之处在于上面都有许多深浅不一却大小一致的刀口,通过分析,包括老董头在内的几位法医一致认为或许有不法组织或机构在进行杀人实验,而这些用仿制的1914式瑞士刺刀在残体上刺出的伤口,就是在练习如何才能又快又准地把刀刺入心室,从而做到一刀致命。然而,我们联合特警支队的突击行动虽然有不少收获,但却完全没有发现这些残体实验品是从何而来,也没有发现有仿制1914式瑞士刺刀的踪迹。”
一口气把这些情况说完,安灏禹总结道:“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杀魏操,但我认为杀了赵局就能拖住专案组调查冷藏车案利益链的进度,毕竟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肯定是要把赵局的案子摆在首要位置。”
认真听完这番分析的徐子轩不仅发现安灏禹说的还挺有道理,而且发现手里的栗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只剩最后一个了,他熟练地翻了个白眼,赶紧把它扔进了自己嘴里。
没等栗子下肚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肖明徐子轩直接摁了免提。
“徐队,安队是和您在一起的吧。正好,刚刚刘彻给我打了个电话通报了安南支队调查魏操案的进展。”
“你说。”安灏禹支吾了一声表示两人是在一起。
“通过尸检,确认魏操的确死于口服尼古丁中毒。您还记得他手臂上那个黑色的绵羊纹身吧?纹上的时间不超过三天,且并不是在纹身店纹的。据一家纹身店的老板反映,案发前一天下午魏操曾去他店里咨询纹身发炎的情况,店老板说这种情况比较常见就让他自己买点消炎药吃。虽然伍支队、刘彻他们没有发现魏操有购买相关药品的记录,但考虑到他本来就是医生,能拿到消炎药的渠道太多,排查起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总之,据安南支队推测,魏操应该是被人换了融有尼古丁的消炎药胶囊而毒发身亡的。徐队、安队,暂时就这些了,刘彻说一有进展他会再及时和我们通报的。”
“是胶囊?”
“是胶囊。尸检时在魏操的胃里发现了没完全消化完的医用明胶,而医用明胶常常被用作为药物外壳的原料。徐队,我觉得这很像是鸭舌帽‘牧羊人’的作案手法。”
徐子轩“嗯”了一声没说话,鸭舌帽“牧羊人”做了这么多起案子,但他却无法窥得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哦!徐队还有,小墨在市局外的道路监控里发现了疑似放置凶器的嫌疑人,辖区派出所已经把人控制住了,他和夏雪也已经赶过去了。是把人带回局里审还是?”
“就在派出所审,我和灏禹马上过去。”
Z省云中市,九塬区某辖区派出所。
“胆儿挺肥啊,公安局也敢偷?”
“我没偷!就是......”
“就是放是吧?!”
“我这......”
“我说你小子,你们村儿是不是一直没通网啊?你都不看新闻的?”
“警官,啥意思啊?有话好好说嘛,您这对我人身攻击的.....”
“人身攻击、人身攻击!你一个小偷知道人身攻击!老实交代,为什么要在市公安局的信访室里放一把匕首。”
“我......”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你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别吓我啊警官......”
“谁吓唬你你了?!赶紧交代!”
“钱!给钱啊!就是粘在那破茶几底下就给一万块钱!”
“见钱眼开的玩意儿!谁让你去粘的?”
“不知道。别别别,警官!是真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除了钱,你小子还认识什么?说,老实说!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交代完了跟我去画像!”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我就是想看也看不清啊!”
......
Z省省会平州市,省公安厅,档案中心。
一开始,谢展还以为唐延说要去调“鑫和会”的卷宗,还以为会跟着他把律和市公安局、律和市检察院以及云中市法院等几家单位挨个跑完,没想到他却直接来了省厅档案中心。
谢展这才反应过来,这案子是省公安厅亲自督办,所有资料包括公安机关的立案调查资料、检察机关的起诉和法院的审判资料以及相关鉴定结论在这里都完整地保存了一套。
这或许就是安灏禹所说的,谢展你除了嘴巴会说脑筋转得快之外,这工作经验和派出所的民警相比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是多积累积累吧。
当档案中心的小林用小推车把装了满满三大箱的资料运出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窗外朦胧的夜色,估计今晚上又得通宵了。
果然不出所料,两人即使分工合作加上天才博士谢展充分发挥了一目十行的速度,到了半夜十二点也才刚刚开始看法院的审判卷宗。
脑力劳动的时候格外需要补充碳水,九点过的时候明明还吃了人家小林买来的方便面,可这会儿谢展又感觉饿了。他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了蛋炒饭的味道,不禁黯然感慨如果是在支队加班,师兄肯定早想着为大家准备宵夜了。
看了眼埋在一堆卷宗里的唐延,偏偏这人工作起来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要是安灏禹那个臭不要脸的话痨也在,铁定会吐槽这就是唐支队和师兄的天壤之别了。不过,也不能怪人家安灏禹随时随地到处显摆,师兄本来就是那样的人,从不会刻意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从他的一言一行就能感受到他细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