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墨虽然对枪支的兴趣不大,然而却是个十足的冷兵器迷,只要一说到各种军刺、刺刀、匕首、三棱刀、弹簧刀,甚至是少数民族使用的藏刀、腰刀、靴刀、马刀等管制刀具基本就滔滔不绝停不下来了。
“也就是说……”安灏禹赶紧打断他越说越起劲的无关紧要之言,扭过头去问方媛:“这块胸腔遗体是被杀害的?”
方媛摇摇头,神情有几分凝重:“这些伤口都是死后形成的,但我和董主任以及其他几位法医专家都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经过这几年在法医室的锻炼,夏雪这个半路出家的对尸表检验、伤口检查、凶器推测、死因判断等都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加之她平日里绝对是刑侦支队乃至全公安局的学习标兵,只要工作不太忙要么是在看书、要么是在训练、要么就是主动给其他部门帮忙,因此一听方媛这么说,她也大概猜出了那么几分,不由地捏起手指瞪大了双眼,异口同声道:“这个部位是个实验品。”
“实验品?”猛然间安灏禹没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唐延倒是一下就听懂了:“是杀人的实验品?”
方媛并没有着急对领导提出的疑问下结论,而是一边将胸腔上的其中三处伤口放大,一边解释道:“人体心脏的位置位于胸骨体和第2—6肋软骨后方、胸椎第5—8椎体前方的胸腔中纵隔内,整个心脏的三分之二位于左侧胸腔,三分之一位于右侧。所有的十一处伤口,其他伤口都有一定的位置偏差,只有这三处可以说基本重合,均直接刺穿了左心室与主动脉之间的主动脉瓣,而这个瓣膜的主要功能就是防止心房和心室在收缩或舒张的时候出现血液反流情况。”
“如果是被人用刀刺穿了主动脉瓣,”夏雪总结了一句:“必死无疑。”
唐延轻碰了下安灏禹搁在会议桌上的手肘,微微侧首过去低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王力曾经说过,田胜这条线基本上是把一些感染了的、缝合过的或是受损严重的尸体部位拉到他的瓷像馆进行火化,然后再拉一些新鲜完好的走。”
“是啊。”安灏禹咬着下唇回答道:“我当时还以为只是非法医学实验,没想到......现在看来,我们的突击行动虽然查封关闭了这些涉案公司,也逮捕了几十名犯罪嫌疑人,但事情可能远没有我们想象的简单。”
“按理说,田胜的冷藏车拉到瓷像馆应该是把这些‘没用了’的尸块全部焚烧火化,可偏偏却留下了一截这么特殊的部位下来。”
“这个神秘的‘三哥’不仅制造车祸杀了田胜,还暗中引我们抓捕王力,突击不法机构,现在更是把矛头指向了更加隐秘的角落,我真是对他的身份越来越感兴趣了......”
“所以董主任,您和小方,还有专家们的推测是,”市公安局副局长赵伟华的眉头已经紧紧皱成了“川”字,他看了眼正在嘀咕着的两人开口打断讨论,可一想到这个推测到底意味着什么已经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人非法买卖这些遗体的目的是在练习如何杀人?”
董健华点头,一锤定音。
“对。我们推测应该是在进行杀人实验,练习如何才能又快又准地把刀刺入心室,做到一刀致命。”
Z省云中市公安局,九一三专案组,组长办公室。
白色的制式衬衫袖口随意卷起,略显瘦削的双手抵在额间掩住了微微拢起的眉头,屏幕微冷的光映在脸上显出了几分光怪陆离的感觉,安泽文这个姿势让正在敲门赵伟华副局长完全看不到他目光中此刻流露出的凛冽和凌厉。
“伟华,进来坐。”从电脑上移开目光,安泽文冲随手关上办公室门的赵伟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赵伟华顺势拿出了此次突击行动的完整报告:“安厅,您找我?特警支队已经把行动报告交上来了,您先看看?”
安泽文接过来连翻都没翻就搁在了一边,双手相扣靠在办公桌上,表情异常严厉强硬,他认真地看向赵伟华的眼睛,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伟华,我要你帮我个忙。”
听完安泽文交代的事情,赵伟华原本平静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扭曲,他思想斗争了片刻,还是僵硬地开口问道:“师父,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市公安局副局长离开自己办公室的背影,安泽文毫不怀疑他会按自己说的办。赵伟华是典型的实干型警察,早几年前安泽文就有意把他扶正或是调到省厅工作,可都被他拒绝了。用赵伟华的话说,他希望退休的最后一分钟是合上案件的卷宗,而不是在某张报账单上签字。安泽文知道赵伟华家庭条件并不好,父亲早逝,母亲多病,两个孩子又刚刚考上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但他仍然尊重这个进入警队后所收的第一个徒弟的选择,却还是固执地帮他解决了警衔、级别、待遇等实际问题,既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当然也想施恩图报。
安泽文的目光重新定格回了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这是一张突击行动的现场照片——警方的行动吸引了许多老百姓站在警戒线外驻足围观,人群中,有一个背影被摩肩接踵挡的只能看到脚下穿着一双银色高跟鞋。
盯着这双银色高跟鞋,安泽文握着鼠标的手蓦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泛白,牙关也狠狠咬在了一起。
一时间,纷繁复杂的情绪在胸口汹涌叫嚣,却无从找到发泄的出口。
最初他以为,调离安南市双山县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后来他又以为,把那个孩子送走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再后来那个孩子却因为车祸夭折,当他渐渐走出痛心疾首的悲郁,又以为一切真的随着这场意外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看到儿子拿出那枚黑色纽扣的时候,当看到走出铁窗恢复自由的张文佳的时候,安泽文这才恍然大悟。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原来一直都在。
那些所有经历过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第30章
Z省安南市,市中区某居民楼。
由于安南市公安局副局长曾磊算是安泽文一手提拔起来的,徐子轩对他还算熟悉,因此也不好拒绝他的请求,便让刘彻开车直奔案发现场。
说来也怪,自从三十六年前在安南市双山县出了张文佳这么个“女杀人魔”,三十三年前又在安南市双山县发生了至今尚未侦破的莲子村灭门案后,安南市的治安就好像否极泰来了似的,近三十年来几乎没发生过什么恶性事件,偶尔出现一些故意杀人、抢劫、故意伤害之类的刑事案件也都能很快侦破,治安环境年年都是全省前三——虽然这对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但对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来说却有点尴尬,一方面工作履历表上几乎就没有可以拿得出手、排的上号的成绩,另一方面过久了安逸日子自然久疏战阵,专业水平、业务能力常年徘徊不前,因此一看到这个案子就知道绝对和以往不同,于是立即上报了市局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曾磊,而曾局长一到现场也明白绝对是遇上了烫手山芋。
正好安泽文副厅长派徐子轩来市里查另一起案子,他不仅是省里数一数二的刑侦专家,在部里也小有名气,于是曾磊顺理成章想到了解决办法,既可以大概率侦破案件,又可以在万一出现死案的情况下有个说辞。
要请人帮忙,姿态自然要放低,更何况对方还是安厅的养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直给他留着的云中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的位置会空降了别人下来,但他头顶上还有国家公安部刑侦班专家和副厅长养父这两个光环,饶是作为堂堂副局长的曾磊也不敢怠慢。
他带着自家刑侦支队的伍明伍支队长站在警戒线外焦急地等着,一瞧见刘彻的车开了过来就连忙迎上去,伍友明殷勤地打开车门,挂着满脸谦虚的笑容道:“徐队,真是不好意思,这舟车劳顿的刚到安南就把您请过来了。”
曾磊伸手笑着解释自己没去接站的原因:“小徐你看,本来我和小刘到都到高铁站了,谁知道碰上这么个案子。”
“曾局、伍队你们太客气了,”徐子轩分别与两人握了握手,又主动示意旁边站着的安南市的警员拿手套、脚套过来,一边与肖明利索地戴上,一边寒暄道:“云中、安南本来就是兄弟单位,我们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何况一切肯定是要以工作为主。”
见他性格还和从前一样平和淡然,丝毫没有因为未能升职而怨怒,曾磊也点点头便直接切入了正题:“是这样。上午我们接到报案,说是一位环卫工人在小型垃圾压缩站捡回的红色行李箱里发现了一具女性裸尸,她爱人立即拨打了110报警电话,压缩站附近的监控我们还在调取中,看能不能找到丢下行李箱的人。”
话虽这么说,凶手既然敢堂而皇之的把行李箱丢在垃圾压缩站,想来一定会千方百计避开监控,伍友明因此对监控的调取结果并不乐观,他一边撩起警戒线一边向徐子轩、肖明补充案子的基本信息。
“环卫工人叫马爱萍,女,今年49岁,早上上班的时候发现小型垃圾压缩站的填埋坑附近放着一个大红色的行李箱,她想到正在读大学的女儿还没有一个像样的行李箱,于是便把行李箱藏到了工作间下班时用三轮车运了回去,今天上午她丈夫宋林强打开行李箱,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具女性裸尸这才赶紧报案。”
刚听到这儿,肖明就觉得十分奇怪,他看着脸上同样闪过一丝狐疑神色的徐子轩,于是稍微放慢了脚步,问道:“马爱萍从发现行李箱到她丈夫打开行李箱,中间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打开过?甚至还在家里放了一夜?”
“据马爱萍说,”伍友明摇摇头:“她上午工作很忙,把行李箱藏到工作间后就没管管过,下午回家后因为要赶着做好饭给患有尿毒症的丈夫送去,等陪着丈夫在医院做完透析,两人回到家就差不多休息了。今天马爱萍是中班,上午做了饭这才想起,于是和丈夫说起了行李箱。”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位于居民楼一楼的马爱萍家门口,一看就能看到在客厅的茶几旁边,行李箱呈一百八十度的打开状态放着,一具伤痕累累的女性裸尸蜷缩在箱子的隔层内里上,大红色的箱体、宝蓝色的隔层布、苍白的尸体,多种超强饱和度的颜色带来了触目惊心的强烈对比冲突,这几乎让所有人都产生了极端的视觉冲击感,而那些遍布尸表已经变色的各种伤痕,则仿佛一朵朵盛开的邪恶之花正在无声诉说着受害者生前的凄惨遭遇。
安南市公安局的法医面无表情地完成了尸表检查后随即开始弓着腰给尸体各个角度拍照,技术警员们进行着现场勘验,刑侦支队的一名刑警看到领导带着请来的专家进了屋,赶紧走过来对众人汇报。
“曾局、伍队,我们刚刚结束了对马爱萍和宋林强的询问,现场勘查目前还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行李箱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表明死者身份的物件,我们打算核查失踪人口的同时在行李箱出现的小型垃圾压缩站方圆三公里开展尸源调查,如果没有结果再发布通告请广大市民提供线索。”
曾磊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问道:“死亡时间有结论了吗?”
这名刑警继续道:“死者身高159cm,发育正常,年龄在20岁到23岁之间,经过王法医的检查,尸体眼睑肿胀并伴有乳白色斑块,全身尸僵完全缓解,尸表已出现腐败气水泡,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72小时,死者左前臂中下段桡侧有一处肉眼可见的针眼,尸表还有多处明显伤痕并伴有破裂出血,推测生前遭受过长时间的反复暴力摧残,他建议将尸体原封不动运回法医室进行解剖。”
徐子轩盯着被重新关好正准备抬下楼的行李箱忽然问:“行李箱有什么发现吗?”
应该是事前已经得到了领导“在专家面前要知无不言”的指示,这名刑警一听发问就毫不犹豫的直接回答道:“行李箱高73cm,宽48cm,厚34cm,是网红品牌KR的超大32寸托运式行李箱。我们已经派人一边在线下店排查销售记录,一边也在协调几家快递公司查看近一个月的超大包裹订单,希望能得到购买者的线索。”
“同时满足这个颜色和这个尺寸的购买者应该不多。”读懂了曾磊目光中询问调查方向是否可行的眼神,徐子轩点点头肯定了这种思路,但脸上的神情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松:“如果是有预谋的作案,凶手会让监控拍到正面或是在商家留下真实信息吗?而且,为什么会选择买大红色?行李箱已经是特大型号的了,这个颜色不会觉得太过扎眼、太过引人注意了吗?”
“是啊。”面对徐子轩一口气抛出的三个问题,伍友明也十分担忧的摸着下巴附和。
肖明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位安南市刑侦支队支队长从进屋到现在就一直揣着手没说话,好容易开了金口还以为会提出什么具体的破案思路,没想到就“是啊”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能力真的不行还是想着既然副局长请来了专家,那这案子就全权听从专家的指挥。
“小徐,你说该怎么办?”
这不,听副局长曾磊这话也好像存的是第二种心思。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俩可就完全打错算盘了,肖明当然知道自己的副支队长可不是那种会被人拿着当枪使的人,果不其然他刚这么一想就听徐子轩语气没什么起伏得淡淡道:“确认尸源、调取监控、排查购买记录,曾局、伍队,这些该查的基本情况还是要尽快去查,只不过在调查过程中,两位需要提醒兄弟们多注意这些看起来有些矛盾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