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朝视野一片漆黑,思绪反而清明了些,知道自己这理由站不住脚,可也不愿意让齐胤知道自己多么优柔寡断,他又想起今天自己抱季恕那一下,脸上窜起些热度,裸露在外面的耳朵尖儿红彤彤的,齐胤开车间隙瞄了一眼,下意识问道:“热吗?”
“……不热。”
谢今朝捂着耳朵,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不给人看,过了会儿,声音闷闷地又说:“齐胤,你真烦人。”
无辜被骂的齐胤:?
-
这边的问题算告一段落,可季恕却还没能回应李知行的质问,从地下停车场到医院的路程就那么短短一段,好像他们之间错过就不再有的交心时机,让季恕几乎有坦白的冲动;可他闭了闭眼,最后也只是半真半假地说:“我上次喝多了,醉在路边,被好心人带回去,就是借宿在他家里。”
他没注意自己这话说完后,前头原本在和钟悦打闹嬉笑的慕鹤轩很突兀地静下来,似乎这场两个人的对话还有第三个人在默默旁听;因此当然也不知道,原本只是有所怀疑的老幺现在已经彻底确定:自己当时打过去电话,接听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谢今朝。
那个相似的清凌凌的嗓音,和自己队长刚才说的借宿,绝对错不了。
那谢今朝当时怎么回答自己的来着,好像是——“睡觉”?
记起细节的老幺慌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本来上次季恕和他有重点地强调那么一通,他已经有七八分信自己队长真没搞地下恋情,可是今天这么一出,有眼睛的都看到了:人家一个知名音乐人,粉丝数恨不得比他们四个的摞一块儿再乘以二还要多,竟然对他们队长言听计从,专程送回来不说,还要什么给什么,说没一腿,谁信?
身后,李知行也蒙了:“就上次咱们吃饭,你夜不归宿那次?”
“嗯。”
李知行沉默了好久没吭声,低着头摆弄手机,前面慕鹤轩也没动静,被自己胆大包天的猜测给震撼得不轻;一片寂静里,只有钟悦举着自己那张签名海报当宝贝:“老幺,你看这个顿笔,这个横撇竖捺,是不是得有点书法功底?”
慕鹤轩看向钟悦的眼神带了点同情:“……是。”
李知行朝着季恕举起手机,彩票购买页面花里胡哨,李老师倾情评价:“哥,你给我买张彩票吧,真的,就你这运气,感觉你有中十个亿的实力。”
季恕:“……别闹!”
这茬总算被险险揭过——除了慕鹤轩,几个人一起陪着季恕去做检查,结果和他自己想得差不离,这种非自然事件当然什么也查不出,诊室里几个秃脑门医生对着他各项指标全正常的体检报告抓耳挠腮,最后也只能归因于睡觉习性,让回去再观察,就此不了了之。
但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至少陪同的其他三人都放下不少心,甚至张罗着要狠搓一顿去去病气;季恕还记着和杨明约好的下午见,后者也正好打电话来,简单问了他几句情况,就叫他下楼,说是已经到了停车场。
另外三人没对杨明这个点出现感到奇怪,毕竟据李知行听说,昨夜阵仗不算小,STAR虽近来已大不如前,但多少都还有些真爱粉在,季恕这趟医院之旅已经透风透到粉丝圈子里,是应该好好做个声明来了结的。
但他们越是这样善解人意,就越叫季恕走出去的脚步更沉重些,因为知道事情完全不像他们所想;这种形似背叛的滋味叫他十分不好受,更何况也只是个开始,之后要怎么办,他都完全没有思绪。
他心情复杂地在地下停车场和杨明打了个照面,坐到对方车上;车里还有股淡淡的烟味,杨明在驾驶位又点了根烟,将车窗放下来,透过后视镜看他:“怎么了?”
他攥紧了手掌心,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低声地道:“杨哥,我想搬出去住了。”
公司没对旗下艺人住在哪里有明文规定,之前他所住的公寓,也不过是权衡之下最好的选择,按理说这种要求没什么可拒绝的,但是杨明愣了一下,没立刻答应,只说:“搬出去,去哪儿?”
“我爸妈离世时,还留了座旧宅,除了小区有些年头,治安和环境都算好——”
季恕很慢地回答,看上去已经过深思熟虑,实则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
他爸妈去世是留下了房子不假,但早些年,空房子落在他这个小孩手里,和落在狼群里的小羊羔几乎没差,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想来分一杯羹,更别提那些关系亲近的,借着要照顾他的名头明里暗里地问他要房本,叫小时候的季恕辗转吃了不少苦;幸好后来的邱瀚海够强硬,这房子才能在他手里留到今天,但除了定期打扫,季恕也不怎么再去了。
去什么呢,归根结底是承载过去的房子,连扇门都带着他爸妈的余温,作为“家”的灵魂已经跟着他去世的家人一起上天堂了,季恕宁肯流落街头,也不愿意再去那里看一眼。
他只是捏造一个幌子,证明自己即使是个孤儿,也有家可归,好让杨明更放心地放自己走,事实也正如他所想,杨明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也挺好,但回头要先载我去看一眼。”
“季恕,”杨明叫他,很突兀地问了句,“你怎么跟你的队员说呢?”
--------------------
齐胤:孩子真是长大了,都会骂我了。
第28章 流浪
=====================
车厢里的沉默伴着愈发浓郁的香烟味,高调地占去全部感官;季恕坐在后排,将车窗按下一条缝,新鲜空气涌进,两人都没说话,杨明好像知道这问题太难,很有耐心地掸了掸烟灰,过了会儿,季恕低下头,余光是若隐若现的猩红光点,他道:“没什么好说的,总归都是要走。”
真正的离别都是悄无声息的,季恕从小就知道,那些还能有话讲的都不是要告别,只不过是在等一个回头的契机,是仍拥有退路的证据,他从没这样的好命。
即使、即使他真是存了一肚子话,可那又怎么样呢?
杨明开车将他暂且先送回了公寓,他到时其他三人还没回来,站在空荡荡的宿舍,很自然回想起STAR刚成团那时候,几个人初搬来这边,谁不是满腔豪情壮志,连之中最有钱的钟悦也心甘情愿一起挤进这狭小的房间;那时他们半夜都睡不着觉,凑在一起漫无边际地发疯,要虚名要金钱,才几年,竟好像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很慢很慢地坐了下来,行动缓慢得像一个迟暮老人,独自等待夕阳落下;又过一会儿,另外三人吵吵闹闹地推开了门,为首的李知行还拎着一袋子烧烤,看见他时有些诧异:“队长,你回来这么早啊?事儿办完了?”
“算是。”季恕点了头。
“看吧我就说!”钟悦被慕鹤轩压着脑袋,此时正得意地奋力在魔掌下挣扎,“我们刚刚回来偷摸在楼下买烧烤,这俩人非说你回来就吃过晚饭了用不着吃,这不就用上了?……哥,怎么样,还得是我跟你亲!”
“我看队长再给你要来几张谢今朝签名海报你都要认他做爸爸了!”慕鹤轩道。
他们仨热闹地说了半天,才发现季恕一直没接腔,纳闷地彼此互看,烤串香味散发,李知行最后说:“行了,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季恕还是没动,夕阳的光落在屋里,将他影子照得很长,泾渭分明地把人划成两拨,慕鹤轩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张了张嘴,却被前者抢先,季恕忠诚地履行了自己刚刚在车上向杨明说的话,一句多余都不讲,他轻声细语,像在谈论天气:“我年后就不打算在这儿住了。”
屋里陷入寂静,良久,李知行问:“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们都知道这话不是疑问,季恕也明白,于是他钢铁心肠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家有座旧宅,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适合长居,我准备搬到那儿,回头邀你们做客。”
他以前当这间房子不存在,因此从没跟别人提过,是以屋里几人都诧异了一瞬,但很快,慕鹤轩就反应过来:“就算有,也不是一定要住吧,况且往来也不方便……”
“我都想过。”季恕答得滴水不漏,“这次病来得突然,可能确实是一种身体的预警,提醒我要静养一段时间。”
这话无异于是在打房间内其他人的脸,毕竟也都是成年人,谁听不懂里头的潜台词:静养静养,说到底,本意不就是嫌这里吵闹,不愿意和他们一心了么?
原来伤人的话将自己剜过千遍,真说出来,也就一瞬间的功夫,季恕想。
他嘴角还带着没被拉住的钟悦扑过来那一拳的淡淡淤青,片刻前对方当宝贝捧着的海报被揉成一团丢在脚边,另三人来了又走,连和他在一个房间的李知行也追着钟悦跑了出去,只在临走前回头对他说让他先冷静一下;但这些都好过继续留在这里,为不知哪天就会彻底爆炸的定时炸弹提心吊胆,不可终日。
有句话他其实说得是对的,深夜的救护车确实是上天给他的预警,提醒他不要贪图一时温暖,连累别人也为他挂心。
现在这样最好,理由充分且体面,没人想得到要深入挖掘,更不会有人将他偶然一次的昏迷与每夜皆是如此联系起来;他的秘密会被自己带进坟墓里,甚至要不了多久,就连现如今的离开都会被时间美化成不得已而为之,自己这三个天真的队员说不定还会为今日的埋怨感到愧疚,向他道歉——
季恕终于忍不住,蜷缩着流下一行泪来。
他不想这样,想要永远留下,留在这个承载了他年少梦想和旧时回忆的地方,为何命运总是如此残忍,从六岁到二十四岁,他想要的,竟然一次也不愿意给他。
季恕没在房间多停留,知道恐怕今夜剩下几人都不是很想再见到他;他独自一人,将自己打扮包裹严实之后,又胆大包天地搭了地铁去老何家。
深冬的巷子冷,他敲那扇厚重的大铁门,听见院里响起几声稀疏的狗叫,没过一会儿,老何披着军大衣来开门,见是他,很诧异:“你又来了?”
他答非所问——因为实在没力气讲今天所见所闻,只道:“您家还有多余的床吗?”
老何瞬间反应过来,表情复杂,叹了口气,说:“进来!”
这段特别的缘分姑且给今晚的季恕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他缩在老何家的客厅喝热茶,腿上趴了只自发跳上来的小猫,老何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地吹茶叶,像是根本没打算问个来龙去脉;还是他自己先憋不住,拐弯抹角地:“您都不问问我怎么了?”
“哦,”老何盘着狗脑袋,消极怠工,“你怎么了?”
“……”季恕觉得没劲,把从老何衣柜里顺来的大衣一裹,惊得腿上小猫跳了下去,过了会儿又犹犹豫豫凑近,“我无家可归了,要不我就住这儿吧,我给您交房租,闲着没事还能帮您喂猫喂狗什么的。”
“驳回,”老何说,“你住了我们小白小黑小花三毛住什么?”
小白是老何今天新捡来的一条流浪萨摩,在满院瘸胳膊瘸腿的小动物之间健康得像一阵清流,大约只是短暂地跑丢了;此狗不一般,凭借过硬的撒娇能力很快赢得老何的心,这会儿正哼唧着,好像也对此不满似的。
“我跟它们一起睡还不行吗!”狗嘴夺床的季队长嚷嚷,过了会儿声音低下来,“算了,我开玩笑的。”
他瘫在那儿不动了,老何挪过来,拿脚尖踢他:“喂,你来真的啊?你上次那个来接你回家的朋友呢?”
“才不是朋友!”季恕又弹起来,“您不是都摸到名片了,真朋友我随身带名片干嘛?”
“你们明星不都是随身带这玩意儿么。”
“那也不是!”
季恕忽然有些难为情,就好像单纯只是在无关场合提起谢今朝,也如同让对方间接旁观了自己的苦难。
他在谢今朝面前已经狼狈过太多回,更何况——
“我已经欠他好多了。”
他轻轻地说。
--------------------
好可怜,谢今朝来亲一百下
第29章 诊断
=====================
老何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权当他还在说上次宿醉的事,屋里短暂地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小猫惬意的呼噜,和没关的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季恕在这种极度的平和中涌起一些困意,他看了看表,站起来和老何道晚安:“我先睡了,您也早些睡。”
一直没说话的老何犹豫了一会儿,道:“你要是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
“我开玩笑的。”季恕很快地打断他,又笑笑,尽管那笑容淡得几近于无,“就今天情况突然……您都说我是明星了,我当然有地方可去,不用瞎操心。”
“……行吧。”老何看破不说破,到底是没再提了。
季恕那副吊儿郎当的样进了房间门就不知所踪,他靠在房门上,叹出的气化成一缕浅白的烟,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被揉皱的纸团,借着老何家昏黄的灯光仔仔细细展开;白日里被钟悦揉废纸一样丢在他脚边的签名海报现在满布折痕,他出神地盯着谢今朝签名看了一会儿,心想,自己还真挺不是东西,要来了也没能好好珍惜。
他忙忙碌碌地,将海报摊平了放在桌上,又从地上捡了几个石子,隔着纸压在上头,好像这样就能将今天所有都一并抚平;做完这一切又闲下来,季恕一直很刻意地避免自己去看手机,可在万籁俱寂时,又好像只剩一台手机,能证明他和这个世界仍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