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鹤轩木着脸接了话:“检查做完了,什么毛病都没有,但你就是醒不来,跟被魇住了似的。当时急诊室站了三个医生,后来站了七个,围着你研究半天,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得出结论可能是罕见病,要成立专家组,还说、还说——”
老幺有点说不下去了,刚才气势汹汹的钟悦也别过脸,好像单是面对这句话都让他们无法接受,良久,慕鹤轩才哑着声音道:“医生说因为这个原因不明,没法确认到底是什么情况,在他们得出结果之前,可能你一会儿就会醒,可能你再也醒不来,往后……就和植物人一样了。”
屋里陷入一片静默,好不容易活跃一些的气氛又低沉下去,弄得季恕也有些无所适从;理智上他当然知道医生说的后一种情况至少现在不会发生,可是关心他的人却是真切地体验了天降噩耗的难过,他没法对此无动于衷。
“都别丧气了,”他强颜欢笑着说,“我这不是醒了吗?醒了肯定就是没事了。”
慕鹤轩拧着眉,看样子还有些疑虑,但被他扯开了话题:“说起来,昨晚一直有人给我打电话?”
“嗯。”钟悦乖乖地点头,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他的手机,“不过据星星说好像也就打了四五个就停了,后面没再拨来过。”
笨蛋钟悦说着说着,又开始暗自神伤,独自跑题:“哥,你知道我为啥拿着你手机不?”
季恕睨了他一眼,感觉不是什么好话,但是为了安抚小孩一颗受了大惊吓的心,还是接了茬:“你说。”
钟悦抽搭抽搭:“我想万一你要是醒不来,就把你的手机给格式化摔碎了扔进河里,网上不都这么说么,要留清白在人间。”
“……我谢谢你!”
季恕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拿到手机解了锁,但看见未接来电时就有点笑不出来:满屏来自老何的拨入让他有些不祥的预感,且不说老何与他只见了那么一次,就依对方那个臭脾气劲儿,如果不是有要紧事,也是万万不可能在此时叨扰的。
他皱着眉回拨了过去,刺耳的彩铃响了一会儿,老何接了,声音低而沉:“喂。”
“何爷爷,”他小心地叫了一声,对自己的境遇只字不提,只是道歉,“对不起啊,您昨晚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
他隐约听见老何在那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点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于是声音也越来越轻:“何爷爷,出什么事了?”
“已经没什么了,”老何好像也没太多说话的力气,十分疲惫地讲,“不用和我道歉,本来就和你没关系。”
“你——”
电话将要结束时,老何欲言又止,像在犹豫该不该说,季恕便耐心地等着他下文;过了很久,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老何又说:“你今天能过来吗?不能就算了。”
“我能,我有空,您说。”
季恕在钟悦猛瞪他的眼神里答得飞快,老何好像也被他的斩钉截铁打动,过了会儿才继续道:“那你来吧,不是说是你一见如故的兄弟吗?”
季恕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但很快,便死死地捏住了手机。
电话里,老何最后说:“你来送它一程,它应该也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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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钟悦这样的好弟弟(会给你格式化手机版)你几点回家
第22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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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恕挂了电话就想往门外跑,身后慕鹤轩和钟悦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抱腰一个拖腿,坚决不同意:“队长,不行!”
“对,不行,你刚醒还没一钟头呢!”
季恕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医院病号服,带着俩挂件儿艰难地朝门口一步步挪动,同样也很坚决:“真有急事!……钟悦你撒手,我裤子要掉了!”
三个人乱成一锅粥,谁也不肯退让,最后慕鹤轩急了,几乎是喊着说:“队长,你到底要去干什么呀,你告诉我们,我们去给你做不行吗?”
季恕怔了一下,挣扎的动作停了,他忽然在这一刻感到命运弄人:如果他没有变成猫,可能这种类似保护一样的话一辈子也不会用到他身上,但现在真的发生了,而他明明又那么期待有人愿意忧他所忧,却不得不拒绝。
那种恍惚的宛如飘在云端一样的不真实感再度将他包围,他低头,看见慕鹤轩和钟悦乱糟糟的发顶,像是预示某种别离的回光返照,让他分明想要掉眼泪,却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
他轻声地说:“你们俩先松开,我现在不走。”
两人犹豫地松开手,慕鹤轩还拽着他一点衣角,不安地低着头看自己脚尖;季恕慢慢将他们的头发给捋顺了,一人拍了一下脑袋,端出长兄的架子:“我不骗你们,现在确实是有急事,而且只能我自己做。”
没人附和他,一向很好哄的钟悦也梗着脖子不吭声,仿佛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让他老老实实待在病房;季恕当了几年队长,还从没被自家小孩这么拂过面子,他咳了一声,见仍没人搭理,只能自顾自地继续说:“但是我答应你们,等到事情结束了,我一定会从头到尾地讲给你们听,好么?”
……不止是这通深夜来电,他想,如果有机会的话。
慕鹤轩和钟悦最终也没再拦他,只是要他今天的事情做完之后回医院做个最终检查,尽管季恕心里知道这种非自然事件根本不能用科学手段解决,无非是求一个心安,但也还是应了下来;他在医院里匆忙地换好了衣服,乔装打扮出了院,一路悬着心到了老何的巷口,还没等下车,就看见宋楠牵着小灰正慢慢地往巷中走,看样子也是刚到。
小灰胖了一些,跛了的那只脚情况较之前似乎也有所好转,看得出宋楠为此下了大功夫;他付过钱下车,刚要喊上一声,鼻子很灵的小灰已经带着宋楠转过身,和上次见面一样,欢快地要往他身上扑。
季恕笑眯眯地蹲下来,叫道:“小灰……欢欢,来!”
宋楠松开手,站在那儿没动,眼睛含着笑意落在乐颠颠的小狗身上,温和地说:“叫哪个名字都一样,它知道是在叫它呢。”
季恕如愿以偿地摸到小狗,后者潮湿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背,泛起细密的痒;他摸了一会儿便停下,站起身和宋楠肩并肩地往里走,因为要照顾跛脚的小灰,两人走得并不算快,是以季恕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一下情况,他问宋楠:“您也是接到何爷爷电话了吗?”
出乎意料的,宋楠摇头:“我其实昨晚就在。”
“昨天晚上,何叔院里的小橘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你见过那只小猫的吧?他自己应该先去找过,实在没办法才打的电话,我接到电话就开车赶过来了,因为何叔说过欢欢在的时候和小橘关系很好,我就想着能不能带上它一起在附近找一找,结果还是没找到。”
“让我跟着一起受冻熬夜,何叔过意不去,后来就把我给赶回去了,”宋楠慢慢地说,“后来的事,你来之前,应该就知道了。”
饶是季恕来的路上已经大致想到会发生什么,可如今听别人面对面的讲出来,还是只能沉默应对;他望向近在咫尺的铁门,萌生出一些退缩,不敢想院里的光景,但小灰已经熟门熟路地扑了上去,嗷嗷地叫了两声,片刻后,门开了,老何揣着手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珠转动,轻声道:“进来吧。”
刚刚还兴奋摇尾巴的小灰这会儿已经安静下来,好像也感到不同寻常的离别气息;院里猫狗都静悄悄的伏在周围,正中央隆起一个白布盖着的小鼓包,小灰走过去嗅了嗅,突然急躁起来,用鼻头去拱白布下它那个再也不会动的好朋友,发出一阵一阵的哀鸣,它眼神求助地落在院里沉默立着的几个成年人身上,宋楠眼睛已经红了,她颤抖着喊:“欢欢,来,别这样。”
小狗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人会用那样伤心的语气叫自己,也不懂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好朋友今天怎么就再也不响应自己的邀约,它失落地垂下头,第一次没有听宋楠的话,只是安安静静伏在小橘尸体前,一动不动。
宋楠捂着脸,瘦弱肩膀颤动,无声地哭起来,季恕也眼眶发热,难以抑制地转开了头,不忍再看;一片沉重的气氛里,老何说:“叫你们来送送它,怎么还先哭上了?”
失去一个家人的老头看上去反倒是最冷静的,他搓了搓手,好像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离别,以至于连悲伤都能不动声色:“……行啦,它这辈子还能有人来给它送别,估计在天上看着,也觉得自己值了。”
小橘来的时候,老何其实是还没养这么些动物的。
它不请自来于一个布满晚霞的夏日黄昏,瘦骨嶙峋地蹲在老何家门口喵喵叫,大约是闻到了饭香;老何打开门,就看见它讲礼貌地坐在门口,爪子搭在尾巴尖尖上,也不急着进,仿佛必须要得到屋主人的应允,老何施舍给它一小碗猫粮,它从此就再也没走出过这条巷子。
小橘很聪明,也好养活,流浪过的猫大约多少都通一点人性,这只小橘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会蹲在门边等老何回家,后来院里动物多起来,每只都和它关系很好,从来没打过架,乖得像个小朋友,就只是不会说话。
“它应该是被丢掉的。”老何说,“它来时脖子上还环着一圈儿红绳,习性很好,一看就是之前养在家里。”
那小橘会不会想家呢,大概也会吧,老何总是看见它卧在院里最高的墙上发呆,后来有一天趁他开门时偷溜了出去,再回来时腿也瘸了,耳朵也听不到了。
老何带着它去看病,花了好多钱,诊断结果是治不好,回来之后的小橘比之前更沉默,有个说法是动物其实都能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为了不拖累同伴,往往会选择自己离开族群;大约小橘也是这样,所以它选在一个夜晚拖着残躯离开,老何打着手电筒找了一宿,回家时才发现,它就安静地躺在巷口的垃圾桶后面,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样也好。”老何蹲下来,望着那片小小的白布出神,良久,想起来什么似的,从破旧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细细的红绳,放在了小橘身侧。
白布边上的一缕红近乎刺眼,老何慢慢摸了一下,终于泄露出一点眷恋与不舍,但已经没有再重来的选择,他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最后看了眼那块白布,又说:
“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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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更一个新春番外!时间线是在一起之后~微博也会同步放送,感谢的话明天再讲,今天是咱们季圆圆无家可归倒计时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很损!
另外今天是久违的(好像也没有很久违)评论time!年前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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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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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贺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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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今朝到门口时,看见自己家的门大敞着,原本说临时有事要去公司一趟的季恕正吭哧吭哧往门口贴春联,身后还放了一堆乱七八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
他觉得好笑,站在那儿看对方为横批无法居中陷入静止的纠结,终于没忍住轻咳了一声,门口的季恕立刻转过头,嘴里还叼着剪刀,眼睛睁得很大,一张口,剪刀悄无声息落在门口地毯上:“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饶是已经推了不少,两人过年的活儿还是一个比一个多,这个点的谢今朝应该还被关在公司录新年祝福的VCR,因而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属实把季恕给吓了一跳;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做贼心虚似的将衣裳带拉链的口袋又往里掖了掖,听见谢今朝说:“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背着我都鼓捣些什么?”
“这怎么能叫背着呢,叫惊喜。”
季恕藏着事,就显得格外殷勤,什么横批福字之类的也不贴了,他剥荔枝似的将香香软软的小谢老师从棉袄围巾里扒拉出来,托着臀往暖气充足的屋里走,谢今朝也不挣扎,只是搂着他脖子问:“对联呢,不贴了?”
“一会儿再说!”
进了屋,谢今朝才发现角落里已经堆起好高一摞年货,他拍开季恕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慢慢地踱过去看,季恕也跟过来,将脑袋搁在他肩头,离了他一刻也不行似的,连话都要贴着说:
“钟儿他姐最近好像进军水果行业了,今天他开车路过咱家楼下,捎过来了几箱,据他说是这批里质量最好的——把剪刀放那儿!…什么时候拿的,现在不吃,等会儿吃年夜饭,你又吃不下了!”
谁不知道谢今朝眼大肚小,吃得不比只猫多,吃得下这个当然就吃不了那个,而季队长又提前在厨房里鼓捣了大半个月,总算将将赶着除夕的点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此时菜都还在厨房里保着温,就等天色暗下来,伴着夜色开启一年中最后的晚餐,怎么能叫区区几箱水果打破计划?
“哦。”
小谢老师对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品尝那箱据说质量上乘的车厘子表示遗憾,他推了推腻在自己身后不走的季恕,有点看对方不顺眼了:“你离我远点,热。”
“哼哼!就不!”季恕如果有尾巴,恐怕这会儿已经要摇成螺旋桨,他赖着谢今朝进了厨房,从菜里挑一点出来喂给对方吃,不知缘何,看上去竟然有点紧张,“好吃吗?”
小谢老师腮帮子鼓鼓,只能竖起一个大拇哥,季恕放下心,捏了捏他的大拇指,一反常态地不再粘人,说:“那我去贴春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