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曜心里吐血,“正是想问尊上,修好了莲塘小仙就能走了吗?”
尊者好像叹气了,灵曜不太确定,他抬眼,尊者恰好也抬眼,四目相对,灵曜被天地至圣的稍微蹙眉弄得目眩神迷。
在这样的神色中,很少有人会听不进去教诲——他说什么都要遵从。
“知道你险些砸坏的是什么吗?”
灵曜心口一紧,察觉事态严重——莫非尊者要讹他?
尊者叹气:“恒真不清楚,叫你照看到花开,本座不强求开花,只需百年之期满,你赎清罪就好。”
在此之前,灵曜对“受罚”这个说法颇有微词——只是灵池和莲花罢了,修好就是了,可在尊者这几句话里,他居然有种自己差点犯了弥天大错的感觉。
他不知道灵池有尊者真身,要是有损,恐怕就不是翻淤泥这么简单了,他确实差点罪无可恕,百年已经是尊者替天行道的轻罚了。
尊者叫他退下,转身的瞬间,他看到赤鹿山的夜色与星河,夫诸嬉戏其中。
灵曜心想这样的景色他不必看一百年,他是个不甚长情的人,一两次就够了,一百年对他而言太久了,足以叫他从惊艳到厌倦。
可他身后的尊者看这样的景色看了几十万年,或许更久,赤鹿山的那口金钟都要比他年长,这里的一草一木或许尊者都已经熟记于心,可他依然能闲适地靠在蒲团上读一卷经。
他冒失开口故意冲撞尊者,为的是叫他厌烦自己,早日打发自己走,可尊者只是稍微蹙眉,且并不因为被冒犯,而是因为他的不可教化。
然后告诉他相由心生,都是虚妄。
灵曜在这一刻心里有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尊者不想下山去看看吗?”
“下山?”
竹简轻轻响了一下,灵曜回头,很认真问:“尊上,您在赤鹿山这么久,从不厌烦吗?”
尊者好似来了兴趣,问他:“若是厌倦,要怎么排解?”
“下山去,看人间,万千凡尘形形色色!”说起人间灵曜总是很高兴,他走近两步,“尊上,再美的仙境,看上数万年也很枯燥吧。”
尊者眼神柔和下来,看后辈一样,不答反问:“万千凡尘,总有看完的那一天,之后呢?”
灵曜刚想说看完那些凡尘需要很久,蓦地想起这位尊者已经活了很久了。
久到他想的话,那些凡尘他确实可以看完。
若是尊者同他一般多情,看过一两次就厌倦,那么在他眼里再也没有新奇的凡尘了,之后还有几十万年,更多的几十万年。
尊者在灵曜脸上看出来几分对他的悲悯。
一个横行无忌的小小后辈,在他面前,悲悯他。
尊者并不觉得他狂妄,反而想办法宽慰他:“心中有天地,一草一木中也有须弥,总没有你想的那样无趣。”
灵曜没说话,天地至圣在他眼前,他忽然觉得尊者大概很孤独。
莲台高坐,人人都求他,人人敬畏爱戴,人人索取,他高高在上,所以注定如此。
“也不是的。”灵曜说:“尊上,心中有天地或许确实不无趣,可总能更有趣的。”
尊者静静看着他,他坐着,灵曜站着,所以很奇异,他直视灵曜需要稍微抬头。
灵曜说:“您是参破红尘俗念的大圣,小仙与您所修的道不同,小仙求随心所欲,无论如何不该对您指点什么,可小仙斗胆,想说几句,不入世,不知红尘,无以渡世人苦。”
“您高坐明台,却不是草木泥塑。”
灵池中沉寂许久的莲台稍稍颤动,尊者似乎明了那日莲塘被毁,他心有所感的那一瞬不假。
莲华似乎真的有所松动。
“怎么入世?”尊者自天地初开就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会被一个黄口小儿指点,教他怎么修行。
灵曜咧开一口白牙笑起来,这一刻全然放下前几日的不快和芥蒂:“小仙心性不佳,沉不住气,尊者教我入定,我教尊者入俗。”
作者有话说:
本周任务达成!
第67章 不敢看观音
灵曜在赤鹿山的第四十年,三明洞有喜事,他一位师叔娶亲,尊者特许他可以回去。
四十年未见,程璧姚何拉着他喝酒,问他在赤鹿山过的怎么样,尊者有没有刻意为难,又说三明洞没有他,师尊脸上的褶子都少了许多。
这晚酩酊大醉,灵曜梦中见了尊者。
他在梦里去了凡间听戏,台上唱着一折凡间传奇,讲一位小姐女扮男装在书院读书,跟同窗互生情愫的戏。
戏里,梁姓书生对那位小姐起疑,问她不是女儿身,耳上为何有环痕。
小姐说:“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书生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灵曜心悬起来,再看那位小姐,面容居然化做尊者模样,他心里有鬼,梦中惊起,去后山澄江泡了一晚冰凉的江水,天亮时在江面冒头,脑子里全是尊者。
恒真问他何时回赤鹿山,灵曜踟蹰不敢去,可尊者先来了。
临近尊者诞辰,人间有盛会,尊者要去人间听愿,怕出意外,叫灵曜去护法。
恒真亲自接待尊者,二人相谈甚欢,灵曜跟在二人身后,果然不敢看观音。
恒真见此戳着他脑门骂:“怎么四十年还这样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尊者都教化不了你吗?”
灵曜心虚不敢言,反倒尊者说:“灵曜在我山上很好。”
带灵曜离开,尊者发现他心不在焉,便问:“是舍不得师门?”
灵曜愣了愣,心想那有什么舍不得的?“尊上也看到了,我在师门人嫌狗不爱,师兄们恨不得我不要回来。”
“可我看你似乎有心事。”
灵曜眼神回避,说:“尊上不知,小仙回来见师叔一双璧人,可自己却孑然一身,难免失落。”
“哦……”尊者明白了,“动了相思。”
不错,动了相思。
走到一半,灵曜一拍脑门:“忘了带酒!”
他门口老桂树下面埋了一坛好酒,本来要翻出来贺尊者诞辰,可昨晚只顾着做梦,忘了正事。
尊者无奈:“要去凡间你相熟的地界了,什么酒没有?”
可灵曜非要回去拿。
正月初八这晚,尊者在前殿,灵曜在后殿。
各洲贴着愿纸的莲灯纷纷汇集在天幕中,成了一条莲花灯汇成的大河,灵曜躺在屋顶看天幕下恢宏的的祈愿盛景。
今天凡人都在向尊者祈愿,给尊者供奉,求什么的都有。
他提着一坛酒慢饮,也想悄悄问一桩心事。
他的莲灯藏在大河中丝毫不起眼,可私心里他又希望自己的灯不一样,于是给那盏莲花灯绘了金边,望尊者也给他一言。
夜半尊者回来了,灵曜已然大醉,摇摇晃晃在月下舞剑。
剑尖挑着一朵幻术芙蕖,莹莹金光。
灵曜说:“本来准备了一小片莲花海给尊者供奉,可看罢今夜漫天的莲灯,拿不出手,只有一朵了。”
莲花落在了尊者掌心,一点点化作金沙,尊者说:“旁人只有一朵,你也只有一朵?”
灵曜心说这是第二朵。
话没说完,后殿妖风瞬起,灵曜反应很快出手,问心掠过黑雾,藏在暗处的魅魔凄惨叫了一声,再回头,灵曜眼里带上了猩红。
那魅魔筹谋已久要夺尊者修为,正月初八,明光法力不足,也不能犯杀业,本来是很好的机会,可谁料有灵曜这个变数?
魅魔退走,尊者没出事,灵曜却中招了。
尊者看到灵曜眸中的幽光,道:“本座给你念清心咒。”
灵曜猛地出剑,尊者一动不动,感觉剑风穿过耳际,刺穿身后的邪魔,原来是魅魔去而复返。
“尊上……小心……”勉强还有一分清醒,可靠近尊者之后,莲香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灵曜手一软,问心落地,尊者手里的莲花还有最后一片没有消散,灵曜倒在了他肩上,尊者没动,等着莲花最后的消散。
灵曜的手大逆不道落在了尊者腰上。
金莲祥云纹的袖口晃了晃,灵曜说:“尊上,小仙冒犯。”
话还能说清楚,甚至有几分可贵的尊卑,不过动作愈发逾矩。
最后一点金光终于散尽,尊者没动,灵曜在心里唾弃自己心智不坚,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终于尊者扣住他的手,让他静心。
说实话,他很想。
“辰时本座的法力才能恢复。”
灵曜已经听不太清楚了,满脑子都是不可言说,手被束缚也开始挣扎,甚至想要强上。
他心里呜呼哀哉,震撼于自己居然想要强上尊者,可手上却停不下来,出手的时候毫不含糊。
“尊上救我——”
尊者跟他周旋,没有法力抵挡起来有些吃力,听灵曜这么说表情也还是没怎么变。
清心咒念了没两句,他被灵曜掳进后殿,在七彩经幡中滚了几滚,灵曜骑在他身上,是个很不庄重的姿势。
可以看出来灵曜自己也在挣扎,尊者问:“想要本座怎么救你?”
灵曜自觉罪孽深重,却无法控制地想要剥开手下华贵的道服,他闭上眼,打算拍自己一掌,晕过去等到辰时就好了,还没下手被拦住了。
尊者坐起来,拦着他的动作:“不想听清心咒?”
“怕……”灵曜气喘吁吁,道:“怕听不完就要冒犯尊上。”
尊者闻言顿了顿,拿旁边的经幡捆住了灵曜手腕,灵曜心想这样也好,忍一忍总能忍下去。
忍到清心咒听完,应该也能压制几分吧?
可莲香愈发浓郁,跟殿里的香火纠缠在一起,檀香居然比催情香还要有效,尊者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无论如何都不能清心,反而更让他燥热,尊者也发现了,他沉默了很久。
三明洞回来,他还以为灵曜是一时兴起,说什么孑然一身,可他居然真的动了那种念头,在魅魔影响下心智混乱,清心咒也不能静心。
“灵曜,你在想谁?”
脑子里清明一瞬,灵曜燥热之余一身冷汗,他心想,一定不能叫尊者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谁。
然而有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他越是想要克制,倾慕就要更加泛滥,他就要更加不可救药。
到最后,魅魔造成的幻觉和眼前的尊者已经分不清了,灵曜猛地挣脱经幡,再次扑倒尊者,这次衣服三两下就撕破了,然后趴在尊者身上重重喘息。
尊者低低叹气。
“灵曜,看到本座是谁了吗?”
灵曜动作一僵,转而被扣在了盘龙柱上,尊者本该悲悯的眼睛薄凉看着他,威严地审视,灵曜理智全无,怔然开口。
“是尊上。”
曙光将至,殿里一片漆黑,灵曜心里的山岳轰然倒塌。
最后的理智是没敢叫尊者在下面。
敢犯上,却不敢那样犯上。
第68章 月牙痕
雾霭山下的灵池,幻术金莲开了三十三亩,金光映在山上,半边天都是金莲,一朵消散一朵盛开,壮观恢弘。
早几百年就想将这场幻术耍出来炫耀,显一显他的诚心,总没有好机会,浑话说多了怕再张嘴没份量,因此很想将这一场面用在更加要紧的场合。
但没人看。
尊者早走了。
灵曜坐在灵池边独自看完这一场莲华海。
那年正月八,他从明光殿后殿醒来,前一夜混入天河的愿纸回来了。
前途未卜,或将困囿某处,很难如意。
灵曜的莲花灯问心悦之人,原本只是私心作弄几分暧昧的关联,居然得到这样的回复。
人到关心处,总会多多用心,不管那几分强求是不是有用。
他想,尊者怎么能不如意?
尊者博爱苍生,被众生青睐,是最该如意之人。
金光缓慢消散,灵曜终于起身。
次日一早,程璧来找灵曜,灵曜不在,程璧疑惑着要走,灵曜才扶着腰从外面回来。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一身湿淋淋。”
灵曜如梦初醒,用法术弄干了衣服,“什么?”
“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灵曜咳嗽两声,心想:偷情去了。
“怎么扶着腰?受伤了?”程璧说着就要上手,灵曜连忙躲开,呲牙咧嘴:“没有,没有,摔了一跤,掉水里了。”
他按着腰心想尊上说双修果然不食言,这一夜所得抵得上他在黄杨道场闭关几百年了。
就是腰实在疼。
尊上借着双修的名头报仇就算了,偏偏还在他没意识的时候一度春宵,醒来只有腰酸背痛,其他什么都忘了,只有清冷的灵池。
可恨啊可恨,怎么喜相逢在那种时候失效?害得他只来得及回顾前尘,将昨日抛诸脑后了!灵曜颇有些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去灵池厮混的机会,尊者昨日一定很威武,说不准因为恼怒,还说了些刑讯逼供之类的刺激话,可他全都不记得了,这怎么能叫人不气?
今早他死尸一样浮在灵池,除了记恨喜相逢失效地不合时宜,还要担心自己有没有乱说话。
程璧刚要说师父问他,看见门外鹿角鬼鬼祟祟探头:“咦,什么东西?”
灵曜随他回头,看见造成他昨日失足的罪魁祸首,他成事不足的好儿子!
他装作不认识,迟疑:“那是夫诸?”
“夫诸?”程璧怀疑地看着灵曜,警戒起来:“夫诸怎么会来这里,你昨夜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