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好像那些地方真被他落下恩泽,灵曜心想若他是个凡人,被尊者这样祝祷,他要立地成仙了。
再往下,路过人中就要到唇峰了,灵曜喜不自胜,翘首以盼,早将尊者对芥子的庇佑抛诸脑后,一门心思要将尊者带上床,可那手指没有按他想要的往下,反而返回眉梢,按了按,道:“这里是大吉,可本座觉得,该在这里给你一点红”他按在了灵曜眼角眉梢之间,灵曜没忍住眨了眨眼。
“这里是什么?”
尊者悠然收回手,道:“是善妒。”
好极了,说他善妒。
灵曜不服:“那如何才是不善妒?”
尊者一本正经观相,手随之指点,灵曜坐在当门口,看尊者在月下垂眼看他。
赤鹿山的祥云没眼色,遮住了月亮,于是天地间只有尊者在发光。
美不胜收。
“这双眼睛太多情,眼尾该向下一些,显得敦厚。”
尊者说他狡黠。
“尊上——”
尊者不理他,捏到了灵曜耳垂:“耳垂若珠玉,才是沉稳多福,这里该厚一些。”
尊者说他不是福相。
灵曜很快想到了凡间庙里那些塑像,长耳垂的神佛,慈眉善目,让人难生亵渎之心,可又因为尊者的动作叫他心中生出几分燥热。
耳朵发痒,又舍不得躲,灵曜爱死了尊者这样一本正经的撩拨和认真的垂爱,他问:“还有呢?”
“唇也要厚一些,才不显得薄情。”
眼看那手要收回去了,灵曜一把捉住,心脏咚咚地跳,他说:“尊上说的都不错,唯独多情我是不认的。”
“尊上远比小仙多情。”灵曜拉着尊者用力起身,尊者碰他眼角耳垂的感觉还在,他感觉自己像是果真被尊者捏了一副新皮囊,按照尊者说的,长了一副大吉大利的模样。
他顶着心里的幻觉,勾着尊者温凉的手亲吻,话里染了勾连:“尊上——”
尊者说:“今日本座该清修的。”
“清修什么?”灵曜三两步翻身上了莲台,松了松袖口,占了尊者清修的地方,挑着刚被评价多情的桃花眼厚颜无耻道:“修我吧。”
作者有话说:
表脸啊表脸,怎么会有这么表脸的受!(bushi
《山海经·中次三经》:“敖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第65章 慈眉善目的老秃驴
他胆大包天,在明光殿大行渎神之事。
再往前,是某年赤鹿山法会。
他第一次来赤鹿山,不知道赤鹿山的规矩,老远看到夫诸在云间戏水,头一次见兆水之兽心生好奇,想近一点仔细看看,于是御剑,然而不慎失足,掉落灵山莲塘。
他成了一只鱼,莲塘里的锦鲤。
他感觉自己生来如此,莲塘里只有他一条鱼,遮天莲叶,无边莲塘,他最喜欢莲塘里一支总不开的花,总在那莲花附近游曳,日日盼着开花。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小荷才露,他以为那花要开了,可并没有。
锦鲤失落极了,这天莲塘来了人,看到莲塘里多出来的锦鲤,在水面点了点。
掉入幻境化身锦鲤的灵曜受他点化,终于记起来正事。
锦鲤奋力想要看清楚来的人长什么样子,鱼目视弱,只看到莲花冠和一抹背影。
那日法会,尊者讲经结束,三明洞的小弟子才匆匆赶来,彼时尊者已经离开了,尊者数年才讲一次经,能收到赤鹿山的请帖自是无上荣耀,众仙门看着这迟到一整场的小弟子,难免觉得他猖狂,程璧捂着眼睛不想看,灵曜迷迷瞪瞪:“我来晚了?讲到何处了?”
程璧揪着他往暂时安顿的地方去,边走边问他去哪里了:“来的时候跟你说了赤鹿山不许御剑,佛法森严,一不小心就会触动其中玄奥,今日听说有人掉进了尊者灵池,也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倒霉鬼。”
灵曜想,正是他这个三明洞的倒霉鬼。
“对了,你去哪里了?一直没见你,吓得我也坐立不安没仔细听尊者讲经,还想着等法会结束悄悄去找你,还好你回来了。”
程璧见他神游,问:“怎么了?你不会闯什么祸了吧?”
灵曜默然。
“法会还有三天,之后可不要再乱跑了!”程璧反复叮嘱,灵曜铿锵点头。
“也不要中途溜走了,第一日就迟到已经很过分了!尊者还问了你!”
“嗯?”灵曜还在想莲塘那一眼惊鸿,不知道今天救他的是谁,听到这话心虚点头,“尊者怎么会问我?”
“间隙休息的时候,尊者指着我身边的空位置,问你仙号。”
“啊……”他想,尊者居然会注意到一个小弟子。
晚些时候,赤鹿山的小沙弥来找他们师兄弟,程璧不明就里,芥子列了一张清单,问灵池修缮事宜。
程璧终于知道是谁砸坏了莲塘。
灵曜已经心虚别开眼,尴尬咳嗽,程璧抖着手接过清单,还想问什么,芥子已经自发说下去:“尊上说唯恐你二人不能做主,已经差夫诸去三明洞送信了。”
最令人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芥子走后程璧指着灵曜不知道该说什么,灵曜干笑:“原来白日里尊者问我是这个原因。”
是为了问清楚他仙号,好跟他师门告状。
好啊,明光尊者心性狭隘。
素未谋面,灵曜先在心里想象了一番明光尊者:一个慈眉善目但心胸狭隘的老秃驴。
“师兄……”
“你别叫我。”
灵曜巴结起来,问:“师兄你觉得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就当我没来过赤鹿山?”
程璧点头,很是肯定:“可以。”
“真的?”
程璧再次点头,很肯定道:“真的,我也好当不认识你,师尊也就当没你这个徒弟。”
第二天一早,灵曜雄赳赳出门,一定要看一看那位小心眼尊者长着什么模样,程璧看他这样,问:“闯了祸还理直气壮?”
灵曜摇头:“不,只是我三明洞看重风骨,宁折不屈,就算明光尊者要拆了我的骨头补莲塘我也不能丢了师门颜面!”
“……”程璧无语,恨不得按着灵曜打一顿,他痛心疾首:“其实很多时候,我和姚何都希望你屈一屈。”
灵曜挺直的脊背缩了缩,程璧仰头看天:“师尊一定也这样觉得。”
灵曜泄气,心想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任凭发落吧,反正还没到跟前,且还能逍遥。
快到经坛,灵曜又看到了夫诸。
夫诸尚在幼年,生性顽皮,看到昨日追赶自己的人,扬起蹄子喷出一条水柱,灵曜一时不查被浇成落汤鸡,与程璧面面相觑,程璧说:“你今日冲了太岁,不宜出门?”
灵曜也这样觉得。
赤鹿山对他极不友善,赤鹿山的人和兽对他都很不友善。
“我先进去,你休整一下,整顿好再来。”
灵曜点头,夫诸已经跑远了。
下次去人间要吃烤鹿肉,一定!
灵曜走到旁边树下去,还没用法术,一位神君慢悠悠走来,身边跟着刚才喷他水的罪魁祸首。
灵曜看到夫诸忍不住就想教训它一番,叉着腰才要算账,余光看到莲花冠。
方才戏弄他的夫诸乖巧跟在尊者身边,见灵曜气势汹汹,仅仅扬了一下蹄子,角晃了晃,不正眼看他。
灵曜下意识收回手,看到这人先是欣喜——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还在想自己要去哪里找昨日救他的人,今天居然就这么遇上了。
他人模人样拱手:“这位仙友,你我面善,可是有前缘?”
在人间,这样的开场很得姑娘家青睐,几乎百试百灵,灵曜开口顺其自然。
“有”尊者摸了摸夫诸的角,从他身边经过淡淡陈述:“昨日是我将你捞起。”
“啊!果真是!”灵曜跟上去,“还没谢您,仙友怎么称呼?哪门哪派?”
夫诸打了个喷嚏,斜眼睨了他一眼,很不屑他殷勤的模样,灵曜跟着尊者迈入经坛大门,里头安静了一瞬,众人都起身行礼,灵曜听到那句尊上恍惚了一下,紧接着尊者淡声开口:“赤鹿山,明光。”
程璧眼前一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无法只能装作不认识灵曜,低下头不再看这里,灵曜则是僵在门口五雷轰顶,脚抬起不知道往何处落下。
尊者顿了顿,侧目过来,问:“灵曜仙君是吗?”
“不……”灵曜下意识要反驳,程璧立刻站起来拱手:“尊上见谅,是我师弟,他年纪小,做事没大小,没有冒犯尊上吧?”
灵曜很了解他师兄,从这强装镇定中听出来几分绝望。
说实话,他也有一些绝望——明光尊者有头发,并不慈眉善目,并不脊背佝偻。
灵曜罕见地开始自省。
尊者似乎笑了一下,说未曾,而后接着问灵曜:“仙君听经会吗?”
来赤鹿山自然都是来听经会的,但没有旁人跟灵曜一样惹是生非,迟到一整场。
小心眼告状的尊者跟引他出幻境的神君是一个人,那么此人算是有恩还是有仇?
程璧眼皮都快要抽筋了给他使眼色,灵曜维持着最后一分良善,勉强眨了眨眼睛,僵硬弯腰:“自是……小仙远道而来,自然为听尊上教化。”
尊者颔首,似乎并不计较他的失礼,叫他落座,灵曜脚下打飘坐到了程璧身边,面对程璧疑惑询问的神色,他更茫然。
怎会如此?
法会结束,尊者目不斜视地走,灵曜更觉得迷茫,行尸走肉跟在程璧身边,程璧问他:“今天怎么哑巴了?”
灵曜麻木开口:“师兄,今日那位俊俏神君真是明光尊者?”
“嗯?”程璧凑近了看灵曜,疑惑地在他眼前招手:“你疯了?谁没事冒充尊者?”
灵曜鹌鹑一样缩头做人,尊者也像没有莲塘那回事一样,直到法会结束,恒真亲自来了。
灵曜本来心怀幻想,以为芥子那天说的是假话——灵曜以为尊者光风霁月仁爱众生,一定心胸宽广,才不会计较他一时失足,甚至一度想要认认真真跟尊者认个错。
他确实错了,错看了尊者。
事实证明,脸和心性没关系,再好看的脸,再慈悲的眼睛,也还是锱铢必较的。
恒真笑眯眯将他丢在赤鹿山,对尊者道:“他在三明洞做惯了这些,尊者不必吝惜他的力气。”
他什么时候在三明洞做惯了这些?他往常都是管杀不管埋的。灵曜茫然,眼睁睁看着往日常常吹胡子瞪眼的师尊满脸慈爱将他留下翻淤泥。
恒真慈爱对他说:“养不好尊者的莲花,就将你填在莲塘下。”又转头:“我这徒弟皮实肉厚,不听教诲尊者尽管上手,要是敢逃,尊者尽管找我,我将他捉来给尊者发落。”
灵曜最后的路被堵死,扭头看尊者,还是不咸不淡的样子,芥子在一旁悄悄翻白眼。
——赤鹿山尽是一些谄媚阴私之徒,就连夫诸也一样,仗势欺人。
灵曜不信邪,当晚就想下山去吃酒,芥子将他带到了莲塘,灵曜背着手等他走。
而后御剑半夜都没飞出莲塘。
好极了。
第66章
后来夫诸也来了。
夫诸垂头丧气,连角都耷拉着,芥子说:“尊上命他与你一起受罚。”
啊,这趾高气昂的幼兽也要受罚。
害他数次的夫诸一下顺眼起来,芥子转达尊者的原话,连神态都有三分相似。
灵曜想象尊者不咸不淡说“既然有错,自该受罚。”的神态,很想知道尊者是不是永远只有那一个表情?
“小师父且慢!”灵曜挡在芥子跟前:“上次尊上救我,还没谢他,不知尊上现在可有时间,我去好好拜见?”
芥子撇嘴,本想说没有,可赤鹿山的金钟荡了一下。
芥子又翻了白眼,灵曜心想这小沙弥六根不净,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赤鹿山。
灵曜跟着芥子到了明光殿,不讲经的尊者披头散发,衣着闲适,跟经坛的尊者判若两人,是另一种风度。
都是叫灵曜不能升起怨念的风度——他得承认自己是个好色之徒。
三明洞的小弟子风流成性,最爱美色,而赤鹿山有天地绝色。
尊者握着一卷经文,看了半天,灵曜愣在门口一步不动,芥子推了他一把,尊者放下经文:“你要见我?”
灵曜忽然觉得无所适从,金冠华服的尊者高不可攀,素衣散发的尊者乾坤自成,他头一次有了自惭形秽之感,不过稍纵即逝。
尊者问他:“怎么不说话?”
灵曜说:“尊上姿容绝世,小仙看傻了。”
尊者无言许久。
“有心无相,相由心生;有相无心,相由心灭。”灵曜一瞬不瞬盯着尊者,尊者终于正眼看逍遥道这个小道修,“你是修者,更应该明白色即是空。”
灵曜心想您长着并不能叫人空的模样。
“恒真叫你留下不止是为了受罚,他还叫你聆听佛音修一修心性。”
灵曜心说随心所欲之道他马上就能大成了,要是他能逃出赤鹿山的话。
“所以往后无事,你可以来明光殿听经。”
灵曜开始头疼了。
“前几日尊上讲经,还没来得及谢您,多亏您救我,否则小仙还不知道要在莲塘睡多久。”灵曜恭恭敬敬躬身,尊者稍微颔首:“你只需尽心修缮莲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