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年未见,这厮居然还这样厚颜无耻?芥子气的说不出话,灵曜哈哈笑着接过金铃,“小师父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芥子不欲与他再说,生气地走了,灵曜甩着金铃进门,却看到屋子里站着脸色铁青的恒真。
笑容僵在脸上,灵曜腿一软差点跪下,声音也有些哆嗦:“师……师……师父”
恒真深吸一口气,显然风暴前的寂静,灵曜屏息,果然下一瞬桌子被拍的粉碎。
木屑纷飞,恒真暴喝:“小兔崽子你昨晚在哪里?”
“师父明鉴,徒儿哪也没去,就在屋子里……”眼见恒真表情更难看,灵曜心虚说完,“修炼。”
“怎么修的?”看他一眼都觉得不堪入目。灵曜回避着他的眼神,心说下次偷情要避开这些人,松雪也是一眼就看出来尊上仙泽,他这样偷情之后一下就被识破实在很没有体验感。
这样想着,缩了缩脖子藏起领口勉强遮住的荒唐痕迹——这些要是也被看到,师尊大概要翘着胡子升天了。
“说话!”
“呃……”灵曜讨好笑着,“师尊消消气,徒儿昨晚出门溜达,不知怎么,就……”
“溜达去灵池了是吗?”
“……”
“还溜达到了床上?”
灵曜心说不是床上,是在灵池,不过只敢在心里说一说,面上屏息凝视听凭教训。
恒真见他心虚,几欲吐血,手指抖了几抖,实在是不知道还能骂什么。
“师尊息怒,为这些微末生气不值得的。”灵曜走过去想卖乖,被一个冷眼,“跪下!”
灵曜脚步一顿,乖乖跪下,还想开口,恒真又是仰头长叹又是恨铁不成钢:“为师怎么告诉过你,你又是怎样答应的?”
灵曜小声反驳:“今时不同往日,这不是想起来了吗?”
“你说什么?”恒真拔高了声音,灵曜连连摇头,“师尊教训的是。”
“既然教训的是,怎么跑去灵池,怎么跟……厮混在一处?他强迫你了?”否则灵曜再怎么荒唐也不会山前一眼,晚上就跑去灵池,还滚在一起吧?
想起这些恒真又是眼前一黑——又滚在一起了。孽徒!胆大包天!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怎么这个小混账就能次次翻车在一个坑里?
灵曜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情,尊者怎么会……”恒真眼里冒火快要发狂,灵曜闭嘴,恒真气的拍胸口,“既然不是,你是怎么跑去灵池的?”
灵曜被吼的缩脖子,金铃一响,恒真又看到他手里的铃铛——竟还收了人家的东西?
“不知羞耻!”
灵曜无声默认。
“荒唐!”
不错。
“胆大包天!”
……还是他。
“你这混账!”
茶盏碎在地上,灵曜头埋得更低,一个字都没法反驳。
“现在属鹌鹑了吗?往他灵池跑的时候是借了熊心豹子胆?”
灵曜嘴唇翕合,没吭声,恒真忍着怒火又问了一次:“是不是他逼你?”
“没有,师尊。”灵曜终于小声开口,听清他的话恒真险些拍死他,“没有你好端端怎么要去雾霭山?要你避如蛇蝎,你耳朵是用来装风的吗?”
“师父,徒儿的双耳未曾装风。”灵曜低低开口,“师尊教诲我也一字不敢忘,昨日去雾霭山是意外,可徒儿和尊上不是意外。”
他语气低沉,稳重地不似往日,叫恒真恍惚一瞬,转而更加震怒。
“那八十年,灵曜耳中听的是金钟响,眼前所见是宝相庄严,尊者明镜高台,未曾逼过我,是灵曜犯上。”
“什么意思?”恒真严厉看着灵曜,“八十年……你是记起来了?”
灵曜在地上重重叩首,“师尊恕罪。”“是我胆大妄为,目无尊卑。”
“你……”恒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怒骂孽徒,叉着腰重重出气,很想在此时卸了他的腿。
“师尊放心,往后不会了。”灵曜额头定在地面,向来不正经,眼下却掷地有声,“尊者不知道我想起来了,只当徒儿一时兴起寻欢合修,出了黄杨道场,徒儿不会再胡来。”
“出了黄杨道场……你还要去?”
灵曜不做声,显然也不打算狡辩,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了。
“……灵曜啊。”恒真蓦地叹气,“不该是尊者,不该冒犯尊神。”
“徒儿明白。”
“明白缘何重蹈覆辙?”恒真指着灵曜鼻子质问他:“这不是三明洞,也不是你往日里犯的小错,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年毁坏莲塘已经是错了,如今还要肆意妄为地妄想尊者,一而再再而三,当初的教训还不够吗?他这几两骨头拿什么去妄想?
“徒儿不是鬼迷心窍,更没想过冒犯尊者的事情。”灵曜蓦然鼻酸,又并不以此为耻,反而稍稍红着眼眶,“师尊,灵曜对尊者心诚至极,很愿意一心一意供奉。”
恒真说不出话,心说供奉个屁,他这几分心思用在师门不好吗?
灵曜再次叩首:“师尊,徒儿倾慕尊者,徒儿想救他。”
“……”恒真握紧拳头,又是一掌拍在椅子上,“当年在赤鹿山,合该叫天雷劈死你!”
灵曜心想也是,他言而无信,百年之期未满就脱离赤鹿山,只劈他三道天雷已然是尊者网开一面了。动摇尊者心境也是大罪,弃尊者而去更是罪无可恕。
恒真气的想打死眼前孽徒看他能不能清醒,“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去救他谁来救你?”
“灵曜无需他人渡,灵曜以为,灵曜的道寻到了。”他额头抵在了一点碎瓷片上面,轻微刺痛叫他清醒无比,今日向师尊认错一个字都没有狡辩,却最为悖逆。“师尊,我门修随心所欲,灵曜的道在灵山,可是灵曜回不去灵山了。”
“尊者困在金殿,灵曜被困在赤鹿山外。”
“这一生漫长无所寄托,若不能逍遥,何妨死?”
“求您许逆徒猖狂一次,不求功德加身,不求大道圆满,我要尊者明台高筑。”
不毁他修行,不坏他声名,要他千世,千千世,洪荒不灭则香火鼎盛,明台高筑。
话到这里,恒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灵曜说这是他的道。
“……好”恒真手颤了颤,最终闭上眼无力,“灵曜,你的道心成了。”“既然如此,为师愿你得偿所愿。”
“会的,师尊。”灵曜眼中淌下热泪,全都滴在地上,“灵曜祭上倾慕之人,竭尽所能地求取,苍天若有知,苍天若应他所言,因果公平。”
困他的人罪该万死,没能救他罪该万死,不够诚心者,罪该万死。
第71章
法会开始的前夕,听涯渊暴动。
数年前山君陨落被仙门暂时封在听涯渊下的妖祟野心勃勃,有卷土再来之势。
山君未能归位,众仙门纷纷派人去听涯渊支援,加固封印,姚何跟程璧也被派去听涯渊了。
走之前,他们两个还极不放心地交代灵曜,要他不要再不自量力。
那日恒真和灵曜不知道说了什么,恒真回去叹了半天的气,倒是再没说灵曜不争气的话,只是愁眉苦脸,长嗟短叹。
又叫程璧好好盯着灵曜,法会开始之前不许他到处乱跑,程璧起初没反应过来灵曜会往哪里乱跑,灵曜见了他也是仰天长叹,说师尊还是不信他。
程璧问他又怎么触怒师尊了,灵曜盯着那铃铛出神,半晌才说:“师尊怎么同你说的?”
程璧说:“师尊说要是我看不住你,就将你我都逐出师门。”
“……”灵曜长叹一声翻进被褥,“师尊才说要我得偿所愿,转眼叫你来软禁我。”
“所以你怎么触怒师尊了?”
灵曜正烦躁,程璧非要追问,他反问:“若是有一日,师兄你发觉自己喜欢了道祖,并且告诉师尊你非道祖不可了,师尊会如何?”
程璧闻言喷茶,想了片刻,难以置信地问:“你喜欢道祖?”
“……你才喜欢道祖。”灵曜翻身看向墙壁,“没什么,师尊没将我逐出师门已经是留了几分情面给我了,他叫师兄看着我,师兄就好好看着我吧。”
程璧一时间没搞懂,心里揣着这件事,最后是问了姚何,姚何也沉默良久。
灵曜当初从赤鹿山回来,受了三道天雷焦炭一样倒在山门外,师尊见他那样险些打上赤鹿山替他讨个公道,可奄奄一息的灵曜抓着师尊的袖子,说:“是徒儿过错。”
问他怎么了,怎么会搞得这样狼狈,他说他翻淤泥烦了,尊者坐下乏闷,还有二十年无论如何都呆不下去,于是自请受罚抵了那二十年,先回来了。
可明明先前师门有喜事的时候,灵曜提起赤鹿山不是这种神情。
紧接着更令人不解的事情发生,三明洞后山一口泉水能疗伤,灵曜在里面泡了三日,皮都泡皱了却毫无起色,第四日恒真去看他,发现原来他元阳已失,所以纯阳泉水不能帮他疗伤。
彼时再问已经来不及了,灵曜回山时用了个能致人失忆的法术,这时已经起效,全然忘了先前的一切,总之那日恒真表情难看。虽然不好叨扰尊者,这件事他却觉得不算小事——赤鹿山仅尊者和那小沙弥二人,灵曜不会是有本事从赤鹿山逃走,去人间荒唐吧?所以是结了尘缘,受了情伤?
可他来去自如的时候也没见他失了元阳。逍遥道不禁止结道侣,灵曜看着风流,却也是个君子,绝不会做不负责任的事情,他在哪里结了什么尘缘,恒真必须得问一问。
伤重无法,灵曜被发配到人间一遭历劫养伤,赤鹿山也来了回信,尊者怎么说的他们师兄弟不清楚,恒真只跟他们交代不要再跟灵曜提起赤鹿山的事情,灵曜回来之后也全忘了,于是灵曜元阳丢在哪里,除了失忆前的灵曜和恒真以外大约无人知晓。
不过事实不清楚,总还能猜测,只不过想象力有限,程璧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赤鹿山还能有谁,姚何倒是猜想过,这猜想更是在前几日看到雾霭山金莲的时候得到验证。
他说:“灵曜说的道祖未必是咱们道祖,师尊也不会只因为灵曜被劈了天雷就跟赤鹿山结仇。”
程璧问:“什么意思?”
姚何叹气:“师尊发火的前一夜,灵曜恐怕去了雾霭山。”
“他去雾霭山做什么?”话说了一半,程璧皱眉:“雾霭山?师兄你是说……”
姚何表情不像是玩笑,程璧惊掉了下巴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这种事情信了也不敢信,他说:“不会吧,他怎么敢?”
姚何也不知道灵曜怎么敢,“所以师尊关着他也是应该的,要是果真是跟那位,当年没在赤鹿山被天谴已经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前次他竟还去雾霭山,说不定是想起来了。”
他们一起去看灵曜的时候灵曜坐在墙头正跟青鸾聊天,灵曜跟青鸾一向不对付,偏偏无聊,只能拔毛解闷,一人一鸟你来我往地互相招惹,见了姚何青鸾立刻尖促叫着要主人为自己讨公道,灵曜也站起来:“大师兄!”
出发在即,又参破灵曜那段风流是跟谁,二人都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家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好师弟,灵曜问他们是不是要走了,程璧还没从惊愕中回神,姚何也无可奈何,直白问:“师尊关着你可是因为你去了雾霭山。”
灵曜沉默,手里的鸟毛散了一地,程璧小声喃喃,仍旧不可思议:“还真是?”
姚何跟灵曜说:“眼下你乖乖呆在这里恐怕也是因为师尊训*和不敢连累程璧,等我们走了,是不是还要去雾霭山?”
灵曜眼神飘忽,显然是这样。
“我问你,从前的事情,你可是记起来了?”
姚何神情严肃,灵曜只字不敢开口,可沉默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我想也是,你这性子,总喜欢一条道走到黑,可是灵曜——”姚何叫程璧关好门,才对着闷头不语的灵曜开口:“若你在赤鹿山的尘缘是尊者,那么你不该只被劈三道天雷。”
不知为何,灵曜心里一空,他问:“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姚何上下打量,才说:“几日不见,你修为有精进,可是在灵池与尊者合修?”
这种事说出来,饶是灵曜脸皮厚也还是有些难为情,他清咳几声:“师兄什么意思?”
姚何说:“若是尊者,你与他有合修之事莫说增进修为,不遭天遣折损修为就该庆幸了。”
尊者是天道化身,冒犯天威是大罪。
灵曜又不傻,姚何这么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因此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师尊说不该是尊者的时候是那种语气,他还以为仅仅是因为他的不敬。
“所以……”灵曜蓦地心里发苦,说不出来当时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确实太妄为,居然从没细想过这些。
姚何帮他补完后半句话:“你修为增进大约是尊者恩泽,与合修无关。”
所以无处着落的天谴着落在了何处呢?
灵曜哑声道:“师尊并未告诉我这些。”
程璧在一旁听的瞠目结舌,脚下飘忽,觉得出了这个门他也得用一用灵曜那个失忆的咒法,又听姚何道:“自然,你是师门最小的弟子,师尊统共三个徒弟,我最年长,早早担起打理山门事务的责任,程璧也有他们族中责任,师尊待你期许不多最为宽纵,庇护也多,你犯了大错,师尊也没与你说透,大概是不想你愧疚,尊者这样待你,大概对你也有几分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