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曜对此自然哑口无言,姚何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叫他惭愧,他叹气:“听涯渊动乱,我们不能日日盯着你,所以只好与你说透,望我们走后你能收敛几分——师尊好强,不喜欢吃亏,也最不愿意欠人长短,你胡作非为到最后亏欠尊者,大概还要师尊想方设法地还。”
“尊者的偏爱也不应该。”
“是,灵曜明白了。”
见他如此。程璧倒是有些不忍,不过姚何的话虽然不留情面,却也是事实,灵曜垂着头看上去是真的在反思,姚何语气和缓下来:“无论如何已经这样了,你知晓其中利害以后不再犯就好,我们很快就要出发,法会不能助你,你好好比。”
程璧也附和:“是,按说你也到了突破的时候,该升阶品了。”
作者有话说:
黑心作者正在努力地酝酿前世盛大的be
上一卷还没修,还有好多文没修,还双开,还马上开学了要回实验室打工。。。
第72章 修行罢了
姚何程璧好一番苦口婆心,看灵曜似乎听进去了才放心离开,可灵曜转眼又去了雾霭山。
尊者不在是意料之中,此刻有头有脸的众人都在玄门议论听涯渊的事情,尊者自然也去了,灵曜趁着没人潜伏在灵池,自然而然化作一尾鱼。
过了半日,外面传来夫诸的声音,尊者大约回来了,灵曜藏在白玉栏杆下,听尊者一点点靠近,有些迫切地想要见尊者——上回实在没注意看,昏昏沉沉就过去了,只记得尊者质问他为什么还要出现。
这回又来,姚何的告诫他不是没听进去,一错再错是人的本性,想到姚何说尊者大约偏爱他,他又忍不住想要来见尊者,且并不打算克制。
还没靠近灵池尊者就知道这里有谁了,芥子正在问尊者法会赐福的事,尊者挥挥手:“明日再说,你先下去吧。”
芥子走了,尊者到了栏杆前,叩着汉白玉的栏杆:“灵曜仙君怎会在此。”
灵曜心说看来尊者确实厌烦了自己,竟是同上次一般敷衍讥诮都不耐烦,径直挑破了。心下叹息,也只好抹去化形破出水面,尊者果然面无表情,也不打算开口打破沉寂,他只好自己说话打破寂静:“尊上见谅,小仙路过,想起上次尊者托那小师父送还金铃,来道谢。”
“道谢怎么躲在灵池?”
“啊,这……”灵曜立刻找借口:“尊上的灵池灵气充沛,小仙失礼了。”
他一贯擅长油嘴滑舌,尊者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总之还是那样一副淡淡的神情:“距本座送还金铃已经好几日,你这道谢未免也太迟了些,本座还以为灵曜仙君早将这样的小事抛诸脑后了。”
若非灵曜想起来了,大概是听不出尊者话里的嘲讽的。
有了姚何那一番话,他这才意识到尊者在他跟前早不是无情无欲的模样了。或许很早就这样了。其实他曾有过患得患失的几日,可很快又想通多情即薄情,尊者广爱天下,独占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很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只想钟爱回去,并不求恩泽于一身。
不耿耿于怀,却反倒得了。
“谢也谢了,灵曜仙君是不是该走了?”
灵曜笑了笑,听不出来逐客令般转眼出现在尊者跟前的栏杆上,吊儿郎当靠在上面:“尊上上次还说小仙能来拜会,怎么翻脸不认账?”
他凑得很近,尊者目光落在他脸上,只见天衣无缝没心没肺的笑。尊者问:“不是拜会过了?”
灵曜咂嘴:“好吧,小仙招了,实是上次拜会过于仓促,自觉有些失礼。”
灵池的风凛冽一瞬,尊者不悦,灵曜没察觉般接着道:“上次小仙乔装潜入灵池,尊者没有问罪小仙,小仙却也没有好好参见,因此趁着今日清醒,想再见见尊者。”
数年未见,他厚颜无耻不减,话中带着暧昧的意犹未尽,尊者忽然道:“止步。”
灵曜不得不停下往前凑的动作,颇有些失望:“尊上这回怎么这样冷漠?”
二人对视良久,尊者像是堪破一切,全然的厌恶不屑。
想来也是,眼下的情况,明面上他前尘不晓,在尊者看来就是他本性难移,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来接着撩拨,从没有真心,从来恶劣。
灵曜心中有个想法:尊者不会再像从前般垂爱我了。
他果真厌恶了自己。
在这样的注视之下他险些破功,尊者说:“今日议完事,恒真留在后面,说想单独同本座说几句。”
灵曜心头一跳,不知道师父跟尊者说了什么,尊者眼见他表情慌了一瞬,有些心虚,没打算猜测他为什么这样,也不想再绕弯子径直开口:“恒真说你年纪尚小,不知天高地厚,代你告罪,要本座高抬贵手放过你。”
“本座一时间不解,也不知道本座怎么为难你了,要放过你,你屡次冒犯,本座并没有将你如何。”
不难听出恒真的回护之意,灵曜心想上次明明同师尊恳求过了,他还以为师尊就算不能理解至少也要撒手不管,可师尊却还要这样同尊者说。
灵曜挑着风流眉眼,扬起开朗的笑:“小仙何罪之有?”
眼前的人一如从前,那天雾霭山下,他也是满脸无辜,震惊于他的质问,此刻又在卖痴。
不知不觉,灵曜又到了跟前,像是没看到他的贴近,尊者微微垂眼不再看灵曜:“山前冒犯,擅闯灵池,还有——”
“染指尊神。”
灵曜喉结滚动,觉得尊者这些话是责怪,责怪什么,他一时间没想通,可明面这些字字不假,他只能下意识认罪:“是,胆大妄为,小仙有罪。”
此般又要如何?花言巧语之后,又想如何?
尊者终于转身,挥了挥手:“知道有罪,就退下吧。”
他转身的空隙,灵曜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月牙痕毫无反应,他说:“尊上,冒犯是罪,可染指尊者——分明是尊者先动的手。”
“所以你是说,本座强迫你?”
灵曜迈开腿一步跨到尊者前面挡住他的去路:“尊上,上次,您问小仙可是兴起合修,小仙应了,你情我愿,怎么能说染指或强迫?”
“可本座看恒真就是这种意思。”
尊者闭着眼,看也不看灵曜。黄杨道场他本来不应该来的。明知道会重逢,明知道业障难消,业已入魔,本该迷途知返的。
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也会心绪难平,会有不甘。居然真有人会将他扯进这样的漩涡。莲塘开花那日,是灵曜离开。
离开赤鹿山的第一件事,灵曜先去人间寻乐子,他找见灵曜的时候他正在花楼吃酒,他问这是为什么,灵曜说隐约察觉飞升之感,恐要升阶,赤鹿山憋闷无聊,闭关前想要好好放纵。
至于二十年未了的责罚,赤鹿山呆够了,他自甘受罚。
到头来,是他忘了,早在灵曜被羁押在赤鹿山的第一天就说过,再好看的仙境,一两次也就看够了。偏他以为后来的供奉都是真心的,灵曜这样的人,假意也做真心,无论如何都能伤人。
“恒真说,你是他最负有期待的弟子,天赋出众心性洒脱,如今这般,实在令他痛心疾首。”
“尊上这是什么话?”灵曜忽然笑起来,很是不解:“修行之事,怎么会有妨碍?”
尊者眼皮颤了颤,灵曜说:“尊者久居灵山大概不清楚,诸位仙君借着合修提升修为的比比皆是,连着换合修对象今日某君明日某某君的不在少数,修行罢了。”
无论记不记得,他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样的。
修行罢了。
轻佻洒脱至此。
“是啊,本座也想,修行罢了。”
过得去就是大成,过不去就是天命,他入魔也是修行之果。
罢了。
怎么罢?
第73章 三色丝绦
灵池出来,恒真也在。
或者说就在这里等他。
这回倒是没有黑着脸,不过表情也说不上好看。
灵曜心里压抑,在里面同尊者告退,转身才敢收起笑,不笑了又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师尊”
恒真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看他这样也说不出来了。
半晌,恒真叹气:“尊者怎么说?”
灵曜说:“尊者祝我早日飞升上神。”
尊者祝他逍遥道大成,日日都能逍遥。
恒真欲言又止,到底不明白灵曜为什么非要这样犯浑,他说:“尊者明日就走。”
“我知道。”灵曜看了一眼青天,黄杨道场的天万里无云。赤鹿山是有很多祥云的,那是他很难再见到的地方。尊者还同他解释过,七彩是祥瑞,三彩是丧仪,大圣陨落时,赤鹿山的祥云也会变作三彩。
如今一丝也看不到。
檀奴藏在树后不敢过来,曾经他们可以放肆亲昵。
“师尊,你们今日议事,是因为听涯渊吗?”
恒真点头:“你师兄们都已经去了,等法会结束要是山君还不能归位……”
灵曜摸着腰间的金铃,很突兀道:“师尊,很奇怪,这不是尊者给我的。”
或者说,不是这里的尊者给他的。
他们道宗也有辟邪铃,大都是长辈给修为不足的后辈防身用的,金铃声响,邪魔退避,兼具慈爱与庇佑。他初入师门时师祖师尊都给过他,后来修为渐长就不会有了。这只金铃是莲花样式,缀着流苏精致非凡,他私心也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关于这样东西的来由,他记不起。
恒真不解,疑惑了一声,灵曜也不明白——上面确实有尊者仙泽。
灵曜抬眼,又是风马牛不相及一句:“山君早该归位的。”
恒真一时没明白灵曜在说什么,灵曜回身看了一眼,灵池被院门遮掩,看不到里面的人冷冰冰的目光,灵曜道:“尊者也不对。”
“徒儿总觉得这些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可上次却不是这样的。”
恍惚之间,他觉得他和尊者已经重逢过了,重逢时他不认得尊者,却还是怔然了很久。黄杨道场外的重逢,似乎只是经久之后,镜花水月的一眼,是他在梦里窥得的残影。
尊者虚虚藏在记忆深处,赤鹿山的金钟早都生锈了,芥子夫诸都是残影,师兄和师尊也别离多时。
沧海桑田之后,就连神明都未能亘古。
他以为会香火鼎盛,万万年长存下去的一切,似乎都已经颠覆过了。
原来都是假的。
“徒儿一直未曾寻到证据,可这金铃就是证据——这个金铃感觉很久之前就在了,可在我记忆中,尊者没有给过我这个东西。”
“而且”记忆回溯,最初的不对劲是从他一场大醉之后开始的。醒来他要回三明洞,想了很久才想起师门所在——他对本该烂熟于心的许多事情,都是仔细回忆之后才想起来的,他对从前的一切都很生疏。“上回来雾霭山,徒儿给自己下的咒印失效之后,那种奇怪的感觉更严重了。”尊者盛怒时,他隐约在他眼底看到魔气。
尊者心境动摇的事情灵曜是知道的,当年芥子质问过他,也因此才有了后来尊者闭关的事情,可是很奇怪,就算心境动摇一时间走火入魔,可那魔气过于浓郁了。
“还有一件事,山君托生成一只灵狐,飞升天劫的时候,徒儿恰好路过,她说要跟我成了亲好断亲缘,可拜了天地,她也没能飞升。”
“之后徒儿带她来玄门,忘了和离一事,因此我们至今还是夫妻,师尊,山君没能飞升,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这些恒真都不知道,听他七零八碎说完也还没能串在一起,只因为灵曜私下做的事情眉心却皱越紧,最后灵曜说:“前些日子,徒儿在黄杨道场结识一位奇人,一见如故,后来恢复记忆才记起来我们其实见过的。”他要说到重点了,恒真心里那种预感愈发强烈——在灵曜说完这些之后,他也渐渐察觉这里的不对。
“师尊觉得,这里会不会是须弥幻境?”
“什么?”不是恒真大惊小怪,灵曜这一句话便推翻了眼前一切,若这里是须弥幻境,那么他们这些人都是假的?他是假的,灵曜是假的,尊者也是假的?
这方天地运转地精妙绝伦,很少有破绽,可是宝器阵法再强也不能构造三界,其中灵气稀疏,脉络简略,只不过受困于幻境,那些不对的地方都被忽视了,是灵曜从一件莫名的物件中找到了切口。
可什么样的须弥可以这样宏大,甚至造出他们这些人,连带着尊者?这里的一切这样精巧,几乎不存在破绽。
这实在是很难叫人接受。
“当年徒儿还在赤鹿山的时候,曾于某年陪尊者听祈愿,在人间问尊者一言,问我倾慕之人,批复说不详,徒儿胆大包天,托松雪代我问青霜长老一卦。”
灵曜轻声说出他做一切大逆不道之事的原因:“宴山亭说他可以看尊者将来,可是此等悖逆之事恐怕会被天道泯灭,因此,徒儿因果自担,借了他天眼一观。”
好在恒真还从自己身处须弥这样的真相中没回神,否则听到灵曜借天眼看了尊者将来,恐怕就是在须弥里也要打断他的腿。
天地之将来,他也敢看?
当初天地初开时,混沌中生出一朵莲华,莲花天命化身,生于天地泯灭于天地,自然而然。
“某日将来,无常肆虐,两宗一门倾尽全力也只能将其封印在无妄河,天命说,那是仙门和尊者的埋骨之地。”
恒真居然从没心没肺的徒弟身上看到了同尊者如出一辙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