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望华将剑招另练了一遍,琼芥在一旁抱着胸看他,突然道:“你练武倒是神奇,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闻言,渠望华收剑落地,笑问:“这话怎么讲?”
“这套剑法姿态甚美,任谁不得称一句‘漂亮’,但一动起手来,倒像是……”
他想说“母猪爬树”,但想着不如口下留些德,便还是忍住了。
渠望华道:“就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这剑法虽漂亮,但打起架来不好用,那些个阴招虽然好用,但明面儿上难看,所以在人前,得用套体面的招数撑着。”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挤眉弄眼,仿佛意有所指,琼芥单刀直入:“不知小渠将军究竟想要说什么?”
渠望华收了剑,自来熟地搭着他的肩向外走,边走边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我爷爷让我来跟你絮叨几句。这西京城和别处不一样,有的是牛鬼蛇神……哎,人不可貌相啊,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饭后琼芥见到了西京旧部三统领中的另外两位。这两位都是祖辈去世,后辈儿孙承继的,一个长耳尖脸叫做容和,另一个仪表端正,相貌堂堂,名叫秦素。
渠月只说琼芥是他请来的江湖侠客,并未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待到两人离去,琼芥道:“老将军为何不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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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另有什么隐情?
渠月冷笑一声:“这么些年,好多故人都已仙去,留下的这些子子孙孙,鱼龙混杂的。有时候这里的消息,卓家甚至会比我先知道。”
他将一张纸往桌上重重一拍:“这是探子今早截获的,昨天晚上我在哪,和你喝了几坛子酒,记得一清二楚,不知道咱们之间的话,又被听去多少……”
思及渠望华早上的那番话,琼芥道:“您的意思是……旧部里面有内鬼了?”
“一是旧部,二是这城里恐怕少不得卓家的眼线。”
琼芥皱眉:“若卓家真的已在这城里织了情报网,咱们的一举一动岂非都要受他监视?怕是要坏事。”
渠月重重点头,“攘外必先安内,咱们得在主上动手之前,先把这些个白眼狼清干净。”
渠月捉奸细的方式很简单,不过是发出假消息,然后暗中看守手下的这些个人,不过几日时间,便有了眉目。
下边人逮着的是一个低等的武官,审问后得知,他也不知道自己上面的人是谁,只是每个月二十日的时候去城内苏记米店位置取信,然后交给善缘庵里的尼姑。
渠望华手下的人暗访了那善缘寺,却发现那寺内大有玄机,竟是个暗门子,内里几十个女尼,竟都是假托佛门清净地,做皮肉生意的。
“那地方寻常人进不得,还得熟客邀请。你瞅瞅,拜帖我都着人仿造好了,咱一会儿去看看?”渠望华挥着两张纸柬。
“不,不好吧。”琼芥道。
渠望华冲他眨眼:“都是男人嘛,谁没去过?”
琼芥:“……”
渠望华一脸惊讶:“你不会真没去过吧?我都去习惯了。来来来,我带你去开开眼。”
“我不……”
“来嘛!”
琼芥摸着身上花花绿绿的衣裳,满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只要一动,就会变成一只起舞翩翩的大扑棱蛾子。
要不要抽空和华清渡报备一下?
算了,琼芥闷闷想,那一位“人间花花客”从前这些事干得可不少,就当是抵了他这一次吧。
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谁叫他劣迹斑斑呢?
琼芥咳嗽一声,“走吧,我们……早去早回。”
渠望华笑道:“走喽,逛窑子去喽!”
第67章 黄泉断肠丸
那善缘庵隐在小丘之中,青竹翠柏之间,远看倒像是个正经的寺庙。顺着青石台上去,脚下的石径却一分为二。
一条通向正门,是供香客烧香祈福的,另一条直往后院去,尽头处门户紧闭,隐隐透出脂粉香,具体是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两人递了门帖进去,便有一位年迈的老姑子出来,说了些“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的掩人耳目的话,渠望华与一妙龄的女尼擦身而过,那女尼笑眼盈盈,他便顺势装成副被勾了心神的样子,与那尼子眉来眼去,口中却道:“住持将我等带至此处,我们兄弟二人粗鄙,怕扰了法师们清修……”
老姑子慈眉善目:“施主过虑了,她们心思沉静,四大皆空,一心向佛,就算见了男施主,也能一视同仁。”
琼芥跟在打哑谜的两人身后,突然看到角门处闪过一个身影。那人衣襟衣摆,倚门回望。
那是个比丘尼,穿着素净的禅衣,却生着一双如丝魅眼,妖如狐狸,额心正中有一颗红痣,向琼芥勾了勾手指。
琼芥稍一皱眉,抬脚便跟了上去,渠望华一回神,看见人走了,疾呼道:“你干什么去!”
老姑子却笑:“这里的香客极少有能入我这徒弟‘意心’的眼的,她主动前来,可见与你同来的这位施主佛缘不浅。”
渠望华忙要追上去:“阿荆!”两只胳膊却被小女尼和住持一齐拖住,小女尼满脸堆笑:“施主,咱不去管他啦,快来我这儿讨论佛法。”
又出来了好几个尼姑,嬉笑着,七手八脚地将他拖走了。
“哎,救命啊……”
琼芥跟着那尼子转过廊角,她总在他前方几步的位置,又走了几步,却不见了。
他跟到她消失的位置,见是个岔路,停下步子来四下张望,突然之间,一瓶东西抵在了他鼻子下面。
一股浓郁的香味传来,琼芥感觉脑袋昏沉,一下子晕了过去。
“呵,还挺沉,”女尼好容易将他扛进了屋里,放在了榻上,嘀咕道:“该死的姓卓的总让我见那些糟老头子,就这个还不错,细皮嫩肉的……”
她拍了拍琼芥的脸蛋儿,满意地道:“长得也俊,身材又好。”说罢,摩挲了一下榻上人的嘴唇,柔声道:“来,姐姐疼你……”
她刚翻身上去,突然被一拳打中了脑门,砸得她是头晕眼花,吃痛得大叫了一声。
下一秒,她感觉四肢剧痛传来,回神时已经被狠狠摁住。琼芥将那尼子结实地制在榻上,手指往她后背一戳,然后卡开她的下巴,强行推进去一颗药丸。
女尼剧烈地咳嗽起来,想把药吐出来,无奈东西已经下了肚。她知道情况不对,还是强撑演戏道:“公子何必如此性急……贫尼不吃东西,也能满足您的。”
琼芥冷笑了一声:“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媚比丘,居然藏在这么一座小庙里。”
这媚比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身尼姑打扮,却专爱勾引男子,或吸人精气至死,或做尽风月事之后杀人毁尸,也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遭在她手里。
媚比丘见他戳穿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恼,戏谑道:“你又是谁?”
琼芥见她不说实话,“你特地在此处引诱我来,会不知道我是谁?”
媚比丘身手勾住他的腰带,“我哪里知道你是谁?不过是看你长得俊,想叫你来我这儿,做一次露水夫妻……哎!”
她揉着自己被扭得快变形的手,一脸嗔怪,见对方完全不吃自己这套,才悻悻地坐了起来,“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琼芥:“黄泉断肠丸。”
“那是什么东西?”
“毒药,每十天必服一次解药,否则穿肠烂肚而死。”
媚比丘好歹成名多年,也不是被吓大的,翻了个白眼,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听就是骗人的,这黄泉断肠丸是……枣泥山药味的?我才不信。”
琼芥觑了她一眼,打了个响指,先前他打入她体内的暗劲突然游走起来。媚比丘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一阵剧痛,难受得她在床上直打滚,颤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下一秒,她惨叫一声,猛得护住自己的脸,却摸到了一手的血。媚比丘爱自己的这身皮囊胜于性命,忍着剧痛爬到床下的铜镜前。
她光洁细腻的脸上竟然裂出一条一指长的血痕。
琼芥道:“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倘若你现在乖乖听话,我保证你脸上一丝疤痕都不会留下。若你负隅顽抗,我现在就挖下你这颗眉心痣。”
说罢,冰冷的千机一晃,就要动手。
媚比丘死命护住自己的眉心痣:“别别别,我说,我说。”
琼芥面无表情,将一瓶金疮药丢给她,媚比丘吓得惶惶不敢受用。琼芥见状,就要收回:“好贵的东西,你不要就还回来。”
“我要,我要,”她忙不迭挖出一块,敷在脸上,感觉疼痛减轻,长舒了一口气,再不敢抵抗,“是三公子卓铭让我引你来这儿的,叫我勾引你,让你做他的人。”
“他们知道我来西京了?”
“他们知道渠望华带了华家的人来……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了。”
琼芥明白渠老将军大概是被人引入了反间计,稍稍皱眉,又问:“你们在这里,是干什么?”
媚比丘:“我们其实就是替卓三公子收集消息的,寻常的客人小尼子们出马,要是他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我来。如果遇到对眼的,我也会出手。”
琼芥皱眉道:“你好歹是媚比丘,怎会如此听话?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媚比丘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说。”
她垂下头,“我前些年在樊都的时候,不小心玩死了个公卿老爷,本就是你情我愿,但他们家不依不饶的……卓家人庇护了我,这才……”
“所以,是救命之恩了?”
“不不不,”媚比丘狠狠道,“他们逼我伺候那些蠢猪一样的男人,我真的恶心……他们救了我的命,我还一条命就是,呆在这里,真是生不如死。”
琼芥:“那你为何不跑路?”
媚比丘:“卓铭扣着我的丫头,我如何跑得?”
她只想无牵无挂,好好玩乐,却不想一招不慎,生下了这么个小冤家,白白叫人拿去做了把柄,丢又舍不得。
琼芥观察了她一会儿,“那我便姑且信你说的是实话。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按照我的命令行事,届时我会帮你救出你女儿,还你们母女自由;二是仍听你那位卓公子的话,那便后果自负吧。”
媚比丘有些生怯:“那丸药,是真的有毒?”
琼芥冷笑一声,“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你只需知道,我若是想杀你,不用什么丸药,也能立刻送你去见阎王。我现在还有耐心,肯给你一颗‘黄泉断肠丸’让你选,等一会儿我厌烦了……”
他没有说下去。
媚比丘脸上阴晴不定,似在仔细权衡利弊。末了一咬牙,重重跪在地上:“请您大发慈悲,救出我那丫头。”
琼芥示意她上前来,与她交代了一番。
卓铭想要媚比丘引诱他倒戈,他索性将计就计,将她从善缘庵里带了出来。琼芥安排好了这些,去另外的房间里找渠望华。
一推门,正看到渠望华整个人攀在房梁上,下面是一群向他招手的俏尼姑,琼芥一愣:“你在干什么?”
渠望华欲哭无泪:“……快把她们都拿走!”
琼芥双手抱胸:“你不是来习惯了吗?”
“我还是黄花大小子呢!救命啊……”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琼芥才让媚比丘将女尼们遣散,把渠望华从梁上救下来。渠望华惊魂未定,看着媚比丘:“你是哪位?”
媚比丘打量了他一番,感觉他白白净净,也甚是不错:“公子又是哪位?”
渠望华还在戏里:“我是他大哥。”
媚比丘冲他抛了个媚眼,“我是你弟妹。”
她旁边的人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渠望华将眼睛撑大:“不是吧,你来真的?”
琼芥白了他们一眼:“自然不是。”
夜里的时候,死人谷的信鸽停在了窗口。不知何故,这次华清渡的回信推迟了好几日。
琼芥展开信纸,入目都是华清渡的字迹。这封信写得很长,足足近千字,密密地塞在信纸里。
他迅速读过,不禁脸颊微红,面上的表情也温柔下来,侧头到渠望华道:“主上叫我们不必轻举妄动,先查出内鬼要紧。另外,他让我祝老将军好。”
渠望华有些意外,这么长的信,就写了这么一点儿事?
琼芥将信纸展得平平整整,舍不得丢去,夹进了身边的一本书里,然后起身去与媚比丘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渠望华还在原地愣神,冷不丁一阵风吹入,吹开了书页。
他偷偷瞄了一眼,看到信纸刚好露了出来。
能看一眼吧?渠望华暗暗想。
就看一眼吧……反正,是风吹开的。
他又看了一眼琼芥离开的方向,悄悄移到书边,一入目便是这样一段话。
“君去后,夜深梦醒,身侧冰凉,常辗转反侧不得安眠。独身在外,多添衣,多加餐,切忌与人争强斗狠,愿顺顺遂遂,平平安安。”
“举目遥望月,与君长相思。”
渠望华合上书去,不忍再看,摸了摸腮部,感觉牙齿有点发酸。
第68章 两路
媚比丘正在堂中坐着,坐姿老实而规矩,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懂得什么时候应当摆出什么样的姿态,也明白现在并不需要她柔若无骨。
她的手边放着一张纸,上面详细地写了她所知道的卓氏内部的人员构成。琼芥抬手,将那张纸收了起来,道:“你可以走了,去哪里做什么我不管。但你要记得两件,一是做好我安排的事;二是注意……采补的度,不得伤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