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华清渡笑:“去吧,我等你回家。”
琼芥应了,打马而去,频频回望,谷风吹开华清渡雪白的衣袍,他久久矗立,仿佛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琼芥背过身去,扬鞭策马,追上渠望华。他明白,心里有这样一朵花,千里万里他都能回到家。
渠望华兴致并不高,甚至还有些恼怒,他从西京逃出来,负着伤跑死马到死人谷,可不是为了带回去一个统领的。
他咬牙切齿,他们西京都将兵符送了出去,那个少城主居然还不肯派兵,一看就是贪生怕死。
哼,懦夫。
旁边跟着的这个统领是个锯嘴葫芦,一句话不肯讲,渠望华闲不住,随口道:“死人谷兵马强盛,粮草充足,真是令人羡慕。”
琼芥看了他一眼:“全仰仗我主。”
闻言,渠望华在喉咙里轻轻哼了一声,他自以为做得隐秘,不想琼芥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楚,当即皱了眉。
渠望华挑眉道:“兵强马壮却不敢出兵,风息军是在风息城被戎军打破了胆吗?”
琼芥在华清渡面前是绕指柔,对上别人,却真没什么好脾气,当下听出了渠望华言语中的挑衅之意,无奈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得,只得冷冷“哼”了一声,从他面前打马而过。
之后渠望华又说了一车轱辘,他只当是放了个屁,不与他争辩。
渠望华只盼这一位能跟他痛痛快快杀一场嘴仗,怎料老天会安排,让一个大嘴巴碰上一个没舌头,任他投下连珠妙语,在琼芥这片死水塘里只有一个命运——沉底,一个小水花都听不见。
于是渠望华的怨气越涨越高,在一个冷夜里,终于爆发了。
他先是说了一大长串话,内容大概又是在骂风息军的,琼芥还是保持原本的政策,不吱一声,于是渠望华大手一挥,赶狗一样:“我们西京不需要你,你回去吧!”
琼芥拨弄着火盆,暗暗皱眉:这渠望华怎么说也有二十了,怎么还不如华震秋省心懂事?和两岁的乖女宝贝儿飘飘更是没法比。
渠望华是武将之后,但先天条件不大好,腿脚功夫只能算是个中等,比嘴皮子差远了,小时候没少挨他祖父渠老将军的批评,故而有个执念,一直很欣赏屈凤鸣那种人高马大、气质英武的军人。
反观这位费统领,虽然身量够高,但是腰身太纤细,一点都不彪悍,皮肤也是雪白雪白的。在途中的驿站里,他有一次看见了这位统领脱衣服。
那一身齐整的好皮肉,没一点伤痕,一看就不是身经百战的强将。
他对华清渡早有了“无道昏君”的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这统领到底是如何上位?靠脸呗!
渠望华乃将门之后,对绣花枕头很不宽容。
见琼芥不答,渠望华又道:“我们西京虽然大,但也不养吃干饭的,也不欢迎徒有其表之辈,统领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到了西京地界,刀剑无眼,吓着你!”
琼芥看着地上越涨越高的火苗,心想不动渠望华的性命,只把这炉炭灌进他嘴里,然后说他是馋嘴自己吃的,到底算不算“平安送达”?
他冷冷道:“小渠将军,我劝你风地里少说话。”
话音未落。
“我……呸呸!”渠望华刚张嘴就被灌了一口沙,不由得吐起了口水,一边吐,一边没好气地看着琼芥。琼芥依然面无表情:“宣国都城里,有一种表演,叫做口技。小将军去登台卖艺,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他一眼刺向渠望华,幽幽道:“不比您在这儿给我单独演强?”
“你敢说我是戏子伶人!”渠望华怒喝道,他自然是没有华清渡那种“自比青楼女子”的超然肚量,如今已经气胀成河豚了,“看爷爷不砍死你!”
他正要抽剑扑来,琼芥的瞳孔却突然收缩了一下,“别吵了。”
说完,他一下子灭了火。渠望华高声呼道:“这这!你干嘛!没有火怎么过夜?”
琼芥直接一掌卡住他的下巴,冰冷的千机将他卡得生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道:“我说,别、吵、了。”
他出手太快,渠望华直接被摁哑了火,还没等反应过来,周围就围了一圈人,手中武器寒气森森,看起来凶神恶煞。
“怎么是他们……”渠望华嘀咕道,“好死不死地惹了这群马贼……”
马贼、沙匪,琼芥见了没有几千也有几百,直直立着,如入无人之境,“你认识?”
渠望华是土著,知道的一清二楚,嘴皮子翻得飞快,“这是群马贼是附近最凶残的,经常抢我们的粮食马匹……缺大德了……”
他们的运输小队平时都要绕道走,还要祈祷不要碰上。
那为首的马贼打起灯,有点失望:“两个男的?马倒是还不错。”
另一个马贼看着两人灯下的脸,笑了一声:“这靓!男的就男的呗,关了灯还是不一样,还耐折腾……”
琼芥看了一眼渠望华,隐约能探出他的内功,深觉他不是那块料,吩咐道:“你退后。”
渠望华这时候又突然仗义起来,拿着剑就要往人堆里杀:“我不会让你被抓走的!”
见他不合时宜、冥顽不灵,琼芥好大不耐烦,直接抓起人扔在了一边的树上,另一只手握住了刀把儿。
渠望华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坐稳,只见空中寒光一闪。
刀气铮鸣,琼芥周围一圈的马贼全部摔在地上,倒成了一个半圆形……的无头尸阵。
连掉落的首级和断颈之间的距离都是一模一样的。
琼芥一刀收拾完了这些马贼,刀上还滴着血,回首道:“没事吧?”
神啊。
渠望华咽了口口水,心想,这是阎王爷下凡吧,傻了一样地点点头,从树上爬下来。
一落地就崴了个脚,有点……腿软。
渠望华眼中已经没有了慢待之色,眨巴眨巴眼,“统领,你刚才,好厉害。”
琼芥“嗯”了一声,心想果然刀子才是唯一的真理。
渠望华好武,憧憬地望向琼芥手里的武器:“能让我……看看您的刀吗?”
琼芥自然无不可,单手递给他。
随后“砰”地一声,渠望华连人带刀重重摔在地上,甚至在沙地里砸了个浅坑。
糟糕……琼芥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忘记提醒他自己这把刀重了。
好在渠望华没有在意,只脸红地笑了一笑,蹲在地上仔细打量着琼芥的这把武器。此刀有半人高,通体暗红,刀刃处雕了一圈暗纹,红色的血迹嵌在其中,好不骇人。
重量似有近百斤,渠望华小心翼翼地摸过,“这刀有名字吗?”
“思凡。”
渠望华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蛇祖的传人?”
琼芥道:“算不上传人,只是有些渊源。”
蛇祖神龙见首不见尾,比卓社、华舜等还要神秘,在渠望华看来,完全就是神仙一级,琼芥既然和神仙有渊源,那么最起码也是个半仙。他双手抬着那刀,恭敬地交还给琼芥:“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得罪,还请统领不要见怪。等到了西京,我必定设宴向您请罪,还请赏脸……”
琼芥一手提过刀,径直走到那些死透了的马贼旁边,问道:“那倒不必劳烦。你刚刚说,这些马贼日夜在西京商道上打劫烧杀,周围的住民们都不胜其烦?”
渠望华忙不迭地点头。
琼芥思索片刻,开始动手扒那马匪的衣服,“那我便送渠老将军一个见面礼吧。”
第64章 杀贼
渠望华套上一件马匪的衣服,脖子上还有一圈血,半是担忧半是兴奋地跟在琼芥身后,他方才劝过琼芥,这些马匪都是刀口舔血之徒,凶悍无比,要不还是算了?
被推拒。琼芥道,初次相见,空着手去多不好,显得我们风息军不知礼数。
自己这根舌头作下的死,打掉牙也要往肚子里咽。何况渠望华本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一身的热血,犹豫了片刻,跨上自己的马就跟了上去。
琼芥放了马匪的马,叫它们引路过去,没多久就到了一处寨子,寨子灯火通明,规模不小。
寨前有一群穿兽皮的守卫,打灯而来,见他们二人,奇怪道:“怎么就你们两人回来?其他人呢?”
渠望华脸上抹了点炭灰,一听这话,瞬间就带了颤音了:“……没想到这队尖头那么多,各个都带刀,大哥说不能走空趟,我们就硬着头皮上了。那伙子人要钱不要命,把兄弟们都给杀了,就我俩跑了出来!”
对面皱了眉:“奶奶的,哪群不长眼的,敢他娘在太岁头上动土?”
渠望华愤慨不已:“还能有谁,还不是西京城里姓渠的那群王八羔子!”
要说着渠望华也是人才,骂自己祖宗骂得是脸也不红气儿也不喘。守卫们气得跟着一起痛骂了几声,开了门。
渠望华垂头丧气地在前面走,偷眼打量自己身后的琼芥。他一张脸都藏在毡帽下面,只露出一痕清晰的下颌。
大门缓缓关上。
提灯的守卫还没来得及落锁,就被一刀扎了个透心凉。那把刀毫不迟疑,一拔一插,又钉死了另一位。
琼芥手起刀落,不过几息之间,就将门口的盗匪杀了个干净。
“走吧,去前堂。”他回身向渠望华道。
渠望华看了看他带血的毡帽,咽下了一口口水,别人戴毡帽是怕暴露身份遮脸的,而这一位戴毡帽,是用来挡血的。
毕竟只要他不愿意,就没人能见到他的脸。
恐怖如斯。
前堂的马匪头子们正凑在一起商量什么大计,猝然之间就被踹了门,沙砾般粗糙的夜风猛然灌入,门口站着两个人。
渠望华的武功虽然算不得上佳,但是十分机敏,一把长剑灵活变换,专往别扭地方捅。只见他一剑刺了马匪的腋下,又直奔下三路去,对上他的人都被收拾得哀嚎连连痛不欲生。
窝心脚、黑熊抱、抡腰磨盘、猴子偷桃……十分不讲武德,但是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谁管招式好不好看?只要好用就行。
议事堂的另一侧,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空中喷溅的血迹。
“好,好汉!”一个穿着狐皮大氅的人蜷着身子,“饶我一命,卓大人不会亏待您的……”
渠望华犹豫了一下,剑在空中停住,“卓家?你是卓家的人。”
只一秒,那狐皮人就摸到了地上的武器,一刀刺向渠望华,渠望华一时不慎,被他刺中了侧腰,痛得大叫一声。
狐皮人身手极佳,乘胜追击,直取渠望华脖颈,被身后的琼芥一刀毙命。
见他面色苍白,琼芥道:“你还好吗?伤得重就暂且休息一下,我去解决后堂的喽啰。”
渠望华摇头:“我没事。”
杀了首领,小兵们自然群龙无首,很快就收拾了个干净。两人又在后山找到了一群被劫掠来的妇女,将她们放了出去。
琼芥从包袱里翻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找出一瓶伤药,扔给渠望华。渠望华刚敷上便觉腰上的疼痛舒缓了不少,比寻常伤药不知道好多少倍,向琼芥道过谢:“统领未雨绸缪,连一应物品都准备得齐全,渠某实在佩服。”
琼芥道:“是主上给我准备的。”
借兵的事不顺,渠望华对华清渡实在没有多少好感,将那伤药落回了原位:“统领是个快意恩仇的潇洒人,我尊敬欣赏。但恕我直言,华少主未免太怯懦了些……”
琼芥不愿听他说华清渡的不是,一蹙眉:“若是我主在此,渠小将军就不会受伤了。”
渠望华一愣,难道华清渡的武艺更高强,比这活阎王还厉害?
“那倒不是,”琼芥勾起了一抹极轻浅的笑,轻声道:“若是他啊,必要派人偷偷潜入这贼窝,在这群马匪的水缸里下蒙汗药,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动手,不费一兵一卒,全数歼灭。”
渠望华瞠目:“岂非胜之不武?!”
琼芥心说,你一个拿手绝活是猴子偷桃的又讲什么武德?还是道:“我主英明慎重,懂得将伤亡降至最低。我且问你,若在战场之上,是好名声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渠望华好像慢慢醒过了味儿:“当然是人命重要,名声又不能当饭吃。”
琼芥道:“他就算被流言蜚语捅成筛子,也不愿自己的部下平白送死。他没有立即出兵,是因为觉得还不是时候。”
话说到这里,琼芥索性全部说开了:“如今卓家还是戎国除皇室外的第一大族,势力庞大。如果主上发兵,即使有西京旧部里应外合,也是一场恶战。即便夺下,但叫我们如何应对之后戎军和卓家的骚扰,不如暂且忍耐,再等一段时间。”
等到戎国皇子争夺皇位之时,兄弟阋墙,两败俱伤。
渠望华明白了:“等到大厦将倾,即便是一只小蚂蚁也可以撼动!到时候再出手,事半功倍。”
琼芥点头:“你和西京旧部的将士们,大概也是亲如手足家人,不忍心他们伤亡的吧?”
武将虽是不惜死的,但也是不愿平白送死的吧?
他语毕,渠望华梗住,陷入了沉思。
两人稍事休息,又去后屋将马匪们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几封未来得及销毁的书信,不过言辞模糊,暂时看不出来什么。
渠望华靠近信纸,深吸了一口气,嘀咕道:“还真是卓家的人……”
信上只有暗号,没有明示幕后黑手,听到他的话,琼芥颇为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