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隔多年,这句话再次从殷辞嘴里说出来。
容不念半晌没动弹,两人维持着那个姿势默默良久,正如殷辞了解自己一样,沉默的间隙他同样也对殷辞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新来的灵蝶,同门的奚落,唯一的稻草,这些无一不是促使殷辞这么做的诱因,容不念深知流言有多强大,也怕殷辞为此昏了头分不清自己的心意。
他不常在山上,未免也存了避嫌的心思。
只是他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殷辞还是这么依赖他,以至于第一时间把自己送上门,不惜伤害自己,容不念又气又无奈,正怒其不争时就听见殷辞又说:“哥哥,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别把我赶下山……”
容不念急忙澄清:“你怎么会这样想,就是觉得你该给那些说闲话的点颜色瞧瞧!”
“可是,”殷辞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又无措,“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我真的只有哥哥了,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只在乎能不能见到你。”
他被殷辞这带着哭音的控诉吓了一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那些心猿意马霎时全抛在脑后,乱动时他手下触到的皮肤温热,甚至因为他带来的温度瑟缩了一下,容不念心一跳,话没过脑直接选了个最烂大街的说法:“你还小……”
“可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
生平第一次,殷辞没有叫他哥哥,语气也不似之前惶惶,容不念一愣:“我……”
“我不小了,哥哥……”殷辞跪坐着看向容不念,引着他去摸脖后印记的手指冰凉,“我一直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我都听到过,可我、我觉得他们说得也不全错,”他后边的话似乎说得更费力了,“至少、至少我是愿意的……”
“这样吧,回来再说——”容不念脑子都成了浆糊,说着就要抽手起身。
“我不!”殷辞鼻尖有点红,目光倔强,“我离开了还不知那只花蝴蝶会干什么,万一,万一我回来的迟了,哥哥改主意想和他结道侣呢!”
顾不得震惊道侣两个字,容不念歪头疑惑道:“花、花蝴蝶?”
看见容不念诧异的目光,殷辞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太激动,把一贯乖巧听话的形象摔了个粉碎,于是声音也低下来:“就、就是哥哥带回来的那个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就是碰见的时候他正被人欺负,顺手带回而已,现在外边这么乱,他灵力又不高,带着伤容易遇到危险,能帮当然要搭把手,你想到那里去了?”
“可我听说他们灵蝶讲究救命之恩用身相报的……”
容不念险些笑出声来,终于彻底明白了殷辞今天这一遭的用意,怪不得平时乖乖觉觉的,今天就成了个小无赖,原来是觉得自己得了领地被别人侵占了。
“噗——”容不念终于大声笑出来,他点了下殷辞的额头,“那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另一句是以身相许,且不说那是个雄蝴蝶,就算是只雌的也不至于捎他一程就以身相许,你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我、我就是看不惯他!”殷辞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万一呢!灵蝶长得都好看,哥哥就喜欢好看的,万一以后就喜欢他,不喜欢我了呢!”
“怎么可能,我养你这么久,不管谁来我也喜欢你。”
容不念摸了摸他的头,其实心里有点嫌弃两个大老爷们一口一句喜欢的太过腻歪,但他看着殷辞因为这句话肉眼可见开心起来,又觉得也没什么,哄自家小朋友开心罢了,说什么都不过分,于是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就算是我以后真的要结道侣,也不会因为这个不喜欢你。”
“那要是只剩下我和那只花蝴蝶可以和哥哥做道侣呢?”
容不念毫不犹豫道:“你。”
殷辞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意:“那哥哥等我啊——”
“等你什么?”
“等我灵力更厉害些,配得上哥哥,哥哥再和我结道侣啊。”
“嗯,”容不念因为这句“孩子话”忍俊不禁,“等你。”
他答应的太快,殷辞不由狐疑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下次哥哥不许再推脱了。”
这次容不念终于没有再推辞:“好,就下次。”
作者有话说:
不要问我容不念为什么不用灵力挣开小殷,两口子之间的事都叫打情骂俏,动什么真格?
第81章 众生相
但殷辞没等到下次。
他自己第一次独立出任务后,人族和魔族的大战就开始了,那段时间他和容不念总是聚少离多,容不念在外的时间占了绝大部分,仅有的几次闲暇也是奢侈。殷辞只去过一次界碑附近,并没有靠近,只是在外围看着,看着远处有雷光炸开伴随着阵阵长鸣,似乎空气里都飘着血腥味。他只是看着就觉得呼吸困难,随之而来的是不甘,如果……如果他再强大一点,是不是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退一万步讲,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和哥哥并肩战斗的机会。
其实相比殷辞的担心,容不念更发愁的是那些收尾工作——魔族嗜血,越界的魔族在界碑附近行事更是暴虐,常有没来得及撤退的百姓被他们抓住玩弄围猎,尸体被发现时惨不忍睹。这时安抚他们未亡的家人就成了件难事。用容不念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宁愿去和一百个魔将打一场,也不想去收残局,看见那些没有自保之力的普通人咽血和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这话时容不念靠在殷辞肩头,语气低落,眼底有两片不太明显的乌青。
容不念担着骄子的名头,向来在人前都是一副天地何惧的模样,之前就算在他面前也多少会端着点“兄长”的架子,可自大战后他每次见到容不念都是一脸倦色,来去匆匆。
说到底殷辞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心疼之余,碰到时间没那么紧的时候,总会想要和喜欢的人多说几句话,于是他手覆上容不念的眼睛,在那处微微按了几下:“哥哥,我想去魔域。”
“魔域?”有热流顺着殷辞的手指进入眼下,容不念没睁眼,舒适地伸了个懒腰,闻言却不怎么赞同,“我知道你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流落到满江红的,但魔域这时候乱哄哄的去哪儿干什么?他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都乱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立百八十个魔王……殷辞你别急,等我把他们打服气了,我再光明正大带你去。”
殷辞手下一顿:“我不是想去问这个。”
“嗯?那你去魔域凑什么热闹?”
“哥哥,我说了你别生气。”
“很好,已经开始生气了,”容不念翘起一条腿,被他逗笑了,“那我努力克制一下,你先说说怎么突然想着要去魔域了?”
殷辞听他这个声音就知道他没生气,瞬间放心一半:“清虚、清虚道长说我是鬼族,或许可以混进去做个内应……”
“胡闹!”
容不念一把攥住殷辞,不知道什么睁开了眼睛。
“哥、哥哥,你别生气,我就是想帮帮你。”
“用得着你这么帮?!”
“可我听说,现在几派合作抗魔,最缺的就是魔族内部的情报,你们现在根本不知道魔族还有多少人,是不是……除了界碑还有别的出口。”
容不念猛地扭头看向他:“谁跟你说的?”
他们八派确实缺魔族情报不假,魔族仗着毁约入侵的光明正大,他们明里暗里往魔域派了十几波人,就没一个回来的,这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但魔族可能还有其他入口这件事,除了几派掌门和核心弟子绝不可能有别人知道。殷辞现在说得如此笃定,那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什么。
殷辞却避开了这个问题:“哥哥,我想帮帮你。”
“帮个屁!你安安全全的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人家光是跟你说缺情报,那和没和你说派去魔域的没有一个回来的?!”
“我知道,我不怕。”
“怕就晚了!”容不念喘着粗气,满腔怒火不知道该朝谁发。
天玄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用手都数得出来,还有闲情逸致特地通知殷辞一声的,更不可能有别人,纵使知道自己的师尊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他也很难不生气。
殷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被清虚道长当成了棋子,还在试图和他讲道理:“哥哥,我是个落单的鬼族,要比你们进去好说得多,说不定……”
“不行。”
这么一会儿,容不念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乾坤袋里的传音鹤忽然抖动起来——那是云栖鹤要弟子集结下山的讯号。
“哥哥……”
“总之就是不行——”
容不念恶狠狠地把传音鹤塞回乾坤袋里,突然回身抱住殷辞:“殷辞,别去……”他力道很大,几乎要把殷辞揉进身体里,“我自认对师门尽心尽力,抗魔也出了全力,没有半分藏私,但是殷辞……你是我的私心,保护好自己,你安全了我才放心,别去,可以吗?”
这个拥抱来的太突然,殷辞只剩下点头。
“好,我不去了……哥哥,那你千万也保护好自己啊。”
“会的。”容不念松开殷辞,对着他笑了一下刀剑无眼,他也只能说尽力不让自己受伤。
殷辞已经很久没见过容不念笑了,等他回过神来,容不念已经飞远了。
“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被人忽悠两句就昏头了,来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不成功便成仁的?”过了会儿花古月不知道从哪里优哉游哉地踱过来,嫌弃地撇撇嘴角,“啧啧啧,真是情情爱爱耽误人啊——”
当初说要联系万花谷,但这只花蝴蝶大概是偷偷溜出来的,一听容不念要正儿八经把他送回万花谷去就慌了神,一哭二闹三上吊通通来了个遍,正巧那段时间天玄那几个真正管事的长老都被魔界碑那边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这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千机山也不会缺他一间屋子,就这么着,花古月在千机山上住了下来。
殷辞冷冷地看向他:“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啧,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花古月眼神戏谑,“我是看你求爱无门,来指点指点你的。”
“……”
“真的!”见殷辞无动于衷,他先忍不住了,“你说你,灵力不强就像我似的安安心心做个大后方的补给人员算了,瞎蹦跶什么,还去做间谍,我看你就是被人忽悠了,你看看之前去的都是什么人,那一个个厉害的都没回来,你去了能干啥?给人当小菜都不够一口的……还不如抱紧容哥这条大腿,等他下次回来你就……”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跟容不念变得这么亲近了,“哎,我可跟你说,男人都吃那一套,你也是男人,不可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他冲殷辞眨眨眼,飞速把一个瓶子扔进他袖袋,一张与自己年龄相当的脸愣是色.情味十足:“咳咳那个——不用谢啊,毕竟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你们俩整天腻腻歪歪就是不明说的劲儿了,你说你小雏鸡一个,喜欢暧昧这一套我懂,你说容哥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暧昧,你说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一天天朝不保夕的,傻孩子,早一天好一天,晚一天没一天,这世道,”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过一天赚一天呐……”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殷辞的袖袋:“下次见面抓紧点,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真到了一个被窝里才是自己的……”
那天的晚霞漂亮得很,晚风掠过山谷,有孤鸟盘旋,夕阳还在门前的兰草上滚动,一边的花蝴蝶变成了原型在花圃里嬉戏,风景美得像一幅画。殷辞伸手触到那只玉瓶,忽然无端感到一阵心悸,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错过了就会让他追悔莫及。
结果就是这一次,容不念出事了。
第82章 众生相
魔族以人为饵伏击天玄弟子,云栖鹤被俘,容不念去救人时落入圈套下落不明,其余回来的弟子或轻或重都带了伤,这次领头的魔族名唤尤羽,是之前从没听说过的魔将。
花古月扒在窗口偷听弟子述事,听到容不念失踪的消息脸色大变,抬腿就要去找殷辞,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殷辞就消失了。
屋里只少了疗伤丹和灵泉水,被子好好的叠了放在床上,即便这时候有人来查寝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殷辞身份特殊,又是在这样的时间,总会有人不信任,觉得殷辞“非我族类”搞不好哪天就会当叛徒。他现在趁乱跑下去,难免有人会给他定一个叛徒的罪名,但容不念失踪,殷辞要是毫无反应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只是他看着大开的房门,怎么也琢磨不出来殷辞是怎么绕过山下的守卫的。
门后有脚步声靠近,花古月略一思索,关上了一侧的门,笑着和来人打招呼:“这位师兄好呀——”
花古月替他打掩护的时候,殷辞人已经跑出了千机山。
他当然有办法绕过守卫,想当年容不念为了溜下山去赶庙会,不知道偷摸规划了多少条小道出来,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容不念每次都换道走,还特地为这个修习了傀儡术——要么在下山时靠傀儡以假乱真,要么让傀儡他们在受罚时替他们背锅。
再走这些小道,风景依旧,只有心境不同,他此刻心急如焚,紧紧攥着那只微微发亮的灵笼,恨不得能直接插上翅膀飞到容不念面前,看看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才会连回来的力气都没有。
灵笼还是很久之前容不念拿来哄他的那只,不过经过这几年的修改,灵笼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半个巴掌大的鸟笼样式才是它现在最常用的形态,新弟子上山时人手一只,犯错时可以拿来就用,之后就成了关那些不听话弟子们禁闭的利器,细数起来唯独殷辞这只还没被这样用过,只不过被容不念心血来潮时改成了个可以报平安的小物件,和容不念自己手里的那只灵力同源,隔得再远只要往里注入一点灵力就可以亮起来,闪几下就会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