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绝道人道:“怎么称呼?”
那青年道:“小可姓江,名紫台。”
剑绝道人瞟了他一眼,道:“七杀逢财不可当,江小哥可是冲着北斗会的花红来的?”
江紫台嘿嘿笑了两声,面有愧色,回道:“道行太浅,哪敢冲着它来,不过历练历练。”他又道:“当然,若能交上几个江湖朋友,大家合力一处,说不定也能抓到一、二个金主,分得少许花红。”
刀绝道人傲然道:“江小哥若肯跟着,道爷们自当照应你些,能帮得上手的话,花红也不会少了你的份。”
江紫台展颜一笑,那张娃娃脸立时显得甜蜜非常。他笑道:“有你们这话,小可荣幸之至。‘双绝道人’威震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刀绝道人听言得意非常,大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宛如夜枭怪叫般凄厉,一般人若听到莫不堵起耳朵,偏这茶棚内却没有一人稍稍动容。
笑毕,他瞧向剑绝,自吹自擂道:“师兄,你的剑法,我的刀法,不敢说登峰造极,至少也炉火纯青,这江湖上能胜得了你我的人物,只怕也屈指可数了。你说是也不是?”
未待剑绝道人应答,只听一声冷笑突兀响起。
刀绝、剑绝两名道人一起目似利箭,射向四人一桌中的那名状似乞丐的鹑衣老者。
棚中原本沉闷的气氛立时溶进了一线紧张,但在座的却没有一人稍作动弹,想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那声冷笑正是那名鹑衣老者发出的。
刚才抬眼瞄双绝道人的,也是这名老者。
刀绝起身,缓缓行至鹑衣老者身边,沉声道:“这位老哥,不知你笑的什么?”
他极高且壮,此时站在老者身后就仿佛一座巨山,挡住了照射进来的阳光,将那鹑衣老者笼罩在影子中。
一股压迫的气势油然而生。
那鹑衣老者显是没被刀绝的气势吓到,缓缓站起身来,朗声道:“我笑你们蚂蚁吹萧,好大的口气。”
刀绝横眉立目,立时变了脸色,似要发怒,却被剑绝一个眼神制止了。
剑绝也起身,来到鹑衣老者面前,“哦”了一声,语带不屑道:“敢瞧不起我们兄弟二人的,也该有些斤两。老哥是何方神圣?”
鹑衣老者摇头,道:“我嘛,江湖上一根‘老油条’,微不足道,哪敢瞧不起二位。只不过,除我之外,这里并非没有别人,二位口气太大,不怕闪了舌头吗?”
剑绝、刀绝先对视了一眼,后目光仔细扫过棚内众人,却没识得出什么高人。
鹑衣老者笑道:“你二位潜心修刀练剑,有眼无珠也是情有可原……”,听到对方骂自己‘有眼无珠’,刀绝、剑绝眼中杀气弥漫,几乎就要拔出刀剑来教训这老者,却又隐隐觉得他不简单,终于还是强压怒火,按捺了下去。
“……老汉我却不同”,对于双绝道人的杀气,鹑衣老者混然不觉,继续道:“我混迹江湖这许多年,专攻识人,所以,别的本事没有,人还是识得几个的。”
他向同桌的另三人拱了拱手,道:“这三位想必是以用毒着称的‘岭南三蝎’吧。”
一直埋头喝茶的三人听言才抬起头来,微微点了点头,算作承认。
这三人均年过三旬,坐在上手之人模样文弱,书生打扮;坐在左手之人脸部痴肥,商贾打扮;坐在右手之人体格强壮,拳师打扮。
鹑衣老者继续道:“‘毒笔书生’宋秀才,‘毒舌灿花’狄员外,‘毒手尊拳’方拳师,无论哪一位的名头都要比‘双绝道人’高上一截吧?”
双绝道人愣了愣,不见回答。
料想那老者所言不虚。
鹑衣老者又一指那正在女里女气地吃着花生的汉子,道:“如果我没看错,这位就是‘金枪豪客’祝玉树了。他手中金枪神鬼莫测,变化无常,在江湖上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论名号,当可与‘岭南三蝎’相媲。”说罢,拱手向那人微微施礼。
祝玉树一边嚼着花生,一边撇了眼鹑衣老者,道:“老头,你知道真不少。”他偌大的个头,声音却腼腆、尖细的仿佛稚嫩的小公鸭一般,令得在场众人几乎要哑然失笑。不过,他们大多见惯了风浪,虽觉离奇倒也不会真的表露出来,替自己惹麻烦。
鹑衣老者又手指全身裹在一件黑色披风内,瞧不出男女的瘦小之人,道:“这一位的名头诸位都比不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毒笔书生’宋秀才放下茶碗,淡淡道:“你不说出来,怎知我比不了?”
他一向心高气傲,若非这鹑衣老者抢了先,他已准备暗中出手,教训一下目中无人的‘双绝道人’了,现下又怎甘心不明不白的再被别人比下去。
鹑衣老者叹了口气,轻声慢吟道:“黄泉无常识人身,鬼手虚无看影灯。”
在场之人除了不明所以的江紫台外,全都身躯一震。
宋秀才的声音有些发虚,道:“他是‘鬼手虚无’?”
鹑衣老者点了点头。
蜷缩在长凳上的‘鬼手虚无’鬼气森森的没有半点动静,好象那件披风已将他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周遭的一切根本同他无关一般。
宋秀才没再开口说话。
他虽然心高气傲,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人,或者说这鬼,他的确比不了。
鹑衣老者说完坐回座位上,自言自语含糊道:“大家来这里的目的不过两样,不是这样,便是那样,倒不如合力一处方便行事。”
双绝道人、岭南三蝎也是心中有意,相互间眼光接洽,只差个先说话的人。
江紫台一直笑盈盈地听着鹑衣老者介绍,此时插嘴道:“老先生,‘鬼手虚无’已经来了,那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黄泉无常’只怕也不远了吧?”
鹑衣老者先是怔了怔,紧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这笑声如洪钟在耳边敲响,令人耳鼓剧痛,棚内的桌椅也渐渐随之微微震颤起来,可见其功力极其深厚。
鹑衣老者笑道:“瞧不出你小子精滑的很,我便是‘黄泉无常’。”
双绝道人以及岭南三蝎都惊愕不已,此刻方知面前之人就是一直深藏不露的‘黄泉无常’。双绝道人更是庆幸适才不曾出手教训他,不然被教训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黄泉无常’目光犀利射向江紫台,道:“江兄弟,你能利用‘双绝道人’激出我们的身份,莫非是深藏不露?”
江紫台摇头道:“说来惭愧,我一心向往江湖,诸位英雄的名号已是耳熟能详,但今日真的只识出了‘双绝道人’。”
鹑衣老者微微皱眉道:“我怕你扮猪吃老虎。”
江紫台苦笑道:“若当真是老虎,又岂是扮个猪就能吃到嘴的。”
鹑衣老者仔细瞧了瞧那张诚恳的娃娃脸,心道:此人面生,确非江湖上混的,想是如他所言,新入道的。
他号称‘黄泉无常识人身’,虽不能说识遍江湖客,但在识人方面也有其过人之处,此刻瞧不出江紫台有什么破绽,便不再多疑了。
江紫台又道:“无常先生可知那位贵公子是什么来路?”
黄泉无常摇头皱眉道:“不知。”
厉害的角色,大家不敢惹,就下意识地敬而远之。瞧不出深浅的角色,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大家也是不愿轻易招惹。
江紫台道:“门口树下蹲着的那人呢?”
黄泉无常摇了摇头,道:“那人不好惹,最好离他远些。”
江紫台“哦”了一声道:“为何?”
黄泉无常道:“因为他是最擅长火器的‘霹雳火印”重阔海。”他看了眼棚外大树下醒目的一团苍苍白发,又道:“火是不能惹的,惹火必然烧身,连我这活够了岁数的人也不愿随便招惹他。”
江紫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忽然,茶棚外传入一名女子婉转动听的歌声,曲调雅韵悠扬,歌词情致缠绵,象是对阔别多年的情郎述说心中的相思。但因为距离很远,所以曲调忽起忽灭,忽聚忽散,让人无法听得很清楚,可越是这样,听到的人就越心生渴望,想听清楚。这深情的歌谣好似勾人心神的流莺绾曲,惹得众人一时都听的出了神。
下一瞬,那歌声竟然突兀地近在咫尺了。
一名白衣女子飘飘然迈进了茶棚,在门口略略站定,娇喉中的歌声嘎然而止。
江紫台只觉余音绕梁,袅袅盈耳,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乍看这白衣女子,模样端庄,神情秀越,秾而不艳,美而不佻,难得的是眉宇间还有一股英挺之气,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可再仔细瞧她的一双眼睛,虽明亮宛如秋水,却偏带着股说不出的妖治媚荡,不免又让人暗暗感觉她不是个正经女子。
黄泉无常到底是老江湖,并没被刚才的歌声迷惑。他见这白衣女子瞬间前歌声尚远,瞬间后已到身前,暗赞她轻功十分了得的同时,也在搜肠刮肚地想辨识出她的真实身份,却是徒劳无功。
白衣女子的目光扫过棚内所有人,最后落在了那名贵公子打扮的人身上。二人眼神相汇,那贵公子似有几分畏缩地转过头去想避开。
白衣女子走上前,道:“公子好,奴家姓梅,单名一个初字。”
那贵公子见这女子上来就自报姓名,想是避无可避,只得怯笑道:“小生姓唐名丁,梅初姑娘有何事?”
梅初笑得有些羞涩,道:“奴家不喜与男人同桌,想请唐公子移驾别桌,将此处留与奴家一人。”
唐丁瞧了瞧左边桌上的“金枪豪客”,又看了看右边桌上的“鬼手虚无”,心生畏惧,却又不甘表露,只得愁眉苦脸,道:“这……恐怕难办了。”
梅初见他犹豫,媚笑间眼波转动,唇齿轻启。
唐丁两眼发直,只觉她这一笑勾动心弦,销魂蚀骨,心底立时生出哪怕为她死了,都无怨无悔之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怕不怕。冲动之下,他断然站起身,道: “梅姑娘,请坐。”
梅初道了声谢, 娉娉袅袅地坐了下去。
黄泉无常看在眼里,心道:这梅初轻功超绝,现下的幻术媚功,也是随处使来得心应手,不知是什么角色,须得小心提防才好。
唐丁走到‘金枪豪客’祝玉树的桌边时才醒悟过来,却已不及后悔了。他陪了个礼道:“祝兄,请了。”说完后,特意站着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提出反对,才放下一颗心,撩袍准备在祝玉树对面坐下。
谁知没等他屁股沾上长凳,“啪”的一声巨响,原本竖在祝玉树身边的那杆金枪不知怎地已横在了桌面上。唐丁惊愕之下僵在当场,一动也不敢动,只保持着坐不象坐,站不象站,蹶着屁股的姿势。他目露乞怜之色,四下观望,指望有人能替他说上两句。
可没人替他说话,包括那位坐了他长凳的梅初姑娘。
当然,梅初姑娘和别人不同,在他的目光投射过来时,还给他一个浅浅的媚笑。
江紫台见状,有些同情,站起身想上去打个圆场,黄泉无常却先一步拦住他,道:“江兄弟,人在江湖,第一大忌便是‘多管闲事’,你何苦趟这趟浑水?”
他早想摸一摸这唐公子的底,但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有祝玉树代劳,自然求之不得,怎肯让江紫台坏了好事。
江紫台只得坐回凳上,袖手旁观。
唐丁见无人上来帮腔,缓缓站起身来,小心道:“难道祝兄介意有人同桌?”
祝玉树剥花生衣的手停了停,道:“不是。”那小公鸭般的嗓音令听者着实难受。
唐丁皱眉道:“既是这样,那么小弟便可以坐了?”
祝玉树将一颗花生以兰花指状放在舌头上,边嚼边道:“不可以。”
唐丁为难道:“祝兄这么说,小弟却是不懂了。”
祝玉树抬起脸来,凶狠笑道:“你长得太丑,我讨厌和长得丑的人同桌。”转头,他瞟了一眼邻桌的梅初,淫笑道:“她长的够美,你滚回去,让她过来坐。”
黄泉无常暗想,早闻这‘金枪豪客’极其好色,不论男女,只要长得漂亮且被他看上,就不得善终,另有传言此人身背好几桩奸杀良女的命案,现下看来极可能是真的了。
唐丁愣住了。
梅初却笑了。
她一面伸手掠鬓,平添无限风情,一面站起身,向祝玉树这边走来,说道:“难得祝公子看得起奴家,只是男女有别,不堪同坐一桌。”
祝玉树站起身,哈哈大笑道:“老子是混江湖的,你也是混江湖的,有什么堪不堪的?来,来,来,到老子这儿来坐,你我亲近亲近。”说完,跃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抄梅初的腰肢。
一旁观看的江紫台心生不平,挺身喝道:“光天华日之下,你要做什么?”
祝玉树收了手,瞧向江紫台道:“做什么?老子要请这位美人喝杯茶。”
若放在别人,心知对方武功高强,自己又绝非敌手,总难免气短,但江紫台却更上前一步,道:“你最好莫做龌龊之事。”
祝玉树不屑道:“这么说,你有本事阻止老子?”
江紫台意气道:“我没有,但在座这许多英雄,总有人有。”
祝玉树哼哼了两声,道:“也许他们都瞧不见,偏只有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江紫台四下看去,包括离他最近的“双绝道人”在内,所有人都象看热闹一样,的确瞧不出一丝想上前相助的意图。
他一咬牙,道:“他们瞧不见不打紧,我瞧见了便不能不管。”
祝玉树那双凶眼上上下下地刮了江紫台一遍,后者只觉浑身汗毛倒竖,极不自在。
忽然,祝玉树嘻嘻笑着向江紫台走来,道:“要不这样,江小哥你来代替这位美人,只要有美人陪,是男是女,老子倒不是很介意。”
江紫台怔住了。
他哪里知道祝玉树是这样的禽兽。
梅初轻轻瞟了眼江紫台,冲他淡淡一笑。
这笑与她之前的媚笑大为不同,很轻很淡,很素很雅,很随意,若是一不留神,几乎瞧不出那是笑。
江紫台刚想说什么,梅初已呼唤祝玉树,道:“祝公子还不备茶?奴家口渴的紧了。”
祝玉树立即转向她而去,道:“美人不急,老子这就来了。”
梅初见他转来,笑道:“祝公子说话一口一个‘老子’,莫非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男人?”
祝玉树笑道:“是不是男人,等下我们一同出去,寻个无人的野地,你就知道了。”
梅初又掩口笑道:“不过也是,若瞧祝公子刚才吃花生,翘小指的模样,奴家的确分辨不清你是不是男人。”
祝玉树面色一寒,心生不悦道:“你这婆娘,敢取笑我?”
梅初忽尔眉头微皱,手抚胸口,似真非真道:“刚才赶路赶得急了,奴家这里好痛。”
祝玉树双眼淫光闪烁,立时忘了刚才的不悦,一边伸出双手,向她胸口摸去,一边道:“这里痛?让老子来给你揉揉。”
这二人的言语仿若调情一般,让周围众人大开眼界,更让江紫台心生疑惑。他实在不明白,眼前形容如此美好的梅姑娘怎会和这无耻淫贼祝玉树勾三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