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风+番外——暮远长河
暮远长河  发于:2013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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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胸中的最后一点酸涩压了下去。他知道,这样的软弱与泪水,对如今的他而言,太奢侈。

凌中恒的神色依旧是大梦犹未醒转一般的恍惚,凌疏雪笑着递了一碗燕窝,道:“恒儿,吃了。”

凌中恒规规矩矩的谢恩。

凌疏雪下意识的撇过头去,不忍再看。却正看到凌宗玉坐在椅子上不安稳的皱眉。

凌疏雪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吩咐道:“玉儿,你若坐不住,就站着吃。”

凌宗玉看着小七弟探究好奇的目光,懊恼的站起来:“谢父皇!”

凌疏雪却不依不饶的问:“你该唤我什么?”

凌宗玉沉默不语。

凌疏雪身子向后微微靠着,似乎这两句话耗费了不少力气。口中却是悠闲戏谑:“怎么?是嫌爹没有打你?”

说着,作势就要起身。慌得凌宗玉喊了声:“爹!”

这么多兄弟看着呢,要他的脸面往哪搁去?

凌疏雪这才得意般的道:“爹没有听到,你方才说什么呢?”

凌宗玉咬牙跪下:“孩儿知错了,爹爹开恩!”

凌疏雪追了问:“那爹说你是浮躁调皮,错了没有?”

凌宗玉红了脸,半晌,道:“没有。”

凌疏雪道:“你自己说,是不是该留下来读书?”

凌宗玉咬着牙不语。

凌疏雪沉下了脸,道:“你过来。”

“过来!”

凌宗玉不情不愿的蹭到凌疏雪身前,下意识的仰头,旋即又低下头。

呵,多久了,没有离父皇这么近过。明明记忆中的父皇威严的不容侵犯,遥远的不可触碰。

可是眼前呢。

不容他多想,凌疏雪已经扳住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可他也不敢躲。

凌宗玉惊慌的喊道:“爹!”

凌疏雪问道:“可是想好了,该不该好生读书?”

凌宗玉低头,不肯看父亲的眼。只是一言不发。

凌疏雪怒哼了声,就要动手。凌宗玉眼疾手快的扶住凌疏雪怀中的手炉,抬头讨饶的笑道:“爹身子还没有大好,别要为孩儿伤了身子。”

凌疏雪一愣,才感叹般的道:“知道你还淘气?”

凌宗玉嗫嚅着不语。

凌疏雪缓了语气问道:“爹看看,身上还疼不疼?”

凌宗玉呆愣了会,笑道:“不碍事的。”

凌疏雪看着眉眼间疏离中带了小心的孩子,那微皱的眉头分明隐含了担心。

他笑了:“既然不碍事,那等过了这中秋,自己到爹这儿领罚,听到没有?”

凌宗玉一怔,低头称是。

凌疏雪扫一眼仿佛有所触动的凌中恒,低低的一叹。说了这么多话,他有些累了。

凌居瑔巴巴的看着一桌的美味,扑闪着眼睛不说话。

哥哥们他平日里都很少见到,难免带了几分陌生。

凌疏雪笑了招呼:“瑔儿,过来。”

凌居瑔安安静静的过来叩头。

凌疏雪道:“给你的哥哥们请安。”

凌居瑔闻言,一个一个的跪下磕头。

凌宗玉才要拦住,凌牧川已经泰然的接受了,他偏头看一眼父亲,淡淡的笑道:“好孩子,都是自家的兄弟。家里你最小,有了什么难处,记得要告诉哥哥们。知道么?”

凌居瑔怔怔的不知所措,也没有听懂凌牧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点头称是。

凌宗玉看的都是一声暗叹。这个傻小子,也不知道怎么长了这么大的。这要是他们兄弟蠢成这样,这会儿都该板子上身了。

想到这儿,凌宗玉不自禁的看一眼父亲。凌疏雪察觉儿子的目光,瞪了他一眼,暗含警告,仿佛在说:小子,你等了瞧。

凌宗玉只是觉得父亲那抱着手炉靠坐的模样说不出的心酸。他要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父子多年的疏离淡漠,他早就不知应该怎样去面对日渐苍老的父亲。

父子兄弟,难得的聚在一起。凌牧川执意的倒了两杯酒,要祭奠在天上的兄长。

没有等凌疏雪多说,就见凌宗玉和凌中恒也缓缓的倾了酒在地上。

凌疏雪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

本该是中秋佳节,桂花飘香的时日。明明父子兄弟俱在,只是那月下的影子还是那样的孤单。

凌宗玉浅笑着给兄弟们斟酒,趣事笑话不停口的说,打眼看到凌疏雪略带笑意的面容,虽疲惫,眼神却是带了淡淡的宠溺。

凌宗玉心中一阵恍惚。

凌居瑔年纪最小,早就困了。凌疏雪命人送了他回去。

这一桌酒,就显得越发的冷清了。

早年逢了年节的热闹,凌天吉的爽朗疏狂,凌中恒的插科打诨,早已如烟。

凌疏雪看着少年老成的川儿,又看看费尽心思说笑的玉儿,原本还有子如此的欢喜渐渐的化作淡淡悲伤。

看着雁雨然跟前偶尔顽皮的川儿,想着秋漠归家法下无奈委屈的小玉儿,他总觉得心中隐隐刺痛。

只是平日里要忙的太多,要想的太多。无暇罢了。

如今,是他老了,还是病了?

凌疏雪自嘲的一笑。他竟羡慕过大哥,也羡慕过三弟。

这都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血。如今长大了,却只会趴在别人怀里大哭大笑。

不,凌疏雪低下了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也都有出息了。他也应骄傲,也应欣慰。

他错过了孩子们的童年,这已是无法挽回。可是,这都是他的孩子。

他也该知足了。

凌疏雪想着,目光终于落在了凌中恒身上。不知怎的,心中一痛。

比起两个小儿子一贯的淡漠疏离,这个孩子现在的样子,他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撕痛。

依旧是清亮的月光,依旧是阵阵的桂花香。一样的家宴,却早已物是人非。

凌疏雪缓缓的舒了口气。他想了那么久的家宴,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也罢!凌疏雪嘴角弯起一抹嘲讽。他,凌疏雪,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的儿女情长,多愁善感了?

凌疏雪静静的道:“朕乏了,都散了吧。”

顿时安静下来。一切刻意的热闹消散。孩子们纷纷起身叩头。

凌疏雪又平静的吩咐道:“恒儿,你留下。”

凌中恒一怔,回身叩头:“是。”

面上殊无喜怒。

第69章

月上中天,空气中花香酒香隐隐。偌大的个庭院就只剩下凌疏雪凌中恒父子二人。

凌疏雪微微眯起眼,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剧烈的咳喘起来。

凌疏雪低低压抑的咳喘声让凌中恒一愣。他自己病过,痛过。自然知道这样是最难受不过的。也知道这病是不轻了。

咳喘声还在持续,凌中恒慌了。他上前几步抚着凌疏雪的背,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焦急“父皇,父皇您倒是咳出声来啊,别压着。”

说着,就去找水。颤着手倒了一杯,又嫌冷了。正要唤人来,身后却没了动静。

凌中恒下意识的转身想看一眼是怎么回事。却见凌疏雪的头无力的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清冷的月光照射下来,凌疏雪的面色说不出的惨白。

凌中恒手中的水杯落地,他带着哭腔唤了声:“爹!”

上前走了几步,要给凌疏雪把脉。却颤着手半天摸不到脉搏。

正自惊慌间,那手忽然就动了一下。凌疏雪轻轻打落凌中恒的手,埋怨的道:“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呢?”

凌中恒愣愣的抬头,想要说什么,却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凌疏雪笑叹道:“傻小子,爹的命硬着呢,看把你吓成了这样?”

凌中恒怔怔的半晌方才道:“师父说,父皇会没事的。”

听到儿子又改口唤父皇,凌疏雪眼底闪过失望。却只是淡淡的笑道:“你师父没骗你,爹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说着,凌疏雪轻轻的把凌中恒拉起来,端详着站在身前的儿子,笑道:“不错。身子骨壮实多了。”

凌中恒原本还有些稚嫩的面容已经被风霜刚毅所取代。这些日子的历练,凌中恒竟似又长大了许多。是个男子汉了。

凌家的男儿本身就生的俊逸,此刻的凌中恒看来清贵俊雅中带了男儿的坚忍。

凌疏雪的声音有一些遥远:“恒儿,你也该娶妻生子了。你大哥像你这么大,都已经有女儿了。”

“长大了。爹记得小的时候,你们兄弟几个就只有你是一刻不停的要赖在爹的身边。”

追忆的话语带着对现实的无奈怅然。

凌中恒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中恒不比兄弟们,只有父皇可以依赖。”

他的兄弟们可以有“师徒如父子”的师父,可以兄弟间相依为命。而他,却只能是一个孤家寡人的太子。没有臣子会把太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兄弟愿意真心的待他。

所有人对他都带了疏远恭敬。就连舅舅也不例外。

而他,也就更加的执拗的想要融入兄弟们中间,最后带来的,只是更加的疏远甚至憎恶。

漫长的童年岁月里,冷冰冰的宫城里,只有爹,才是他最温暖的依靠。

娘亲当年待他冰冷严酷,不知道罚了多少次跪了多少回,也没能让年幼的他改口唤一声父皇。只是每天奶声奶气的围着凌疏雪唤爹爹。

凌疏雪神色微冷,他看着凌中恒。这孩子低下了头,安静的不语。

良久,凌疏雪叹道:“恒儿,告诉爹。恨你舅舅么?”

凌中恒惊诧的抬头,不知道说什么。

“云兰,不是哥无情。宋家总要留得一脉香火。”那个决绝冰冷的背影,凌中恒从未忘过。

“我和你舅舅,是朋友。”李蓬温和的笑意,宛然眼前。

他从不知道,那样冰冷的舅舅,会有李大叔这样的朋友。

凌疏雪淡淡笑道:“爹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一年的冬天,你爷爷才废了太子。太子一案牵连甚广,一时间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李家也不例外。哦,对了,你应该见过李蓬了。”

“你舅舅当时十九岁,李家原本拟的是满门株连,你爷爷派人去捉拿正在游学的李蓬归案。你舅舅倒是好了,直接一人一剑把派去的人拦在小道上杀了个精光,一面就派人安排李蓬送往他国。”

“等朝廷再反映过来另外派人手的时候,都已经迟了。你爷爷震怒之余,命人捉了宋见方下狱。”

“太子一案尘埃落定,你外公也为这个儿子上下奔走的瘦了一圈。你爷爷这才想着宋见方毕竟是重臣之后,又还年幼无知,便命人押了他过来,只准备训诫他一番。”

“据说,你舅舅牢狱多天而不改风采,一身囚服掩不住一身的锋芒。一见了你爷爷就满嘴的认错求饶悔不当初。你爷爷本就只是心存教训,加上你外公早就上下打点的妥帖了。见你舅舅一个半大的孩子这般模样,心里也不落忍。”

说到这儿,凌疏雪的声音带了淡淡的戏谑:“可是朝廷的灾祸过去了,家里的却才刚刚开始呢。”

“你外公这次可是气的狠了。亲自动手家法把你舅舅打了个半死不活,你外婆哭的眼睛都肿了。拉了宋见方说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回来遭这个罪。”

眼前闪过云兰年轻时娇憨的神色,凌疏雪的声音有些暗哑。

“你舅舅倒是甘之如饴,反正人也救下了,嘴里抹蜜似地不住讨饶。”

“这一说,你外公就想起了他在皇上面前讨饶的模样,气了骂道‘你不是义薄云天吗?骨头硬气啊,怎么没坐几天牢就什么骨气也不要了?你这孬种模样做给谁看呢?没的恶心我!’这话骂的可就刻薄之极了。”

看着凌中恒微微皱眉的神色,凌疏雪笑道“你舅舅倒好,面部红心不跳的顶撞道‘皇上是君,您是父。方儿是臣是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但有责罚,见方自当恭领的。但是正所谓小棒受大棒走呢,见方又走不了。说不得要委屈自己以全君父之义了!’你外公又气又慌张,扔了藤条去捂你舅舅的嘴。”

说到这儿,也是莞尔一笑。叹道:“你舅舅这性子啊。”

见凌中恒听得认真,轻轻的抚着凌中恒的手淡笑道:“很多人,很多事情,你看着以为明白,其实是不懂得的。”

声音带了淡淡的自嘲“你怨你舅舅,他无情,扔下了你们母子?”

“其实,他这何尝又不是在保全你们呢?何是何非,何去何从,怕只有他心底最是明白了。”

凌中恒惊愕的看着父亲,他在说什么?舅舅并不曾抛弃过自己和娘亲?怎么会?

当初舅舅满门获罪,自己还嘲讽的不语。记得那时父皇议罪时几次三番问他可还有话要说,他却没有替舅舅哪怕求一句请。

凌中恒缓缓的垂下了眼。不,他情愿不知道这些。

如今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让他情何以堪。

旋即他有些惊慌的抬头,嗫嚅半晌,轻轻的道:“父皇,身子要紧,不宜多言,伤身。”

凌疏雪只是叹息着不语,他不再看着凌中恒,盯着院中的几棵桂花树,冰凉的手在儿子暖热的手心里虚握着。

良久,凌疏雪道:“罢了,恒儿。你要真的不肯叫爹,那也由你。”

凌中恒浑身一震,却觉得什么东西梗在喉咙,说不出话。

说了这么多话,凌疏雪累的厉害。他轻轻的道:“恒儿,你真的要走?”

凌中恒抿唇不语。

凌疏雪加重了语气道:“说话!”

“父皇比中恒更明白。中恒此去,怕是于太子于皇上都是有益处的。”凌中恒的声音嘲讽中带了平静。

凌疏雪一怔,凌中恒的眼中分明还有悲戚,面上却是平静从容。

他从来都不知道,恒儿可以将太子二字说的如此平静无波。

凌疏雪轻轻叹道:“恒儿,你倒真是长大了。”

凌中恒没有接话。

凌疏雪淡淡的道:“过了年节,再走吧。”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凌中恒退后两步,跪下:“儿臣,遵旨。”

“恒儿!”看着儿子的背影,凌疏雪忍不住喊出声。

凌中恒脚下微顿。

凌疏雪想要说什么,却又仿佛不知道怎么说。终于化成一声长叹:“你六弟他,不易。”

凌中恒的声音淡而轻:“中恒明白。”

风送桂花香气,月光拂面,凌中恒的面上已是一片冰凉的泪。

天才拂晓,小道上马蹄声急,早晨雾大,远远近近的景致都模糊不清,凌宗玉隐约看到前面有个伫立不动的身形,心中微微不安,待要拨转马头,淡淡的声音已经传进耳朵。

“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凌宗玉暗暗道一声苦也,回身笑道:“回师伯的话,玉儿这些天也闷得厉害,出来透透气。”

秋漠归把玩着手中的马鞭不说话。

凌宗玉的面色一点点苍白。半晌,他跪下道:“玉儿知错了,师伯责罚!”

秋漠归这才淡淡的道:“跪近些。”

凌宗玉膝行几步,鞭子抽到背上,生疼。

凌宗玉疼得面上一白,却道:“师伯教训的是!”

秋漠归冷笑道:“教训的是?只怕不出三天,你就又要出来‘散心’了。”

凌宗玉被他说中心事,只是讷讷的不语。

秋漠归道:“我没那么多功夫天天盯着你。你自己算着日子,年前一定回来,听到没有?”

凌宗玉惊喜的道:“师伯!”却被一记痛打拦住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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