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风+番外——暮远长河
暮远长河  发于:2013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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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宗玉眯着眼看天边那一抹晚霞,父皇的病,可有好些了?他一个人,可会想他们?可会想起,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凌宗玉忽然就想起那天,凌疏雪淡淡的叹息,那是父皇带着四哥下江南,父皇话里话外,都想他回家。

现在想来,没了那一个无情的君父,这偌大的宫城,再也不是个家了。

父皇,孩儿如今也能阵前杀敌了,这一回,你总不该再骂孩儿是什么轻率顽劣了吧?

晚风吹过,凌宗玉一个激灵,旋即苦笑。酒误人事啊,果然不假。自己这都是怎么了,没事想他做什么?

向后看了眼依旧清明没有醉意的少年,压下心底的那丝羡慕,半是装疯半是真醉的与少年们打闹至一处。

回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索性少年们没有迷路。凌宗玉踉跄着掀了帘子,一面高声的道:“人呢?都去哪啦?还不给小爷烧水?”

玄九险些撞上凌宗玉,道:“呸,这么……这么晚了,谁伺候你大少爷啊,来来来,我那还有陈酒呢,咱么借着喝……我就不信,我就不信你还能喝!……”

凌宗玉嗤笑:“你还能喝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来问玄九:“这是几?”

玄九笑:“三啊,这还用问?”

凌宗玉笑道:“还说没醉呢?给你家五爷看清楚了,这是二!是二!还三呢?哧!”

两个人闹了半天,忽然觉得帐篷里有些亮,凌宗玉揉揉眼睛,就看到了凌疏雪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凌宗玉不可思议般瞪着凌疏雪,揉揉眼睛,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直到身后的玄九跪地叩头的声音传来。

微微颤抖的声音充满了不安:“奴才玄九,罪该万死!”

凌宗玉这才反应过来,酒意全没了。他缓缓的跪下,叩头。再抬头时,心中不知怎的有一丝忐忑,轻声道:“父皇。”

番外:父子(二)

凌疏雪目光淡淡的,也看不出喜怒,只是问玄九:“跟着五爷,倒真比四爷强些了?”

玄九叩首道:“五爷宽待奴才,是奴才放肆了。”

凌宗玉咬了咬唇,道:“父皇,玄九醉酒,是儿子逼了他喝的,与他无关。”

凌疏雪冷笑了道:“与他无关?不敬主上,玩忽职守,是个什么罪责?你这二两骨头,承担的起?”

凌宗玉挺直了腰道:“儿子自问,还有这份担当!”

坚决的神色有了男子汉的模样,字字句句,落地有声。

玄九还要说什么,凌宗玉就先拦住了,看着玄九一字一顿的道:“不说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当初五爷收你在身边时,怎么说的?”

玄九欲言又止,凌宗玉淡淡的道:“你是我的人,我便不容任何人任何事伤你!无论如何。”

凌宗玉转身对着凌疏雪叩头,道:“父皇明鉴!”

凌疏雪玩味的看着玄九,道:“你怎么看?”

玄九叩首道:“奴才甘受任何责罚,换奴才一条贱命!”

凌疏雪似笑非笑的道:“任何?给我一个理由”

玄九轻声:“奴才的命,是五爷的。”

凌宗玉没有理会玄九说什么,只是看着凌疏雪。

凌疏雪倒笑了:“你这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你现在是玉儿的奴才,该怎么处置你,他自有决断。”

说着,挥了挥手。玄九重重叩头,感激的看了凌宗玉一眼,缓缓退下。

一时间,帐篷里就剩了父子二人。沉默半晌,还是凌疏雪先开的口:“边关数月,出息了。”

凌宗玉细细打量着凌疏雪,良久,踟躇的问道:“父皇的身子……”

凌疏雪沉下脸道:“原本没事的,也要被你气出病来。你看看你自己,可还有一点皇子的样子?”

凌宗玉垂头不语,可是眼底都带着不服气。

凌疏雪轻声喝道:“抬起头来,我知道你不服气,我问你,你有几日没有读书习武了?”

“我在这里等你有半天了,深夜烂醉而归,你还当这里是军营?”

“我也不和你计较你的那些荒唐事情了,只怕民间说的三日不打上房揭瓦,就是你了!”

凌宗玉终究心虚,懊恼被他抓了个正着,一面轻声的嘟囔一句:“那是说小孩子的。”

凌疏雪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的道:“那小将军深夜而归,烂醉如泥,还打不得了?”

凌宗玉涨红了脸道:“儿子这就领军法去。”

说着就要起身,凌疏雪一声断喝:“站住!谁让你起来的?”

凌宗玉无奈的跪下。凌疏雪上下打量着儿子,半晌,淡淡的道:“你过来。”

凌宗玉迟疑片刻,走到凌疏雪身前,却冷不防的被他按趴在身上。身后的锐痛让凌宗玉有些恍惚,一瞬间想的却是,这样大的力道,父皇的病,怕是大好了呢。旋即羞恼的挣扎道:“父皇若要教训儿子,也不急在这一时,夜深了,父皇……”

回答他的,是按在腰上的手更用力了些。凌宗玉慌乱的道:“儿子,儿子这就请家法去,莫要累着父皇了。”

凌疏雪的声音威严中隐含了不为人知的戏谑:“还有心思跟爹耍心眼呢?”手下加重几分。

凌宗玉疼得一滞,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凌疏雪的裤子。

比起师伯来,这教训真不算是重的了,尤其是最后几下,能分明的感觉到力道减轻了不少。可是凌宗玉还是觉得羞恼,委屈,别扭。

凌宗玉想起了方才自己还羡慕那个汉人少年有父亲管教。如今这家法悬在头顶,才知道这滋味真不好受。

正想着,头顶上的声音带了淡淡的笑意:“怎么,还没挨够?”

凌宗玉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低头不语。

凌疏雪看着儿子立在身前的小模样,感叹的替凌宗玉整理衣衫,道:“你总觉得自己不是个孩子了,那就要拿出个样子来,举止有度,自律上进,别总是有的没的胡闹淘气,明白吗?你能上阵杀敌了,这很好。爹知道你不稀罕这个皇子,可是你记着,有些规矩,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不能忘了。不只是我,你师父师伯,可都看着呢。”

“再这么胡闹淘气的,耽误了读书习武,你且等了看了。”

凌宗玉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凌疏雪,身后是一阵阵的疼痛,想揉,却又不敢。

凌疏雪的嘴角掠过一丝淡笑,拉过儿子揉了两下,道:“还不是个孩子呢,你才多大?”

凌宗玉窘迫的满面通红,在这千里草原的帐篷里,凌疏雪仿佛更像是一个,父亲。

凌宗玉看着凌疏雪脸上眉间的皱纹,想说什么,却没有。

凌疏雪微微向后靠道:“小六儿在京城,一切俱好?”

凌宗玉躬身称是。

凌疏雪喃喃的一句:“好啊,一个两个,都长大了。”

凌宗玉略微诧异的抬头,却无端的看到了凌疏雪眼底的自嘲,他躬身道:“父皇,太子虽则急躁了些,本意究竟是好的。”再多的也不敢说了。

凌牧川执政之后便大肆的改革,很是换掉了一批老臣,明升暗降,或者自觉些的,告老还乡。如今的政局,可谓是变幻莫测。也有不甘心的,不服气的,想唆使着凌中恒生出些事端,却都被凌中恒明里暗里的挡住了。

所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何况父皇还健在。凌宗玉心底也埋怨过六弟太过急躁一些。六弟回信,不过四字:江山为重。凌宗玉唯有苦笑。

凌疏雪看着儿子小心的神色,不禁笑了:“爹心里都明白,你紧张个什么?”

说着,轻声的道:“这天下,到底还是你们的。只是有些老臣,跟了爹一生了,出生入死,兢兢业业。如今虽然起了些不该起的心思,毕竟是……爹会写信给他们说明一二,你就替爹给你六弟求个请。”

凌宗玉听到这里,忽然心酸,道:“父皇,六弟他,不是这个意思……”

凌疏雪笑道:“傻小子,你想哪去了,私情毕竟只是私情。爹只是心中略有不忍,却不会干涉的,懂么?”

凌宗玉小声的说:“父皇可以回京瞧瞧的,四哥每每来信,都惦念着父皇的病情。”

凌疏雪却是一笑:“不了,有你六弟在京城,就足够了。”

凌宗玉怔怔的看着父皇。一山不容二虎,父皇此时入京,太敏感了。新政才实施,断不可半途而废。只是,委屈父皇了。他原以为父皇刚硬的性子会容不得六弟,也多次劝阻六弟,如今看来,竟是这般。

只是,因为儿子,有家不能回。父皇他,真的不介意么?

凌宗玉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凌疏雪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感慨:“你六弟的有些政令,爹很不赞成。不过,他还年轻,许是爹老了呢。爹还是信得过你六弟的。”

那个孩子,万事不萦于心,历练了那么多年,只为了社稷江山留下来。那样一个本该一山一水一天涯的孩子啊。

凌宗玉低头不语。只是眼圈,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红了。

凌疏雪感叹着拉过儿子的手,道:“当爹的,前世就欠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的了。”

凌宗玉偷眼看了父皇一眼,又垂下了眼。这话分明是笑着说的。可是眼底的落寞,却那么深。

沉默,隐约可以听到远处的风声。想必,又是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吧。

良久,凌疏雪问道:“你师伯催促的那么急,你也敢在这儿耍赖?”

听到秋漠归,凌宗玉眼底闪过一丝敬畏。仿佛就规矩上身了一般。

凌疏雪的声音带了笑意:“这儿就这么好,你舍不得了?”

凌宗玉规规矩矩的答道:“儿子不敢。”

凌疏雪道:“你这小子。草原好啊,纵马扬鞭,弯弓射雕。爹心底,也喜欢的紧呢。你陪着爹在这儿待些时日,可愿意?”

凌宗玉一个愣怔,欢喜的道:“谢父皇。”

凌疏雪笑了道:“是爹,这儿哪有皇上?听了没得让人笑话。”

凌宗玉犹豫片刻,看着凌疏雪盈盈笑意,轻声的道:“是。爹,夜深的沉了,爹也早些休息。孩儿伺候着呢。”

旋即又有些羞恼。身后的疼痛还一跳一跳的呢,自己这都是怎么了?

却听到凌疏雪戏谑的声音:“罢了罢了,我还敢让你大少爷伺候我呢?”

凌宗玉涨红了脸。凌疏雪没有理会,慢慢的踱出帐子,回头笑道:“陪爹四处走走吧。”

凌宗玉只犹豫了一瞬,旋即快步跟上。

月光朦胧,草原一望无际。凌宗玉的心里,忽然就有些恍惚。

夜色下的草原,寂静无声。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身后的灯光渐远了。

凌疏雪笑着问道:“玉儿,怕么?”

凌宗玉摇头:“不怕,这算什么!”

广阔的草原间,两个身影越发的渺小。

如此夜色,如许时光。

番外:霜冷离鸿惊失伴

秋月皎洁,偌大的皇城亮起了无数灯火,亮如白昼的光芒夺了清冷月色。

凌疏雪微笑着看着眼前的热闹,招手道:“吉儿。”

正在喝酒的少年微微一愣,笑了走到父皇身前请安,“爹。”

“不许喝多了,回头又淘气。”凌疏雪低声喝骂,到底是笑了,“说吧,你这次打了胜仗,要爹赏你什么。”

“不要,爹多赏些银钱给阵前效力的将军们就是了。”凌天吉摇了头说道。他是皇长子,十八岁带兵,边关明月塞外烈酒,打了胜仗无数,是凌疏雪最倚仗的长子。在几位皇子中,他的战功是独一份的。

可惜,他只是皇长子。皇太子是儒雅温文的皇次子凌文尘。

凌疏雪失笑道:“罢了,就算是给你点什么,转头你就给了你的那帮弟兄。”

凌天吉讪笑了不语。凌疏雪倒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前儿爹这儿留了一坛上好的陈酿,回头给你。”

凌天吉咧嘴儿笑了道:“还是爹最了解吉儿。”

少年疏朗的笑语让凌疏雪心中微微一暖,这个孩子,手握兵权,军中威望无人能及。他不是不顾及,只是看到这孩子的赤诚不设防的笑容,他便觉得心中温暖。

今晚上是庆功宴,凌天吉虽然人在父皇身边,却时不时的瞥向正在互相敬酒的将领。凌疏雪莞尔一笑,“不许去,就在这儿陪着爹。”

凌天吉苦着脸应了声是,又赔笑道:“爹,您喝酒?”

凌疏雪摇头,“不喝,你想灌醉了爹?”

凌天吉面上一红,讪讪的去夹菜,“还是爹这儿的菜好吃。”

“好吃?清淡的很,怕是不对你的胃口。”凌疏雪忍笑道:“罢了罢了,爹不占着你了,不然你小子心里还不定怎么骂爹呢。”

“儿臣给父皇请安。”温文的声音在嘈杂的大殿也显得很清晰,凌文尘清秀的面容带着未退的稚气,默默跪下。

“起来吧。”凌疏雪收敛了笑容,温和的说。

“臣请太子殿下安。”凌天吉半跪道。

“大哥!”凌文尘扶起凌天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孺慕与敬重,“尘儿怎么敢当。”

凌天吉淡淡一笑,上下打量着凌文尘,“又长高了好些。”

凌文尘在大哥的目光中不经意的轻轻一笑,“大哥忙去吧,尘儿在这儿伺候父皇。”

凌疏雪看着凌文尘,少年温文的面容含了一丝谨慎小心,一身单薄的轻衫,站在他的面前是那样的弱不禁风。

这就是他立的太子。天下的储君。

“父皇,儿臣有一事请求。”凌文尘跪下,声音清朗。只是垂着的头和微微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凌疏雪微微一怔,淡笑了道:“什么事?”

“儿臣请立大哥为太子!”平淡的话盖住了众人的声音,大殿一时安静下来。

正在喝酒的诸将都放下了酒杯看着皇上的反应,这是他们一早就想着的事了。在他们心中,大爷文治武功自不必说,战功累累,体恤下属,又是皇长子,按理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才是。也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偏心,立了没有魄力没有战功的皇次子为储。

两年前废嫡子凌中恒,若说立的是皇六子凌牧川,以他小小年纪的能力手腕与民望,他们还无话可说。可是偏偏是皇次子,这叫他们如何能够服气?

凌疏雪沉下了脸看着儿子,目光阴冷中带着一丝不屑。果然,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他只是没有想到最先提出这个来的是他的太子。凌疏雪看着凌文尘,仿佛要从他那沉默中看出一点什么,然而没有。

凌疏雪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温文儒雅,清风朗月不拘于怀。这个只知道读书抚琴的少年,被他推上了这太子之位。他不喜欢他的懦弱不上进,却也欢喜他的淡泊温和。与凌天吉不同,凌文尘与他父子之间素来冷淡疏远。

他这不是试探,而是真心的。

“太子殿下!”凌天吉变了色跪下,“臣愿意请罚!”

凌天吉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父皇,咬了唇叩头道:“儿臣,请辞兵马元帅。”

“大哥!”凌文尘慌张的抬头看向大哥,少年稚嫩的面容显出一丝慌乱。旋即叩头道:“父皇不可!大哥才战胜回朝,无端撤职,怕是寒了天下人之心呐!儿臣自付论威望不及大哥,论资历,大哥居长,这太子之位予大哥,才是众望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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