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风+番外——暮远长河
暮远长河  发于:2013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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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难为父皇这么多年的坚持。”

凌宗玉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一言而诀天下,当然好。天下人都看着你,都尊敬你,甚至惧怕你。可是,这也意味着,你的每一言一行都关乎天下,不得不慎而重之。你再不可以有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凌宗玉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弟弟,那疲惫中的光彩与寂寞,深深的叹息了。

看得出六弟实在是时间紧迫,凌宗玉也不久留,只能匆匆告辞。

四年之后再相逢,昔日最亲近的两个小兄弟。两次见面,都只能匆匆一瞬。

太子的府邸还没有闲置出来,昔日太子的女眷还住着。只是门前风卷着枯黄的叶子,说不出的衰败。

凌宗玉站在后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良久,他默默的倒地,叩头。

从此之后,天人永隔。

他没有再看,也不忍再看。大哥,岂止是天家骨肉寒啊。这样的天地,终究容不下他的一个哥哥。

你看到二哥了吗?你会怪他吗?可会有震惊,可会有心疼。

想必你已经认不出二哥了。

凌宗玉缓缓地站起身,苦笑道:“师伯。”转身跪下。

秋漠归上下打量着凌宗玉,半晌,问道:“还没有见你父皇?”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凌宗玉低头不语。

秋漠归冷笑着道:“一去西北,本事还没学到,倒成了脱缰的野马了?你京城里晃了一圈,愣是没有先去见见长辈?你不知道我在京城?”

凌宗玉怯怯的抬眼看秋漠归,见他面无表情。只得咬唇道:“知道,玉儿,玉儿……”

秋漠归淡淡的道:“做事情不可光凭自己的喜怒而定。何况就算是天大的事情,该周全的也要周全。”

凌宗玉小声的道:“玉儿知错了。”

秋漠归从他身边走过,道:“你且等着,待我闲下来了,看我怎么拾掇你。”

凌宗玉下意识的揉揉身后,抬头。却见秋漠归已经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第65章

还没有过中秋,凌疏雪的屋子里就生起了火。凌宗玉骤然走进去,只觉得热得全身冒汗。

凌疏雪淡淡的靠着窗户坐着,凝视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宗玉规规矩矩的跪下,道:“父皇。”

凌疏雪转身看到凌宗玉,有一瞬间的惊喜,旋即板着脸道:“你还知道回来?”

凌宗玉叩了个头,“儿臣给父皇请安。”

凌疏雪微微一怔,冷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如今不只是儿,还是臣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了边关?你大将军好大的威风!”

凌宗玉不卑不亢的道:“儿臣如今还不是什么大将军呢。再说了,儿子想,既然师父知道,想必父皇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千里来信了。”

凌疏雪微微恼怒的看着儿子,半晌,道:“出必告,返必面。那是你为人子弟的规矩!我看,你也不必再回去了!先安心读两年书再说!”

凌宗玉张了张嘴,气恼的说不出话。

凌疏雪缓了语气继续道:“假传圣旨,阵前斩帅。又是我事先知道了?”

凌宗玉道:“那是他该死!”

凌疏雪冷笑,“他该死,他也是朝廷大员!是你能说斩就斩的?”

凌宗玉梗了脖子道:“军情如火!何况还是将在外呢!”

凌疏雪被他挤兑的半晌无语,然后气恼的道:“我也不听你说这些歪道理。你这次回来,给我好生安心的读几年书再说。”

凌宗玉愕然的抬头,一脸的不服气。

凌疏雪却也懒得理会,摆了摆手道:“我乏了,你下去吧。”

凌宗玉不情愿的叩头退下。他走出殿外,秋日里的冷风吹进衣衫,方才一身是汗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冷风一吹他竟是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他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一眼寝殿:也不知道父皇的病怎么样了。这样的天气,怎么就……

犹豫良久,他恼恨的回头又进了寝殿。罢了,他想,他是一定要说服皇上放自己走的。

还没有进里屋,就听到了里面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凌宗玉惊愕的快走几步,见凌疏雪背对着他身子抖得厉害,单薄的背影仿佛一碰就要倒了。

似乎是有所察觉,凌疏雪回身。他看到凌宗玉微微一怔,旋即缓缓的吐出口气,从容却快速的将手中的丝绢放进袖子里,微恼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凌宗玉眼尖,看到了丝绢上隐约的血痕,一时无语。

凌疏雪皱眉道:“怎么,你是没挨着打就浑身不自在了?我现在是没心思。等我找了时间,把你这一桩桩一件件仔细的跟你清算!”

凌宗玉张了张嘴,目光迟疑的停在凌疏雪的袖口上。怔忪间,凌疏雪已经笑了,“傻小子,那不过是旧疾,不碍事的。”

说罢似笑非笑的看着凌宗玉道:“还不走?爹是不介意现在就揍你一顿。”

凌宗玉讷讷不语。

原来父皇真的生病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还以为,父皇是高高在上的神,不会生病,不会有苦痛。

他一时间就觉得酸涩了:不,你不应该是永远威严的在上,永远无情的冷漠的吗?

你怎么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分明热得犹如火炉的房间内,凌宗玉略微惊恐的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凌疏雪略微沙哑低沉的声音把他唤回“天色也不早了,你还留着做什么?”

凌疏雪身子向后微靠,嘲讽道:“真等了我跟你算总帐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晚自有人跟你算账?你是想着再加一条还是怎么的?”

凌宗玉羞恼的不语。

凌疏雪已经淡淡的道:“我乏了,你下去吧。”

看着凌宗玉心有不甘似的背影,凌疏雪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幽长的小巷里回荡着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寂静的小巷里分外清晰,与不远处的闹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还没有走近院门,就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你不可能不知道的!你这些天都在京城,你都知道!可你什么也没有做!”愤怒不甘的声音是四哥的,听得凌宗玉一怔,停下了脚步。

“你没有资格这么对我说话,这是谁教你的规矩?太子怎么做,那都是他的选择。”

冷淡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是秋漠归的。

凌宗玉正犹豫,就看到凌中恒夺门而出,向小巷深处走远了。

他迟疑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天色暗了,小巷里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凌宗玉隐隐听到压抑的抽噎声。

他轻声的问道:“四哥?”

抽噎声停了,好一会儿,凌中恒从角落里拐了出来,迟疑的问道:“是玉儿?”

凌宗玉低声道:“是我。”

借着仅余的一丝微光,凌宗玉看到了四哥脸上的泪痕。

那个在山上从容赴死都只是一笑的少年,他的四哥。

凌宗玉道:“我师伯他……他就是这样子的。再说了,谁能想到太子二哥会这样的决绝,这样的……”

说到这儿,他也难成言语了。

凌中恒愣了愣,苦笑道:“我知道。”

可是,恨从何来?怨从何来?他恨煞了这个世间的无奈决绝,恨煞了自己,甚至也恨上了太子。

那一声轻轻的“恒儿勿要伤心。”

那一声决绝的“太子忤逆,被朕赐死。”

那一声冷漠的“他的选择,与我何干?”

……

凌宗玉张口想说什么,忽然就沉默了。

许是夜幕太沉,许是凌中恒面上转瞬平静的表情有些奇怪,许是冰冷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太过难受,凌宗玉默默的撇过头。

内心愤恨。

为什么,一样的杀父弑君,四哥就可以让父皇千里相求,来山上养伤,而二哥,却只有一死?

霎那间少年旧事涌上心头。

父皇摆家宴,他们兄弟敬酒。大多数时候轮到他时,凌中恒已经腻在父皇怀中,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而他和六弟,尴尬的端着酒杯立在桌前,费尽心思想的祝词哑在喉咙。

父皇考察功课,他还没有开口,凌中恒就把父皇拉走了。一腔热情全部化作羞恼。

无数次的,他才刚要开口想说什么,凌中恒已经抢先打断。

宫中喜事,好容易轮到他们点两出戏,却被凌中恒的一声抱怨,还没上场就已经下场了。

童年时无数次想的不过是,总有一日今日羞辱,必定百倍偿还。

可是,可是。

凌宗玉所有的心思都化在了一声低低的长叹里。

此情此景,情何以堪。

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玉儿,还站着做什么?”

凌宗玉一个激灵回身,秋漠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凌宗玉下意识的跪下道:“师伯……”

秋漠归越过他看向凌中恒,凌中恒依旧呆愣着不语。思绪仿佛已经停滞。

秋漠归微微皱眉,半晌,道:“杀父弑君,是他的选择,他就该有承担的准备。何况,这等不忠不孝,纵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应当。”

秋漠归平静的看着凌中恒渐渐愤怒的神色,淡淡的道:“若是今日,死的是你父皇。登基继位的是太子,你又作何想法?”

凌中恒沉默着不语。

秋漠归也不理会,回身冷笑着对凌宗玉道:“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回去?”

凌宗玉迟疑的看向四哥,神色间也自茫然。

秋漠归淡淡的道:“你是想我就在这儿跟你算总帐了?”

凌宗玉惊的一愣,他抬头看一眼秋漠归,又回头看着四哥,明明眼底有怯意,却犹豫着没有动。

秋漠归冷笑道:“你不必担心他,还是想想你自己,今晚怎么跟我解释。”

凌宗玉听到这儿,下意识的咬了咬唇,却也放下心,忐忑的跟在秋漠归的身后。

夜色渐深,远处打更声,悠长。

凌中恒靠着墙慢慢的坐了下去,只是太黑太黑,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第66章

漫漫星光下,凌中恒的面容迷茫的像一个孩子。

如果死的是你父皇,如果死的,是你父皇。

他会怎么做,他该怎么办?

不,不会。二哥的避而不见,二哥对陈家的雷霆手段……他这是分明抱了必死之心啊。

可是,如果真的,父皇死了,太子继位……他不敢想象。

从小父皇搂了他在怀里逗弄,他拿着自己的功课满心欢喜的在父皇跟前炫耀,惹来一声笑骂;他四处躲着父皇的家法缩在角落不敢出来,听了外面一声声呼唤,然后被爹拦腰抱起就是几个巴掌,他才要哭泣,就已经被紧紧的搂在怀里……

就算是当年的自己,一腔怨恨,一腔委屈,欲要政变杀父弑君,也从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成功了会怎样。

怎么可能,怎么能够?

那是他的父皇,他的君,他的父,他的天。他也恨煞了他,恼恨时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但真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了,他却再难想象。

凌中恒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间。

星光渐隐雨痕生,凌中恒恍然觉得颈间一片湿凉。

他呆愣的抬起头,雨打在他的脸上,冰凉。

耳边是沙沙的雨声,一片一片。

他缓缓的起身,因坐的太久了,竟然一个踉跄。他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待到推开院门时,才是一怔,自失的笑笑。

厅堂的灯光还亮着,凌中恒恍若未觉的拐进自己的卧室,也没有点灯,就这么扑到了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只是,那一个侧影,让人心疼。

凌宗玉正笔直的跪在地上,裤子褪到了膝盖,穿堂风过,面上一片通红。

他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心中微微惊喜的回头,期待这一场折磨早早结束。

却呆愣的看到一个人影走近,径直拐进了一旁的屋子,然后再没有声息。

他懊恼的叹口气,身后却是一阵尖锐的痛。他一个激灵,脱口道:“回师伯的话,玉儿都想明白了。”

秋漠归冷笑了拿手中的藤条点点他,道:“跪直了!说吧,都想到些什么?”

凌宗玉支吾着不语。

恍然想起上回他偷酒的帐还没有算。

秋漠归抬手不急不缓的打着,道:“看来你是想就这么跪一晚上?”

凌宗玉羞恼的咬咬唇,道:“玉儿不该偷酒,不该晚上不回山上还不打招呼,让长辈担心,不该一去边关而不跟皇上请示,不该假传圣旨。”

他每说一条,秋漠归便打一下,虽然不急,但却很重。只一下便隆起青紫。

待听到他说假传圣旨这一条时,却没有动,只是淡淡的道:“这一条不算,还有呢?”

凌宗玉结巴着道:“还有,还有……”

秋漠归也懒得废话,抬手打道:“军营里面挑食。”

这一条挨了两下,疼得凌宗玉身子都跪不稳了。他不服气的想要说什么,却没敢。

秋漠归冷笑着道:“你不服气?”

凌宗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玉儿不敢。”

秋漠归道:“你既然在军营里面,那么将来为了打仗,坐在死人堆里煮马鞍的日子还有。你回去问问你师父,是不是。”

凌宗玉惊愕的回头,一瞬间就觉得胃里翻腾的恶心。

“你师父问你,你是欢天喜地的去了。你既然一心想要一段金戈铁马,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秋漠归说到这儿,藤条放在了凌宗玉身上,“两下,因为你自己没能想明白。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撕裂的疼痛贯穿全身一般,生生的压下去了胃里的翻腾。

他恭恭敬敬的道:“是,玉儿明白了。谢师伯教训。”眼底的神色有些黯然。

身后秋漠归的声音依旧淡淡,“一个时辰,你就可以起来了。”

凌宗玉低着头不肯说话。

一阵凉风,吹的凌宗玉一个激灵。他惊讶的回头,见到凌牧川呆呆的站在门口。

凌宗玉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想要动,又不敢。

正尴尬间,秋漠归开口了,“你起来吧。”

凌宗玉匆匆的系了裤子起身。讷讷的道:“川儿?”

凌牧川回过神,抿嘴儿一笑:“五哥,这是秋前辈?”

凌宗玉偷眼看着秋漠归,见他面无表情的站着。只好道:“是。”

凌牧川大大方方的躬身道:“秋前辈。”

秋漠归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来找玉儿的?”

凌牧川被那一眼看的颇觉不自在,老老实实的道:“是,牧川与五哥许久不见,想着难得有闲暇,又是这般的秋风秋雨,所以携了美酒来了,冒昧打扰。”

一番话说的规规矩矩。

秋漠归不耐烦的微微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凌牧川手上的酒,警告的看了凌宗玉一眼,哼了声道:“还立着做什么?”

凌宗玉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多说,拉着凌牧川就出了门。

外面的风夹着雨打在身上,凌宗玉愣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小声道:“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可就惨了。”

哪里还有屋子里的老实?

说罢,又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小声的嘟囔道:“师伯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好说话?”

却见秋漠归关门转身,吓得吐了吐舌头,拉着凌牧川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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