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屋内传来了剑掉落的击地声、药师温柔的安抚声,以及啜泣声……各种平时绝听不到的声音让兽不禁又担心起师父的安危,让他们独处真的没事吗?
兽在门外犹豫了很久,直到那啜泣声停歇,他才终於稍稍放心离去。
那是师父在哭……
15
指尖撩起散落床头的黑发,完紝看著熟睡的人笑得深沉难解。
染上自己鲜血的白衣早已脱下挂在一旁椅背,冷邢现在仅穿著一件单衣,露出的肌肤上到处都是被他侵犯过的痕迹。
只有在冷邢发作时,他才能这样对他为所欲为。
最初,在药里一点一滴添加自己被毒及药侵蚀彻底的血液,让不知情的他喝下、直到产生效用後,他有了和自己一样的百毒不侵,却没有一样的再生力。
完紝并不在意这点,就算血的效用同时让原本就对光线很反感的冷邢变得更加抗拒阳光、甚至无力,他也觉得无所谓。
正好趁冷邢最虚弱的时刻侵犯他。
我病态了吧?完紝笑,笑自己直到现在才因为冷邢了解到自身的异常。
“没办法一样的部份,就由我配合你。”完紝对睡梦中的人说著。
起身走向门口,看著屋外的天空。想想,他也很多年没下山了,一反过去浪迹天地的习性。
我可有先告诉小鬼考题答案罗。想著待会要做的事,完紝又笑了,笑得奸诈。
初王在回府的路上被拦了下来。挡驾的只有一人,而且手里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有脸上带著一贯的玩世不恭笑容。
“难怪叫初王啊,还真的跟初代的王挺像的。”男人打量著骑在马上、气质却显得温文尔雅的三皇子,“毕竟是血脉吗?这样也好,方便我找人。”
虽然男人的话里透露著古怪,一副实际见过早已逝世百年的初代皇帝的模样,但墨清还是示意身後的随行护卫暂时别有动作,自己则礼貌问道。
“你找本王有何事?”
“应该是你找我有事。”
男人笑得自信,“你不想知道怎麽治好小鬼的眼睛吗?”
墨清愣了愣,眼睛……他指的是兽?但为什麽会用那种腻称去称呼兽?他究竟是谁!?莫名的情绪翻腾著,墨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了会,心中有个底後才开口问。
“你是谁?”
“药师,也可以说是教小鬼药学的人。”自称药师的人回答得很乾脆。
墨清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基於防备又问了,“本王怎麽确定你就是?”
“你想确定?”药师突然加深了笑容,“小鬼的右手,你见过吗?”
墨清皱了眉。他小时候是趁兽昏迷时见过,但他并不想告知眼前的人,也就没做任何回应。
药师也不在意初王有没有见过,“他的右手很有趣哦,我就算拿毒性很高的药草去毒也不会腐蚀,即使是用刀剑去割也伤不了,火烤也不会熟掉,拿来当实验品刚好……”
“够了!”
一向自制力良好的墨清,光听见药师这样对兽就情绪失控了,要不是先听到他说有办法医治兽的眼睛,他真的想当场杀掉眼前的人!
他绝对不淮兽再去做什麽训练——想到他之前竟然让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和这人相处那麽多年,他就无法忍受!
墨清俐落跃下了马,向身後等待的护卫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後,便冷冷地站到药师面前。
“我们快速快决。”
“正合我意。”药师朝他作了个揖。其中调侃的意涵绝对大於敬意。
两人进了客栈内专门提供给达官贵人的独立空间,店小二送上茶水告退後,初王就率先打破沉默丝毫不拐弯抹角地问。
“方法是什麽?”
“我先问你。”
药师慢条斯理地提起精美的壶将冒著热烟的茶倒入桌上二只陶杯中,他的动作坐在对面的初王皆看在眼里,当药师举杯啜饮时,墨清的神情有些奇怪。
“你想当皇帝吗?”
墨清将视线从眼前的茶杯拉至药师身上,盯著他像在观察些什麽,最後才淡然回答。
“没兴趣。”
对他而言,“初王”的生活虽然日夜都在被暗杀中度过,但比起以前备受千人服侍、拘束的皇子生活要好太多了。所以即使自小在皇宫的奢华中成长,他也没有回去的念头。
现在只有他和兽两个人,单纯而平凡、偶尔还会来点小刺激,这就够了。
“真难为你老被当暗杀目标了。”药师故意要损他似地闷笑著。
“可是很聪明。古来暴君淫虐最终下场几乎都惨死,就算是贤君,肝也不会好到那里去。”
“你究竟想说什麽?”墨清很清楚药师不可能特地跑来教他君王之道。
“西域有个小国盛产玉石,名为“西夜”,在大辰皇朝建国之初,他们曾为了表示友好而进贡镇国宝之一“日炎石”给当时的元狩帝。”
药师停下喝口茶,见初王没有插话的意思才继续说。
“西夜使者宣称他们的镇国之宝——日炎石拥有增强的力量,留存国内的月幽石则能“治愈”。”
墨清变了脸色,药师也笑了。
“很心动,是不是?”
“假如那玉石真那麽有效,进贡的日炎石不可能被埋没。”墨清冷静思考著。他从未听过皇宫里有日炎石这样的存在。
“你真是比元狩帝还难搞。”药师自讨没趣地哼了声,“使者说得那麽神奇,皇帝当然会想试验罗,所以他就把这个任务交给当时的太医。”
“实验结果是,玉石的功能是骗人的,导致大辰皇朝和西夜国关系绝裂。
“後来使者要求归还镇国之宝时,日炎石消逝无踪,负责的太医也死於非命,整个事件被元狩帝当作丑闻,至此从史书中抹去。包括那个太医的存在也一并消除。”
“你太清楚其中过程了。”墨清对药师的戒心始终没放下过,“在这背後,你担任什麽角色?”
被隐没的历史,现今还有谁能这麽了解?
“那个死於非命的太医。”药师笑得诡谲,彷佛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别那种眼神,一个在当时被称为天才的人物,最後却连名字都没留下,我也很伤心的。”
“不可能,大辰皇朝建国至今也百年了。”墨清突然想起方才药师说的:“日炎石……”
“对,日炎石真的有用。”药师点了下头,“我天生恢复力比正常人好,即使吞了毒药也能在短时间内痊愈,把日炎石磨成粉吃下後,的确增强了我的再生力……从此不老不死。”
“那为何要说玉石的功能是骗人的?”导致两国绝裂难道对他有利?
“没什麽,我只是当太医当腻了,就乾脆诈死出宫。”说到这,药师不禁发起了牢骚。
“平时跑各宫看诊就算了,待在西御药房休息也三不五时就有快魂归西天的皇子被送进来,连帮皇帝开风寒药,他不懂就不懂,还硬要自己改药方,是我太医还他是太医?”
药师不耐烦地以手指敲著桌面,“甚至有太监跑来跟我要春药,还要求先不伤身、後讲究药效,到底是他主子要用还是他要用在自己身上的啊!”
见药师越讲越气愤,墨清依然保持著很好的风度。
“本王代先人向你道歉。”
药师看了他一眼,“你这皇子很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的人我习惯先倒茶给他,不管对方喝不喝,都看得出他的个性。”药师指了指桌上倒给初王喝的茶。
“兽肯定喝了吧。”墨清冷了脸,端起桌上的陶杯轻晃了下,便让盛著热茶的杯口朝药师的方向倒下。
杯中澄黄的液体一倾覆随即沸腾冒起白烟,流经的木制桌面被腐蚀过後留下一道渠痕。
“就算你是兽的师父,我也要让你为他的伤付出代价。”
毒性猛烈的液体流至逗留桌面的手指前时,药师没有闪,反而笑著看自己的手指瞬间因腐蚀而焦黑,最後又因再生力而逐渐复原。
“我不是他“师父”,我只是药师。”
一个以药做为夺取手段的人。
你呢,皇子?我们都是不会喝下那杯茶的人。
16
再次回到皇宫,兽的心境很陌生。
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进宫,是为了庆祝三皇子的生辰。相隔九年的现在,是为了保护墨清。
当初只是对他放不下,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自己的生存目标。每次训练快熬不过去时,只要想著他,想起自己不能放弃的原因,就会从某处再生出力量支持自己撑下去。
所以这次……兽握紧了手,选择忽略心中的挣扎。
由脚步声及气息判断底下巡视的禁卫军人数、位置,兽待在上风处藉夜色让带著清香的粉末自手中随风飘落,听见陆续的倒地声传来,并由他们和缓的呼吸确认真的昏迷後,兽才取出黑布蒙住面容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屋瓦。
围墙内就是皇后的住所──随安室。
随安室距离从前自己居住的重华宫很近,再加上以前常和墨清在宫里到处逛,所以兽对这里的地势很了解。
庭院内还有三个人看守著,其气息均缓绵长应是属於大内侍卫一流。严密的防卫透露出皇后害怕别人暗杀四皇子的心态。
那你就能让人去杀墨清吗?兽很不喜欢这样一报还一报的感觉,但现在的处境却容不得他选择。晚一刻下手,墨清的安全就多一份威胁。
抽出银亮的匕首,兽潜伏於随安室侧屋的阴影处,拾起石子在墙壁敲响出声音,庭院随即传来三人的简短交谈。
最後仅有一人走到发出声音的地方查探。兽隐去自身气息等待他走近,当踩踏石地的声响一来到咫尺前,兽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以匕首划伤来人的左脚。
不过一瞬,八尺大汉随即应伤倒地,连被什麽割伤都来不及看清。
兽在匕首上涂的不是剧毒,而是立即见效的强烈麻药,只要毫末进入血的运行中,就足以让一个成年人昏迷整整六个时辰。
原本药师开发出来的药效是能陷入假死状态三天,就算醒来也会痴呆一个月,但兽硬把它改弱了,不仅只会昏迷六个时辰,醒来还会神清气爽。
药师气得半死,说他不懂下毒的乐趣。
兽还真的不想了解那是什麽鬼乐趣。
无声地跃上屋瓦,兽停留在那等著另一人察觉异状而过来观看。果然,去查看的同伴过了许久都没消没息,又有一人走了过来,待他发现倒卧在地的身体时,立即朝另一人发出警讯。
“小心一点!附近可能有人。”
那人语毕,便警戒地准备以手指按向同伴的脖颈确认死活,然而才一俯身,他当即像断了线似地倒地。
那药有一个地方兽没改,那是在毒进入体内後,随著血的运行会让中毒者周身飘散清甜的香气,导致後来接近或碰触的人也会跟著陷入昏迷的特性。
毒药命名为——“亡国天香”
毒的效用兽再清楚不过,因此他冷静地听著第三人的脚步声走近,然後跟著倒地不起。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现在自己看不见,能避免的近身战自然就尽量避开,而且这也是减少伤亡的最好办法。
起身循著屋檐往声响最多的地方走去,最後来到一处内室上方。
虽然兽现在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但因吃了数年药师亲自调配的药、加上长年没人道的训练,所以他的内力早已深厚到拿来听墙角都没问题,就算现在隔的是数尺厚的屋瓦也一样。
底下有断断续续的细语声,由其中四人谈论四皇子有多难服侍的对话,可办别出宫女、太监的身份,较远的地方则只有一个人的气息传来,较成人快速的心跳是小孩子的特徵。
这时间……应该是在睡了吧?记得以前墨清在皇宫里时,因为隔天清晨要到上书房学习,所以总是很早就上床休息。
凭藉观察到的结果,兽在脑海中绘出一个三名宫女与一名太监在门口对谈,四皇子则在内室睡觉的画面。
虽然正常人的感官没那麽敏锐、距离又远,但为了以防万一兽还是用迷烟让他们昏睡後,才无声无息地进入内室。
年幼的四皇子直到黑衣人走到床前都依然没有动静,睡得香甜。
兽除了此刻感觉到的气息外,几乎勾勒不出四皇子的模样,他对这孩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御花园遇见皇后抱著襁褓中的他的那个时期。
匕首的银光在漆黑中闪动了下,兽不打算先用手确认要害的位置。不是怕吵醒四皇子,而是怕自己碰到那温热的身体後会下不了手。
对,趁自己对目标的模样没概念时,划下一刀就能当作什麽事都没发生地结束这件事了。
兽这样说服著自己,手中的匕首却始终挥不下。
六年前遇到的婴孩,六年後是什麽模样?兽无法阻止自己将四皇子跟初相遇时才六岁的墨清形象重叠在一块。
回忆起当初在那寒冷冬日里,抱住自己灿烂笑著的稚嫩童颜、温热的小小身躯,那个夜里怕寂寞总要自己陪他睡的孩子,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他怎麽下得了手……
无辜的是孩子,但因大人间争权夺利而受伤却也是他们,这很不公平,不是吗?
同样,自己不想失去的,别人也不想失去。无论背後的原因是什麽,这都是一样的行为。
兽从怀里取出一只青磁瓶,打开软塞後“亡国天香”的淡雅香味随即飘散於整个房内,床上四皇子的呼吸更为深沉和缓了。
挥下匕首,银光闪过的地方却是自己右手腕,白色的绷带因而松落露出原先裹住的黑色手臂,光滑坚韧的表面丝毫没有被划伤的痕迹,美丽而致命的利爪让人望之畏怯心寒。
收起匕首,兽终於知道上天为何给予他这样的“残缺”。
以保护为名造成的伤害,仍旧是伤害,依然是自私,他该牢记而不是麻木忘却,他要记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付出怎样的代价换来的。
“对不起。”
兽静静地让泪水滑落脸庞,左手轻抚孩子脆弱柔软的脖颈,利爪准确无误地划过。
那是他抛不掉的罪孽。
番外:毒性[上]
纷扰的大街上,一名有著墨绿色双眼及短发、郎中打扮的年轻男子正走马看花地随性浏览著两旁摊贩。说是沿路行医却又多了点不正经,端正的面容和其气质总与这世界存在著一种违和感。
然而他悠閒的漫步却忽然被从人群中窜出的影子所打断。男子低头看了看撞上自己後随即倒在地面昏迷不醒的小男孩,立即从发紫的嘴唇等迹象判断出中毒的结论,甚至连中的是什麽毒、该怎麽解都晓得,但他却依然不为所动,脸上尽是看戏般的神情。
“喂!让开让开。别让凶手跑了!大夥快追!”
“没错,教主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凶手?男子的视线从远处粗暴推挤人群往这来、脸带古怪面具的数名黑衣人,移至脚边年约七、八岁的孩子身上。
……太有趣了。
男子勾起一抹笑,二话不说便将陷入昏迷的孩子打横抱起,迳自走入客栈中。
孩子醒来时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男子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端著一杯茶递至他面前。
“看你要叫我完紝还是药师都可以,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没有回答,反而举起了手、掀开棉被像是在检视著自己的身体一般,之後才静静地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