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等待魔君迦夜罗的转世，夺取魔剑、报仇雪恨，叔侄俩可谓煞费苦心。才森杰出的预言能力帮助他们预见了曜天的现身，墨荻的主动接近和屡屡试探也进一步确认了曜天的身份。

但是，才森的预言却在关键的时候实效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侄儿墨荻竟然对自己的仇敌动了真情。

事实上，那次审判中初次会面，结局就已注定。曜天桀然而立、沉静中透着孤寂的身影，深深触动了墨荻早已冰封的心。墨荻预见到了迫近的危险，却如飞蛾扑火，欲罢不能。或许，他早已明白，不管如何掩饰抗拒，那潜藏在心底的情感洪流，终有一天要决堤而出，将自己淹没。

“该死……我竟是真的，喜欢你啊。”

曜天忆起了临别之时墨荻的话语，忆起了凝固在他脸上的笑意……最后时刻，墨荻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或许对他来说，得遇真爱，已是他笃定的凄怆命运中那一抹艳丽的亮色？

不仅是墨荻，任何人若是得遇毕生的真爱，也会不顾一切地去珍惜、去守护的吧。

曜天不由想起自己接下去要做的那件事，为了至关重要的那个人。回头看了看殿内的沙漏──寐时将至，他信步向寝宫走去。

第四十三章：冥界

屏退了一众侍从，曜天盘腿坐在层层幔帘低垂的华帐中，膝上搁着漆黑的魔剑。

今日在魔神殿，幻世魔剑已饮足了他的鲜血，此刻自剑身上不断释放出强大的黑暗灵力。

曜天进入了冥思状态，与魔剑交融、共鸣，渐入人剑合一的境界。

灼眼白光蓦地穿透厚厚华帐。白光消失后，曜天的身影已经不见。

身负魔剑站在幽冥渡口，曜天凝视着横亘于前、漆黑湍急的河流。这条冥河是亡灵进入冥界的必经之路。数百年前，他也曾站在这里，孤独地等待那过河的渡船。

烟波里，一叶扁舟飞速驶近，摆渡的仍是那幅熟面孔，凶神恶煞、一脸胡茬的库伦。

“什么人如此大胆，阳寿未尽竟敢擅闯冥界！”小舟还未抵达岸边，一声炸雷已先行滚至。

“库伦，好久不见。”曜天微微一笑，沈声道。

对方露出惊诧神色，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发出如同洪钟的笑声：“我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不怕死的小子呢，原来是魔君啊！你转世换了幅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怎么，你是想念我们了，上这做客来了吗？”

“此次来一是为了找人，二来也是探望诸位老友。冥王可好？”

“他呀，精神矍铄得很呢！”库伦语气爽朗，“闲话少说，我先渡你过河吧！”

见到故友，库伦自是开心得很，一路嘴就没停过。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在这河上又来来回回了数百年。想当初，咱们俩可是不打不相识啊。”风波浪里，库伦看了一眼坐在船尾的曜天，呵呵笑道。

曜天嘴角轻扬。

当年初入冥界之时，身为亡灵的他站在幽冥渡口，因为最信赖的属下奥古德拉的背叛而满心悲凉。在乘坐库伦的小舟渡河之时，因付不出渡资，库伦发起狠来要将他推入冥河。他不禁心头火起，索性与库伦大干了一架。库伦虽为冥河渡神，却如何是魔君的对手，被他打得难以招架，慌乱之下逃入水中。

那冥河扁舟具有灵性，只有库伦能够驾驭，于是，一个躲在河里不敢上来，一个立于舟中却寸步难行，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冥王现身，亲自帮他们解了围。

对于魔君迦夜罗，冥王早有耳闻，甚为欣赏他的霸气与魄力。在冥界期间，他成了冥王的座上宾，既免去了冥庭的审判，也不用服苦役。冥王虽然比他年长许多，却与他惺惺相惜。除了冥王之外，与他交往甚密的就属库伦了。虽然库伦还时常叫嚣着说不服气，要跟他再比试比试，却只是逞逞口舌之快而已。平日里只要一得闲，库伦就会来找他，听他讲述昔日在魔界的种种经历，听得津津有味。

此刻，虽然故地重游，自己的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曜天静静地望着迅即后退、黑如泼墨的冥河水，若有所思。

“你有心事？”库伦看着曜天的样子，转了转眼珠，“是在想你要找的那个人么？我猜啊，能够让你不顾一切追到冥界来的，必是至爱之人吧？”

曜天默然半晌，坦然承认：“是。而且，他是位男子。过去因为我的缘故，让他吃了太多的苦，我却不懂珍惜。直到逝去，我才明白，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库伦不由叹了口气：“既然他已归入冥界，今世你们的缘分已尽。缘分本是上天注定，若是无缘，你强求也没有用；若是有缘，到了来世，你们自然会再次相遇。”

“有时，一旦错过，就是永远。”曜天的声音寂寥而悠远，“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不再相信虚幻莫测的来世，我所认定的，就是珍惜今生，把握今生。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上一试。”

苍茫的雾色中，曜天绝美的侧脸如梦似幻，凝视着远方的紫眸透着坚毅力量。

库伦盯了他半晌，突然嘿嘿一笑：“你和前世的魔君，真的很不一样了呢！”

黑面冥吏正埋首在厚厚一摞生死簿中，曜天和身材魁伟、面色威严的冥王并肩站在他的身后。

书页在冥吏的指尖飞速翻过，用一目十页来形容也不为过。终于，他直起瘦长的腰来：“找到了！昊，魔界魁煞族，魔界历1643年生人。但是，不对啊，此人阳寿未尽，尚未收归冥界。”

“你是说，昊并没有死？！”曜天面露异色。

“按记录来看，正是如此。”冥吏答道。

曜天思忖着：“我明白了，昊定是为了救我与凝魄缔结了契约，被魔器禁锢了。”

“数千年来，生死典籍上不知所踪的两界之人不下千名，很可能都与凝魄有关啊。”冥王的漆黑浓眉微微拧起。

“现在当务之急，是让昊脱离凝魄的掌控。冥王，我想借助追魂使的力量，查找昊的下落。凝魄通过生死契约束缚了数量众多的灵魂，如此超乎寻常的灵力聚合体，应可成为追魂使追踪的好线索。”

冥王点头称是，遂向空中大喝一声：“追魂三使，听候号令！”

话音刚落，平地上蓦地幻化出三个鬼魅身影。脸罩青铜面具，齐齐身着黑衣，其中一人为银发，另二者皆为黑发，全身散发着阴冷、肃杀的气息。

最右侧的黑发男子开口道：“王，属下三兄弟在此，听候调遣！”

“我需要你们当中一人，协助魔君去解救被凝魄禁锢的灵魂，雷啸，你们谁愿前往？”

“我们兄弟之中，属三弟的灵力和能力最强，既是协助魔君的重要使命，还是由三弟去吧。”黑发男子回答。

“冥夜？他刚刚渡劫归来，能否胜任？”

“请王放心。”做出回答的正是那位身材修长的银发男子，“身为追魂使的使命和天职，我一日不曾淡忘，请授命我完成此项任务！”

他的声音悦耳而富有磁性。

曜天心念一动。这位追魂使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如此耳熟？

冥王深邃的眼眸定定注视冥夜，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捉摸。他忽然背过身去，将大手一挥：“这样吧！还是请魔君自己来定夺人选。”

曜天径直走向三位追魂使，在那位唤做冥夜的男子面前停住。

四周忽然安静异常。就连充斥冥界的恶灵哭嚎也消失无踪。

眼中，只有青铜面具下那双细长的冰啡色眼眸。

原本沉静如水的眼眸眨了眨，略带缱绻笑意的波光漾开，辉映入曜天的紫眸。

彼此默默对视了数秒，曜天开口道：“就是他了。”

冥夜微微阖首，趋前一步。

“三弟！”身后的雷啸突然出声，“谨记你的承诺，不要让我们失望！”

“明白。”冥夜轻笑一声，语气沉着。

第四十四章：谜影

据冥夜的感应，那大规模灵力集聚的所在，正是位于人界的西南方，吸血鬼王国──萨斯曼帝国之中。

头顶上，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曜天和冥夜御风飞行，四周的景物掠成了道道浮光幻影。

一路上冥夜都很安静，纯净耀眼的银色长发在身后高高飞扬。他的黑色身影被炽热的阳光包裹着，却丝毫未减冥界特有的阴寒冷冽气息，似一块不会融化的万年玄冰。

久未回归人界，曜天的身体已有些不适应，再加上半吸血鬼体质的影响，顶着烈日飞行半日之后，他的速度渐慢下来。

“要休息一下吗？”冥夜随即跟着减缓速度，语气中难掩关切。

底下是绵延数里的树海，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一道闪亮的溪流自林间穿过，蜿蜒着没入林海尽头。

曜天点了点头，两人迅即下落。

溪边不远处，如盖绿荫环抱着一棵巨木，观树龄应有万年的历史。

曜天坐在了树荫下，背倚着巨木舒展开四肢。在丝丝阴凉所带来的惬意中，倦怠感席卷而至，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这倦怠感源自曜天的血族本性。即使是体内继承了两种血液，兼具吸血鬼旺盛体力和人类耐阳光性的半吸血鬼，若是在多云的日子里走上半天，也必须待在阴暗之处数小时，才能缓解体内积聚的疲劳；若是在灿烂的太阳下待上三两小时，则必须睡个半天，才能再次恢复体力。

然而，曜天不是普通的半吸血鬼。骄阳下行动半日的记录，已远远超出了半吸血鬼的承受力。

此刻，在阴凉的树荫下休憩，他的体力正在逐渐恢复。

不远处的溪边上，立着冥夜修长飘逸的黑色身影。回过头来见巨木下的男子睡着了，冥夜遂目不转睛地看着曜天。

笼罩在巨木的阴影下，那张沉静绝美的面容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此刻的曜天，毫无防备、放松随意的身体语言中，传递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寂寥。

曜……

和你紧紧相拥，仿佛只是前一秒的事。你的心跳和着我胸口的震颤，疾疾有力。那个时刻，你桀骜的心似乎不再孤寂。那会是我的错觉吗？

冥夜思忖着，肆意逡巡的目光停留在了曜天微抿的唇上，视线默默地勾勒着那优美的轮廓，回味起那难忘的触感，冰凉而柔软。

“一直戴着面具，你不热吗？”

始终闭着眼睛的曜天突然开口。

冥夜移开目光，在溪边的大石上坐了下来：“追魂使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青铜面，黑濯衫，便是我们的身份标志。”

“冥夜，你我昔日应该见过面吧？”曜天的语气沉静，再度发问。

“千年之前，我们曾经见过。当时你身为迦夜罗，刚到冥界不久。”

“我指得没有那么远。你很像，今世我在魔界中认识的一个人。”曜天淡淡地补充。

“你又看不见我的脸，怎么知道我像不像？”冥夜发出了一声轻笑。

“要认出一个人，不一定非得通过容貌。外貌有可能是假象，然而他的气息、他的语气、他的眼神，却是很难改变的。”

沉默了一会，风中飘来冥夜的低语：“如果我说，我不是呢？”

“那一定是我认错了。”曜天平静地回答。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冰啡色的眼眸凝望着潺潺流水，冥夜微微一笑：“你说我像的那人，是你的朋友吧？”

“是一位很特别的朋友。”

“很特别？什么意思？”冥夜马上回过头来。

“我和他之间的恩怨纠葛，很难说得清。现在想起来，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身不由己，在宿命的暗流中沉浮挣扎。他最终为了他所认定的选择，舍弃一切。在这点上，我很佩服他。”

“除了佩服，再没有别的了？”冥夜的语气听似漫不经心，细长的眼眸却变得幽深。

“那你认为，还应该有什么？”曜天嘴角一扬，反问道。

冥夜也微笑起来，迎着西射的阳光起身，银发飞舞：“时候不早了，可以上路了吗？”

同样的使命，愿望却不尽相同。

为了追寻昊的下落，曜天和冥夜继续御风飞行，一路向着古老的吸血鬼国度──萨斯曼帝国而去。

——上部·生与死的缠绵·完——

下部：冰与火的绚烂

第一章：救援 上

当曜天和冥夜接近这座人界传说中的不死之城，吸血鬼的溯源地──萨斯曼帝国，已是下午时分。

纵使仍置身于灿烂的阳光下，纵使离那座巨大的黑色拱门还有数百米的距离，从中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和幽暗气息已充斥了整个空间，若是普通人类，早已被这莫名的恐惧桎梏了双足，再也无法上前半步。

从外部看进去，目光所及是一片死寂而神秘的黑暗，像一个张着大口、吞噬万物的黑洞，半点微光也折射不出。

在上个百年，萨斯曼帝国撕毁与人类国度的和平条约不久，当时最为强大的伊斯公国曾派出精锐部队，向帝国发起进攻。然而数千人的人类军队还未挨近城门，天上忽然乌云覆顶，雷电、陨石同时从天而降，将他们打得一片溃败，死伤众多。侥幸脱险的士兵回国之后，也迅速染上异疾，纷纷死去。至此，这座不死之城是受可怕诅咒所保护、不容侵犯的说法渐渐流传开来。也正基于这个原因，帝国与人类的纷争向来都是萌生于人类国度的领土，却甚少波及神秘的吸血鬼之城。

曜天和冥夜并肩迈入了那片黑暗。在穿过令人五感全失的短暂虚空之后，面前出现了那个永远是阴天，灰蒙蒙的世界，如同魔界的微缩版。

眼前所见呼应着曜天今世的记忆。

除了带着终年不见阳光的蜡白脸色、神情高傲地穿行过市的吸血鬼们，帝国和人类国度其实并没有太大分别。帝国的一切都是仿照人类的都市而建，一样地繁华喧闹，但是所有的建筑仍保留着人类文明的早期风格。

数个世纪以来，圣尊奥古德拉竭尽所能地营造着他所向往的世界氛围，甚至试图超越。只是，有的东西他永远无能为力，比如阳光，比如四季更替，比如丰富多彩的植物，这些都是帝国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但是不论如何，他们毕竟在这人界之中拥有了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土地，远离了魔界的阴郁和苍凉。

曜天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古老的国度。虽然自己已离开了百年，这里却未见多大的改变。对于拥有永生的吸血鬼而言，百年的光阴不过是短暂一瞬。当这个国家永远被同一批人、同样守旧的脑袋瓜所主宰的时候，改革就变得步履维艰。

他不由想起了圣尊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们需要新的一代，如果再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帝国就将成为名副其实的死亡之国。”

自城墙的阴暗处，曜天和冥夜腾空而起，掠过下方古老繁华的都市，掠过帝国王宫耸立的黑色城堡，向万籁俱寂的郊外飞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落了下来。

“凝魄应该就在这里。”冥夜指着远处的一幢黑色建筑。

那是一座院落式的三层建筑，看上去毫不起眼，在它的附近还零星分布着一些平房和宅院。

曜天凝神倾听了一会，沈声道：“原来是他。这只老狐狸，很会选地方啊。”

“你指的是？”

“萨斯曼帝国当今的统治者──法奈尔。这里是他的秘密据点。”

“第二代吸血鬼王？难道，这幢普通的民宅会比他的帝宫安全吗？”冥夜不禁失笑。

“那是因为在帝宫之中，沈眠着第一代吸血鬼王──圣尊奥古德拉。法奈尔做了太多违背圣尊意志的事，生怕圣尊醒来后找自己算账，所以才会隐匿形迹，通过操纵宫中的爪牙继续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