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墨荻，邑的身体直挺挺向后倒下，落入绝谷。

庇休等人看到此处，不禁动容。

在吞噬了最后一位牺牲者之后，紫雾上方渐渐显露出了一条流光溢彩、无形胜有形的幻桥，直达彼岸。

墨荻转向曜天：“现在人数刚好，族长大人，请吧！”

曜天一言不发，转身上桥，墨荻随即跟上。其他人则不约而同落在了后面。在桥上感受到了自谷底吹来的阵阵冷风，曜天的乌发和墨荻的银发被吹得高高扬起，衣袂飘飘。

同为绝色男子，此刻却愈发显示出两人气质的区别。墨荻俊逸不凡，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显得温雅淡然。而曜天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却隐含沈甸甸的压迫感，再加上那无与伦比的美貌，令观者屏息。

行至彩桥中段，曜天沈声问道：“另两个团队，纳腓和疾罗，早已被你解决了是吗？”

墨荻微微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当时他们刚从入口进来，毫无防备，正是天赐良机。”

“墨大人可真是用心良苦。”曜天语带冷讽。

“这场生死之战我准备了这么久，当然要确保万无一失。”墨荻笑得很是不以为然。

行至桥头，面前出现了连接苍茫天地的十二根巨型石柱，有数条蜿蜒小路穿行其间。在那人眼难以企及的远方，曜天看见了魔神殿青黑色的尖顶。

“决斗的地点由你定，我随时奉陪。”曜天停住了脚步。

“那我们就在魔神殿，一决胜负。”墨荻也停了下来，淡淡回答。

“离终点还有不小距离，你我还是各走各路，就此暂别。”

“曜天！”

墨荻突然叫住了他。

曜天回过头去──冰啡色眼眸荡漾着异样光彩，耳畔传来墨荻的低语：“再见面的时候，你我就是敌人了。”

注视了他数秒，曜天的嘴角轻扯：“你若想反悔，还来得及。”

墨荻决然摇了摇头，轻轻一笑：“不论结局如何，你我已无路可退。”

第四十一章：决斗 上

一个时辰之后，曜天团队到达了魔神殿的入口。青黑色的建筑，阴沉沈的大门，处处显露一派肃杀、压抑气氛。

门前坐着位瘦小的灰袍神侍，双目紧闭、纹丝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感觉不出。但当他们想迈入魔神殿大门之时，石像般的神侍却开口了。

“只能进一人。”

“你是说，我们四个人当中，只能有一人入殿吗？”庇休问道。

“只能进一人。”神侍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身上散发出不容抗拒的力量，似在告知来人，如果不听从指令，后果将会很严重。

“你们先去外面等我。”曜天的语气沉静。

听到他的声音，神侍睁开了眼睛。他的瞳仁竟是白色的，用那怪异的眼瞳注视了曜天一会，岩石般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请进。”

近百年来，这魔神殿中的陈设竟丝毫未变。曜天信步走向侧殿。当年称帝之时，他亲手将幻世魔剑供奉此处。那把魔剑跟随着他征战无数、所向披靡，功成之日，他便将之献给霍格慕斯神，作为对上神眷顾的感念。

侧殿正中央，曜天再次见到了插于祭坛之上的魔剑。漆黑宽阔的剑刃刻着古老繁复的花纹，露出祭坛的半截剑身泛着幽暗冷光。数百年来，无数闯入魔界争锋最终关的勇士得以一睹魔剑的尊容，却无人能将之拔出。

曜天轻抚剑身，就像对待一位久违的老友：“霍格慕斯神，天命使然，请允许我收回魔剑。”

言毕，曜天稳稳地握住剑柄，凝神屏息。

伴随着一声闷响，魔剑已脱离祭坛，在他手中绽放出奇异光芒。

“曜天！”

突然，一声如此熟悉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曜天蓦然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侧殿的入口。俊朗帅气的面容，眩目耀眼的蓝发，灿烂如阳光的微笑。

“昊！”曜天只觉呼吸一滞，声音嘶哑，“昊，你怎么会在这里？！”

昊缓步走近，金色的眼眸煜煜发光：“没想到吧，曜？自那日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曜天持着魔剑定在了原地，握剑的手轻颤。

昊的手指温柔抚上他的面容，丰润的唇已贴近：“曜，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紫眸骤然一凛，身形已退至一丈开外。

“怎么了？”

“你不是他。”曜天的声音冰冷，“就算你拥有再高明的法术，可以复制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但他的眼神，却是你无法效仿的。”

“呵呵！”昊发出了轻笑，“没有想到，我不过侥幸一试，你还真的在意这个家伙啊。”

说话间，昊的身影迅速变幻，化身为手持法杖、银发披肩的美男子，一双冰啡色的眼眸似笑非笑。

冷眼看着墨荻，曜天开口道：“决斗之前，你该说出真实身份了吧？”

墨荻惬意地笑着：“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们就来重新认识一下。曜天族长，或者我应该尊称你为魔君迦夜罗陛下？”他的语气渐冷，啡眸中漫溢森寒之气，“我是当年惨遭你灭族的易氏家族后裔。为了今日，我和叔父步步为营，诱你入瓮。今日决战，一是要向你讨还血债，二来也是要夺回千年前被你据为己有的魔剑，告慰先祖的在天之灵！”

“你们易氏也曾权倾天下，当年败在我的手上，实是你们气数已尽。胜者王，败者寇，今日若要取我性命，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墨荻失笑摇头，缓缓道：“太迟了。迦夜罗，你我之间胜负已分。要怨就怨你的心上人吧，刚才为他迷惑走神的那一瞬间，你已被我种下了血咒。”

曜天的紫眸一敛：“传说中，可以将全身血液化为剧毒的上古魔咒？”

“不错！血咒起源于黑暗尽头，作为最强大的禁忌魔咒，数千年来，没有任何生物能逃脱它的掌控。现在，毒血已在你的四肢百骸游走，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全身麻痹，咒发而亡。这是我特地为你选择的，不会太痛苦，又万无一失的死法。”

曜天立刻席地而坐，褪去上衣，露出强健结实的胸膛。他用指尖在自己的数处动脉划开了大口，如泉喷涌的黑血瞬间浸润了地面，漫过搁在一旁的魔剑。

“别犯傻了，纵使今世的你拥有半吸血鬼特质，也会因流干血液而死。”墨荻的眼神异样，出言提醒。

“相比变成一具漆黑的毒尸而言，这至少是我能选择的一种死法。”

墨荻沉默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空气中飘荡着刺鼻的血腥味，地上的血泊迅速扩大，曜天双目紧闭的面容也越来越透明。

片刻之后，失去血色的身体缓缓后仰，静卧在了血泊之中。

墨荻走近了曜天，观察那毫无气息的身体，以及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晶莹肌肤上的赤色伤口再也无法复原，兀自淌着血丝。

这就证明了，一切都已结束。

墨荻放下了法杖，由长型背囊中取出一柄通体漆黑的剑鞘。他自血泊中拾起魔剑，神情郑重地用衣角拭净上面的乌血──饮过鲜血的幻世魔剑散发出逼人光芒。

将魔剑一寸寸插入鞘中，剑、鞘合一，浑然一体。

手捧魔剑，墨荻单膝跪地，仰头向天：“一千年了，魔剑终于归鞘，灭我全族的仇敌转世也已殒命。父亲，叔父，我终于不辱使命！”

尾音在魔神殿中久久回响，悬挂在神殿四角的风铃轻颤，叮呤……当啷……

本该释然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胸口沉重得快要窒息？

将剑收入囊中，墨荻再次看向地上的人。

颀长强健的身影静静安卧，身下大片刺目的红与肌肤晶莹的白形成了鲜明反差，那几道诡异的伤痕，更增添了魅惑之美。

即使失去了生命，他也一样美得令人屏息。

此刻，涌上心头的不是对尸体的本能厌恶，而是惊艳，是伤绝，是弥漫上胸口无边无际的悲凉。

墨荻挨近了地上的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触那晶莹剔透的面容，抚过他凝墨般的剑眉、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睑、高挺优美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毫无血色的双唇上。

两个月前的那一幕，再度浮现眼前。当中了计的曜天粗暴地侵犯自己的唇舌，他以为，他是在惩罚自己，却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是全心投入的。抛开内心的矛盾与挣扎，放任自己沦陷在他不羁的气息中，真真切切地享受着那个暴虐蛮横的深吻。只因早已知道，那会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可是今日，当这预想中的结局真的发生，心依旧痛得要撕裂开来。

“曜……这世间没有了你，我该多么寂寞。”

墨荻俯下头去，在他冰冷的唇上深深一吻。

这是诀别的吻。

带着失去全世界的痛楚与无奈。

忽然，墨荻的颈背被一双有力的手臂钳制住。

在他身下，那双紧闭的眼眸蓦地睁开，爆出骇人赤芒。

下一秒钟，他的头部被紧紧按压在曜天肩头，锋利的獠牙扎入了他的颈项。

震惊过后的墨荻奋力挣扎，两人在血泊中扭打做一团，但他却始终挣脱不开颈上狂暴的肆虐。

这是一场殊死的较量。翻滚之中，他们离墨荻搁在一旁的法杖越来越近。墨荻本能地极力伸出手去，想拿到自己施放法力的利器。但当手指即将触及杖身的刹那，他却迟疑了。

手指颤抖着，停滞于半空。最终，落下。

墨荻收回了右手，带着决绝拥上曜天的脊背。

第四十二章：决斗 下

墨荻收回了右手，带着决绝拥上曜天的脊背。过了数秒，墨荻竟然轻笑出声。

曜天抬起头来，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凝视下方笑意盈盈的面容。

“相信吗？曜，看到你活着，我有多高兴……你需要更多的血，趁我的血还没有变，不要停！”

曜天没有细想他话里的意思，继续埋首于对方的脖颈。身体的极度缺血让潜藏的魔性完全占了上风，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停地掠夺对方的血液，要得更多，更多！

身下，墨荻无比贪恋地紧拥着他，感受着他的气息，眼眶渐渐湿润。

突然，墨荻的全身可怕地痉挛了一下，面色变得青紫。

他奋力扳着曜天的肩，低声道：“曜天，停下！我的血有毒，不能再吸了！”

曜天抬起头来，惊见怀中人的异相。

墨荻凝视着他恢复气色的面容，想笑，却笑得异常艰难：“血咒一出，必定夺命，如果被下咒的人死不了，咒语就会反噬下咒者自身。”

话音未落，更加迅猛的痉挛席卷全身，墨荻剧烈颤抖起来，俊美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

“没有多少时间了，抱紧我！”细长的冰啡色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毫无掩饰的深情。

曜天沉默了，伸出手去，将他拥入怀中。

与曜天紧紧相拥，就像抱着自己即将失去的生命，墨荻艰难地喘息着。与此同时，被血咒侵蚀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急剧变冷。

墨荻抬起头来，眼前已是漆黑一片。

闭上了不能视物的眼睛，他将唇贴近曜天的面颊，轻轻一笑。

那笑声中带了几多无奈和自嘲。

随后，略带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传入曜天耳中。

“该死……我竟是真的，喜欢你啊。”

言毕，他的脑袋一偏，停在了曜天肩头。

一片静默中，曜天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

起风了。

檐角的风铃再度响了起来，寂寥而悠远，叮呤……当啷……叮呤……

曜天扶起墨荻的身躯。墨荻的头无力地耷拉着，月色的银发下，原本俊美的面庞呈现可怖的黑紫色。

在那早已僵硬的嘴角，却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浑身血迹的曜天走出魔神殿正门之时，迎接他的是整个帝宫广场上静静等候的，来自各大魔族的上万族民。

守在殿门口的庇休三人看清曜天手中拿着的漆黑魔剑，顿时惊呆了。

“魔君降世了！”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联盟会会长卡夫曼激动地跪下，双手高举过头，仰望渐行渐近的颀长身影。众人不约而同地跪倒。短暂静默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震撼苍茫天地。

伫立在魔神殿高高的台阶上，紫眸沉静地俯视下方沸腾狂欢的人群。这情景与千年前称帝之时是何等相似，然而，曜天丝毫感觉不到前世平定天下的豪情和霸气，有的只是无法言喻的空虚寂寥。

三个时辰之后。

卡夫曼站在帝宫回廊上，注视着立于猎猎风中，一袭月白锦袍，长发飞扬的绝美男子，一时百感交集。

“事情办得如何？”曜天转过身来。

卡夫曼垂首回禀：“不出王的所料，墨荻果然早有准备。幸亏王事先吩咐臣做好部署，十二武士和高阶巫师不负重托，要犯才森已在混战中毙命，其他余党皆束手就擒。”

“巴龙是否跟他们在一起？”曜天的语气一沈。

“是，才森死后，巴龙也畏罪自尽。两名主犯我已亲自验明正身。是否需要对其他有关人等进行审讯？”

曜天微阖了眼眸，半晌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了然于心。此事就此了结，无需再为难他们的家人和族人。把墨荻、巴龙和才森的遗体好好安葬了，就葬在他们奥伦索的故园吧，那是他们一直盼望回去的地方。”

卡夫曼退下之后，曜天静立原地，凝视远方的眼神空茫。

巴龙、才森兄弟和墨荻的死亡，宣告了千余年前曾经鼎盛一时、权倾天下的易氏家族彻底消亡。前世身为迦夜罗南征北战、平定各魔族之时，易氏家族是他最强大的对手。在著名的奥伦索一役中，易氏主帅阵亡，大军溃败，幸存下来的易氏子孙弃城而逃，匆忙间将那把传说中具有奇特力量的魔剑遗落。易氏一族虽然保管了幻世魔剑数千年，却始终未能解开它的秘密。对他们来说，这把沉重的魔剑甚至不及普通兵器来得实用。

然而，魔剑辗转到了迦夜罗手中后，却产生了奇异变化。它与迦夜罗心灵相通，人剑合一，由一把无用的兵器转化为所向披靡的神器。他还无意中发现，借助魔剑可以开启魔界、冥界、人界的传送门，任意穿梭于三界。

而与墨荻、才森的一切恩怨，皆因前世的过往而起。今日在魔神殿吸取墨荻血液之时，通过他的记忆，曜天知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易氏家族覆灭后，幸存下来的易氏子孙散落各地。他们多数人不再提及自己的身世，湮没于芸芸众生中，从此过上平静的生活。然而也有极少数始终心怀执念，墨荻的叔父才森就是其中最突出的。身为易氏后人，才森从未放弃收回魔剑的夙愿和复仇的决心。他辗转找到了从小由邑桑族的大长老抚养长大的侄儿墨荻，以老师的身份接近他，教导他，培养起他对自己的尊敬和信赖。

时机成熟之时，才森方向墨荻曝露了真实身份，揭开了家族的惨痛过往。自己最尊崇的人竟然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无力抗拒的小墨荻自此陷入了命运的漩涡，背负起沉重的家族使命。

凭借过人的天资和勤奋好学，数十年中墨荻很快成长为魔界首屈一指的黑暗巫师。大长老离世之后在邑桑族中继承的地位和财富，也为他进入联盟会铺平了道路。对他而言，除了与生俱来的使命外，其它的一切都已不重要。表面上温文尔雅、八面玲珑，他的性格却变得狡诈冷酷，除了叔父这个至亲之人，任何人他都不在意，更不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