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秒之后，他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轻笑，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老巴一下子跳了起来，瞪着周遭的空气嚷道：“恰克你这个浑蛋！别在这装神弄鬼的！赶快给我滚出来！”

悦耳的声音笑盈盈地响起：“我不是恰克。伯父，别紧张……”

随即，一个修长的人影自空气中显现出来，月色的发披垂，俊美的脸上笑容温雅。因为刚刚才在法术书中研读过隐身这一章，所以老巴并不太惊讶。

“你叫我什么？伯父？”老巴紧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我哪来这么好看的侄儿？”

“您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如何还会记得我？”墨荻微笑着反问。

“那……你倒说说，你是谁？我又是谁？”

墨荻笑答：“想知道答案，方法很简单，只要我施术恢复您的记忆，自会明了一切。”

“你要干什么？！”

注视着墨荻高高举起的法杖，老巴惊慌失措。

当天下午，恰克一如往常去找老巴打发时光，却奇怪地发现，老巴不在房内。

“昊，你有看到老巴吗？”恰克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正好遇上了昊。

“怎么，他没跟你在一起么？”

“真是怪事，这府邸就这么大，可是我找来找去就是瞧不见他……”

“说不定，他独自出门去了。”昊提醒道。

“出门？来这里这么久，每次拉他出门他都推三阻四的，怎么会突然一个人跑出去？不可能不可能！”

恰克嘴里说着不可能，却眼瞅着一个人低着头，抱着一包东西从府邸的大门口钻了进来，不是老巴却是谁？！

“喂！你上哪去了！”恰克迎了上去，一拳重重打在老巴肩头，打得小老头一个趔趄。若是在平时，老巴早就跳起来，不依不饶了，但今天，他只是抬起头来嘿嘿一笑：“我上了趟街，顺便买了点东西。”

“有没有搞错？想要什么吩咐下人去买不就好了吗？让我瞧瞧，是些什么宝贝！”恰克一把抢过老巴怀里的包裹，摊在了地上。

包裹里竟是些瓶瓶罐罐，还有些看上去是药剂，被分成了数个小包，上面贴着恰克看不懂的标签。

“你搞什么名堂啊？买这些东西来做什么！”恰克不满地咕哝着。

“嘿嘿，我最近魔法书看多了，对配制药粉很有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去买些材料回来自己操练操练。”

“魔药粉哎～～～是不是那种可以让人变美、变苗条、变聪明的？”恰克闻言瞪大了眼睛，看到老巴点头立时来了兴致，凑上前去涎着脸道：“好大哥，咱们做了这么久的兄弟了，也算上我一份吧！”

“那你只许看，不许动手！不然你这粗手粗脚的，非给我添乱不可。”老巴皱起了眉头强调。

“好啊！好啊！我听你的吩咐就是了！”恰克乐不可支，随即把地上的东西用包裹一掳抱在怀里，就屁颠屁颠地往房中去了。

“老巴，下次出门之前，记得说一声，免得大家担心。”昊微笑着提醒。

“嘿嘿，好地好地，我记下啦！”老巴连声应承。

注视着昊向内院走去的背影，老巴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沉冷冽。

凌晨时分。大家都进入了梦乡。

老巴将门锁紧，走回方桌，那上面摆着今天买回来掩人耳目的普通药剂、药材，他把糊弄恰克的那些小把戏统统扫进了垃圾桶，随即从贴身的衣襟处取出了一小袋东西，倒在桌上。步躅胆，地龙角，培艾，符毒，川银，这些都是墨荻专门派人搜集的特殊材料，也是他配制那项魔药的必需品。

将数样材料放入容器之中，他加入了一些龙舌汁，搅拌均匀之后，嘴里念念有词。容器中骤然升腾起奇异的银色火焰，带起一股独特的异香，老巴面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火焰，直到它完全熄灭。

容器底部躺着一些晶莹剔透的细小颗粒，不近看根本难以察觉，用鼻子嗅嗅，也闻不出任何味道。直到此时，他干瘦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老巴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无色无味的颗粒装入了一个精制的小瓶，盖上了瓶塞。

将那小瓶子揣入怀中，老巴愣了一会神，喃喃低语：“对不住了，昊。没有照荻儿说的取你性命，我已是仁至义尽了。”

第三十七章：伤绝

数日后的清早。

起雾了，在魔界之中，朦朦胧胧笼罩天地的雾景并不少见，但似这般又浓又重的雾气，却属数十年难遇。

昊在白雾缭绕中专注地刺击削劈，被剑锋撕裂的雾气在他的四周萦绕回旋，却无法近得身前。

他的身体已经康复。但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能全然抛开心头的痛楚，忘却一切烦恼。

突然，昊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抬起头来，昊极力睁大了眼眸──黑，一片漆黑，令人窒息的黑。

手指紧紧攫着剑柄，另一只手已深深扎进泥土。

在侵袭全身的无助和恐惧感中，昊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吗？因为苛求一份不可能的爱，所以要夺去光明，让自己知难而退？

思绪挣扎之中，眼前似乎又有了光感。昊用力眨了眨眼睛，四周渐渐亮了起来，视野也愈来愈清晰。

雾气依然浓重。

然而，就连这延绵不绝的雾气，此刻看在眼里也是分外亲切。

昊站起身来，收剑入鞘，长舒了一口气。

一个月之后。

“匡当！”

昊碰翻了书房墙角的琉璃灯架，莹白相间的晶石碎了一地。

“管事大人！您怎么了？！”正在协助他整理书籍的木绥吓了一跳。

“没事，不小心绊了一跤。”昊低声回答，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然而站起来之后，他蹒跚地挪动步伐，右手依旧沿着墙壁摸索着。

那副奇怪的样子令木绥心下疑惑，不由站到身侧，直盯着昊的金色眼眸瞧。拿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木绥失声道：“大人，您的眼睛？！”

昊终于摸到了墙边的靠背椅，坐了下来：“不要紧，这只是暂时的，过一会我就能看见了。”

“我去请巫祝来帮您看看吧！”

“不用。半月前我就找过巫祝，但他也查不出是什么原因。”昊平静地回答。

“那……这样下去不行啊，我得禀报曜天族长！”

“不许去！”昊的语气沉着，“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族长知道。再过几日就是魔界争锋了，不能让他分心。”

“但是，您这个样子，族长迟早也会发现的啊！”

“不，他不会知道的。既然帮不上他的忙，我也决不会拖累他。”昊笑了，笑意凄然而决绝。

……

昊站在长廊上，凝望曜天傲立风中的背影。

自上一次与曜天针锋相对以来，这是两人的第二次单独会面。

注视着那如天神降世般的卓然风姿，昊的眼眶湿润了。自己还能这样看着他多久？一天，一个时辰，还是一刻？

“你有事找我？”相对而立之时，曜天的神情、语气一如往常地淡漠。

“是。”昊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我已经想好了。这样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族长大人，我们解除契约吧。”

他本以为会看到飞扬笑意，然而，曜天的紫眸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目光异常幽深。

“你怎么突然想通了？”曜天开口了，声音深沉。

“是啊，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应该不算太迟吧？”昊笑了起来，略带了些自嘲，“我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执着。与其自我折磨，两个人都不开心，不如忘掉一切，重新开始。毕竟，今后的路还很长啊。”

顿了一顿，昊继续说道：“同时，我也是来向你请辞的。”

墨色的眉诧异一扬：“你要去哪里？”

“尹叔叔把奇珍馆的分店开到了圻水，急缺人手，我打算过去帮忙。”注视着他深不可测的眸光，昊平静地回答。圻水离此有半月的车程，这样遥远的距离，足够阻断一切碰面的可能。

沉默半晌，曜天的嘴角轻扯：“也好，我会多给你些酬劳，作为这两个月来的辛苦费。”

“多谢族长。”昊的话语客气而带着疏离，“我先回房去做准备，明日一早启程。恕我先行告退！”低垂着头说完，昊转过身去。

机械地迈动脚步，面颊上已是冰凉一片。不敢去想从此没有曜的未来，不敢去想将把自己完全吞噬的黑暗。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回头，不能。

定定地看着昊决绝的背影，曜天抿紧了唇。

幽暗的房间内。

昊静静地躺着。已是凌晨时分，他却依然睁眼望着漆黑的房顶，睡意全无。

视力越来越模糊，失明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他明白，永远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即将到来。

胸前的凝魄，持续地发出醒目的光芒，终于引起了昊的注意。

用手轻抚着那蓝色晶石，昊想起曜天说过，它可以满足自己的任何愿望。但是，什么东西值得自己以付出灵魂作为交换？决不会是为了自身的这点痛楚，决不是。

起风了，声声敲打着窗棂。

昊翻身下床，摸索着走至窗前，将它关上。但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僵在了原地，心跳骤然加快。

随着视力每况愈下，他的其它感官却越来越敏锐。此刻，房内多了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那个人特有的气息。

下一秒钟，他被坚实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拥入怀中，唇随即被侵占。激情而缠绵的吻。

回过神来，他热烈地回应着对方，舌尖与之纠缠、翻卷、厮磨。

让人昏眩的酥麻自两人的双唇迅速传递到全身。寂寞了许久的身体里，那团火熊熊燃烧了起来，彼此的喘息愈加粗重而紊乱。

将昊压倒在床上，去掉身上的障碍物之后，曜天的动作却变得温柔起来。细密而湿濡的吻落满昊的身体，似在品尝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不断袭来的酥麻感令昊难耐地低吟。

直到双腿被曲起向上推去，昊不由战栗了一下，那一夜的可怕记忆骤然涌上心头。

这个细微的反应立时落入曜天的眼中。见到昊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准备迎接自己狂风暴雨般的进攻，曜天的胸口不由一痛。

等了半晌却依旧没有动静，昊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隐约见到曜天的嘴角浮起一丝温柔笑意，昊的胸口不禁涌上异样的感觉。

今夜的曜有些陌生，然而，却更令人痴迷。

用膏油充分润滑之后，曜缓缓进入他的身体。

曾经的创伤再次被撑开之时，仍是痛楚难耐。昊强忍不适，极力迎合着他，紧紧慰贴着他，体验着他循序渐进的有力冲击，直至如潮袭至的快感将自己吞没。

谁也没有说话，一片静默中，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和阵阵暗哑的呻吟。

无形的黑色火焰越来越炽烈，呼吸的每一缕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将两人烧得体无完肤，却又带来极致的快乐。

良宵苦短，他们四肢纠缠，舍不得分开，仿佛要将彼此融化得更为彻底。

这最后一夜的痴狂，是打在彼此心头的烙印，深深融入每一个细胞。

这一夜，因爱而起。

第三十八章：痛逝

天色渐亮。

昊不知道，曜天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独自躺在凌乱的床上，双眼恍恍惚惚看不真切，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依稀记得，浑身虚软的自己枕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泪流满面的感觉。

曜天是沉默的，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抚摩着自己散乱的蓝发，一次又一次。

没有解释当初为什么冷酷至极地把自己推开，甚至不惜伤害。也没有开口要自己留下，哪怕只是一句挽留。

然而，昨夜的一切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不是吗？

虽然不能相守，至少，我们曾经全身心地拥有过。

淡淡的微笑出现在昊的嘴角。

这就已经足够。

……

“兰伊，我去跟大家告个别。”站在兰伊的房门外，昊对正埋头收拾行囊的妹妹说道。

“好的！快去快回哦！”兰伊的语气十分愉快。她一直觉得哥哥痴痴地守在这里太不值得。那位族长大人空生了个颠倒众生的外表，心却比石头还要硬还要冷。现在哥哥终于想通了，兰伊打心眼里为哥哥高兴啊。

将走至曜天的门前，昊却站住了脚。

脚下有些飘，浑身酸软，这证明了昨夜的放纵并不是一场梦。

或许，不声不响地离开，对彼此来说会更好些呢？昨夜，已经算是道别了吧。

静静地站在走廊上，昊出神地凝望远方。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影影绰绰，雾气衬托得天地间一片虚幻迷离，昊金色的眼眸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雾。

下一秒钟，眼前的世界化作一片漆黑，令人凉彻心扉的绝望的黑。

预料之中的时刻终于到来。

昊的十指攥紧又放松，微微仰起头来，闭上了不能视物的眼睛。感受着伴随着雾气而来的轻柔晨风，呼吸着淡淡的湿润气息，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

至少，我真正读懂过他的心。

就算今后要永远生活在黑暗中，我也无憾了。

兰伊不停地朝外张望着。这个哥哥啊，说了要快点回来的嘛，怎么半天还不见人影？莫非是一见族长的面，又心软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跺了跺脚，冲出门去。

刚走到院子里，兰伊愣住了。

四周来来往往的侍从很多，不远处，那个静静伫立在长廊上，形影单支的俊朗男子显得分外惹眼。

他背对着族长紧闭的房门，眼眸微微阖着，略显苍白的面容宁静而满足，嘴角还挂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呆望着哥哥，泪水悄然从兰伊的眼角滑落。

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冲击了兰伊。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她整个人已飞出数丈远，重重摔落在地。

晕头转向之后，兰伊挣扎着坐起，全身火烧火燎地疼。周遭传来一片呻吟声，府内侍从们或趴或卧于四周，年纪大点的半天都爬不起身来。

更多的下人和侍卫闻声赶来，看到院中的状况，不仅愣在当场。下一秒钟，所有的目光都朝向冲击波的源头。

族长的卧房和紧邻的数个房间已经化作废墟，长廊完全消失不见。在迅即向四周扩散的耀眼夺目的光芒中，一个身影缓缓升起。

兰伊的惊呼哽在了喉咙口。

在妖异的蓝色火焰簇拥中，曜天族长高高扬起的黑发在身后狂乱舞动，晶莹的面容笼罩着幽暗气息，一双血眸冷冷俯视着下方，那目光令所有人血液冻结。

面前已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族长，那冷酷森寒的面容，那浑身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强大压迫感，活脱脱就是来自冥狱的死神。战栗地看着曜天缓缓逼近，濒死的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脖子，众人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在此时，废墟中传出了一些特别的声响。这声响让曜天的身影停滞，回过头去。

烟尘过后，一个浑身是土的男子自废墟中立了起来。

“昊哥哥！”兰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昊的蓝发和面容上满是灰土，眼神茫然，但腰身却挺得笔直。

注视着昊，曜天冰冷的血眸似恢复了温度。

“曜，是你吗？”感觉到了射向自己的灼人目光，昊轻唤道。

“是。”绝美恶魔声音低沉，边回答边飘近了昊。由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令离得很远的众人都浑身颤抖，昊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