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不──”
就在此时,半空中突然落下一人,羽衣轻纱,玉面檀发,眸光楚楚,莺声唤道:“五公子。”
天巽心神大震,本便紊乱无比的情绪更加变幻万端。
“玉姑娘。”洛自省亦无法理解,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处。没有新帝的召见,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御书房。仅凭她的身
手,外头层层暗卫与侍卫,竟容得她进出自如?
玉生烟眼波脉脉,千言万语蕴涵其中,衬得本便美貌出众的面容越发动人:“奴家等了半个时辰,心里有些不安,
担心公子出事,所以托重霂先生护送奴家入宫。望陛下与公子莫要怪罪。”
重霂也来了?洛自省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不忍责备于她,便只点了点头,道:“马上便好了。”
他们言语之间毫无顾忌,天巽自然猜得两人竟欲同行,神情渐冷:“你们要一道离开?”
玉生烟微微一笑,粉唇轻张:“五公子答应,带奴家一起走。”
“呵呵,是么?”天巽低声笑起来,垂下眼。无人看见,他双眸中透出的冷戾与暴烈,几欲将周围一切撕裂毁灭。
到了这般地步,天离竟还敢耍心机?或者,他低估了自省对这女人的怜惜之意?所以,是他过于自信了?是他被他
的回应所蒙蔽,所以未能察觉他的真心实意?
洛自省大概明白,玉生烟想借似是而非的言语逼迫天巽。他也不想解释什么。或许,这样更容易让狐狸死心。但不
知为何,想到此,心里便有些难受,情绪起伏也愈发难以控制。
“陛下,吉时将至,师父有请。”
稚童的声音打破了暂时的寂静,三人的神情皆变幻难测。
天巽强行压下纷乱的杀意,抬首浅笑道:“自省,只是十日而已。登基大典结束后,我必会放你离开。但现下,绝
不行。”
洛自省犹豫了。他能感觉到,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天巽便已经设下了捕风阵与陷灵阵。虽然他自认对各种阵势都
了解颇深,但帝皇所设阵势何其霸道,绝非他区区一个世族公子所能解。
“陛下,有些人心不在此处,是怎么留也留不住的。”玉生烟见状,出声道。
天巽只是瞥了她一眼,帝皇的威势便迫得她不自禁地退后数步,再不敢多言。
堂堂上古帝皇,竟险些落魄到要与女人争风吃醋的地步。天巽苦笑着,推门而出:“只是十日而已,就当登基大典
是最后的诀别罢。”
洛自省别无他选,只能默然以对。
门在身后合上,天巽合上双眼,复又睁开,冷戾之色完全褪去,竟带着一分惶然。
银发幼童立在一群暗卫中间,忽觉自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忍不住退了几步:“陛下……”
“看守十日。”新帝丢下一句话,遂御风而去。
重归宁静的御书房内,洛自省感觉到熟悉的灵力气息迅速远去,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暗卫,长叹一声。
“玉姑娘,你不信我会带你走,摆脱天离?”
玉生烟摇了摇首,惨笑道:“在此之前,王爷便有令,只要五公子离开陛下,就会放奴家自由。五公子不是决心要
走么?奴家……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洛自省怔了怔,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离开。”
玉生烟苦笑起来,盈盈双眸乍起水雾,珠泪滚落:“五公子还会带奴……我走么?”
“既然答应过你,我自然不会食言。”
“只是迟了十日而已,是么?”
洛自省闭上眼,仿佛安慰她,又仿佛暗示自己:“不错。只能迟十日。”
……
圣宫大殿前,灵力沸腾跳跃,啃噬着光芒,凭空撕裂出一个若隐若现的洞口。
一身玄黑祭服的闵衍深深地望着身侧虽依然勾着唇角、双目却极冷的天巽,又斜了一眼几丈之外,统领上千精兵强
将的陈珞、高谏风与洛自悟。该在的人不见踪影,有些事,已经不言自明。
“陛下此时心神不宁,并非捕灵兽的好时机。但登基日近,数月之内,再无如此相近的良辰吉时。因此,望陛下此
行能够顺利。”
闻言,天巽淡淡地颔首:“国师放心,我自有分寸。”
素来性子古怪的国师皱起眉,难得露出一分担忧之色:“陛下切不可大意。血咒虽解,陛下也恢复了常人之身,但
陛下此时所能用的灵力,不过是原本的十之二三而已。”
“国师的意思是,我如今的身体不过是常人,所以无法发挥应有的力量,抓捕灵兽时可能会有危险?”
“是。以陛下身上的印记而言,陛下的灵兽必为苍龙。苍龙与麒麟、凤凰、青鹄不同,力量刚猛凶暴,陛下受伤的
经脉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天巽忽地笑了,带着几分自嘲之意:“即是说,且不论一百年,我可能连誓约也熬不过去?”
闵衍注视着他,好一会,方回道:“陛下一向求生欲极强,本应有六分生机。但如今──”
天巽打断了他,率先走入不知通向何方的幽深洞穴中:“国师,若我能放得下天家血脉的责任,便不会如此痛苦了
。”苍龙帝诞生,守护众生,给予四方无尽的力量,昊光方能彻底变革,获得新生。倘使他可以选择不成为苍龙帝
,便大可追随爱人到天涯海角,伴他自在遨游。可是,他能够为他改变一切,却唯独放不下自出生起便背负的责任
。自己只能困守四角宫墙,只能身处黑暗之中,却妄想抓住生性自由的人永远陪伴他,果然,太过奢侈了么?
“舅父……”陈珞急急唤道,锁紧秀气的眉,紧跟着冲了进去。
“珞──”高谏风无奈地叹了口气。洛自悟微微点头,宽慰道:“高大人放心,陛下只是一时情绪失常,很快便能
恢复。”
“若是如此便好了。”
两人带着千名重甲兵卫,也走入变幻莫测的通道内。待最后一人的盔甲消失在黑暗之中,洞口亦随即消失,只留下
金蓝双眸的国师静坐在原处,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出神。
洞中的时间变化极为奇特,连带人的感觉也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过了百年,又仿佛不过是一瞬,无尽的黑暗退去
,眼前豁然开朗。
天巽垂首看去,发觉自己正身处半空之中,脚底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鸟鸣兽嗥此起彼伏,犹如警钟一般在脑
中不停地震荡回旋。他寻了片高地落下,微微凝神,受各种声音冲击而产生的眩晕随而消散了不少。
“舅父!”空中响起一声惊叫,便见某个重物直坠而下,砸在草丛中,惊起无数小生灵。
天巽淡淡地睇了一眼,道:“苍龙生于水、长于水,此处却是林地。我须前去寻找水汽丰沛之所。你留在此处,等
他们到了,立即扎营。”
陈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圆润的眼里满是委屈:“我向阿姊保证过,绝不离您左右,在您捕获灵兽时,必助您一
臂之力。”
好似,曾经也有人发过誓,要成为他的助力。但那并非自愿自发,不过是一个契约罢了。因此,实现了约定,便要
求离开。不论两人经历了多少,也不管发生过什么,更不在意是否有人不舍、有人痛苦。天巽笑起来:“珞,别拿
你阿姊当借口。也只有你不知道,捕获灵兽不得借任何外力。更何况,苍龙岂是好相与的。你若惹恼了它,只怕还
不够它啃一口的。”
陈珞涨红了脸,不知是气还是恼:“舅父,让我跟着罢。我保证不出声,更不打扰您。”
这才是真实的关心,不会离去的感情。血脉亲情的连结,果然比飘渺无踪的情爱更为牢固。既然如此,便暂时忘了
那个人罢。只想着身负的重任,殷殷期盼的家人便好。六成生机又如何?便是只有一成,他也要毫发无损地回来。
“好好地在这里待着。若我回转时不见你,呵……”天巽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些,眼里也恢复了些许柔和。
陈珞却不禁平白觉得浑身泛冷,打了个寒颤,嘟囔道:“我明白了。”
“好自为之。”随意挑了个方向,被确定只有百年寿命、苍龙选中的新帝,踏上了与龙结誓约的旅程。或许,如闵
衍所言,也可能正是他最后的旅程。
天之子,天之子。
似有似无的召唤,引导着他沿着溪流,越过高山、破开荆棘,向着烈日升起的地方行去。
这是灵界,灵力充盈之地。他御水驭风,眼见着溪流汇成小河,小河化为大江,汹涌澎湃,一路东流。
百川入海,从亘古以来便是如此。那么,苍龙可是藏身海底?可他最多只有十日,汤汤泱泱,何处去寻?若不能在
十日中捕获灵兽,定下誓约,便在数月之内都无法登基,而且,也将与那人永别,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天之子,你终于来了。
然而,呼唤声却并未将他带到一望无际的蓝色汪洋中。他循着内心的躁动,找到大江的一条细小支流,深入内陆。
耗费的时间并不长,眼前的景色便已是似曾相识。
自小曾往来多回,也曾险些送了性命,更与那人定下契约的狩猎场。一草一木,山势起伏,都如此相似。甚至在草
丛间、树梢头跳跃躲藏的小生灵,也并无二致。
他有些疑惑。记忆当中,这里应该只有一座小山涧,清可见底,不可能容得下传说中的上古灵兽。
原来你忘了,天之子。
低沉的笑声震荡着他的胸臆。他仿佛有意,又仿佛无意,踏上当年那条诱敌之路。陡峭的山坡,他记得,尽头是一
个虎窝,另一侧的山崖则是怪石嶙峋的深渊。然而,登上坡顶之后,他怔住了──
波光粼粼的水面,泛着微澜。幽蓝色的湖泊宁静非常,仿佛没有任何活物。
这大湖,是如何出现的?模糊的记忆当中,似乎并没有它。
这可是你造出来的,天之子。也正是你,干扰了我的沈眠。
声音正是从这湖底传来的。他跃入水中,沉入深渊。
本应幽暗无光的水底,却笼罩着青色的光芒。一条盘踞起来便已经占满了半座湖泊的巨龙睁开双目,长吟一声。
他顿时心神大乱,昏迷了过去。
天巽醒来之时,已经身在湖岸上了。一个披着长发赤着双足的青衣男子蹲在他身侧,双手垫着下颌,似睡非睡、似
醒非醒地望着他。他发如沈墨,柔韧无比,却似乎从未梳理过;眉向上斜挑,双目细长,眸却是银色的;胡乱掩着
的青衣也只当蔽体之物,内里再无其他。本便是皮相绝世之人,又因透着几分古怪,而更为引人瞩目。
身处深宫二十余年,天巽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令人印象深刻如斯的人物。然而,心里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人似乎并不陌生。
“苍龙?”他试探着唤道。
男子已经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略微张开:“正是。天之子,看来你真是命运多桀呢。”
果然不愧为上古灵兽,已经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了么?
“我看中你的时候,明明只是有些气虚而已。怎么如今却是筋脉脆弱,命理短缺之象?”
看这灵兽似乎有些苦恼地拧起了眉,天巽苦笑起来:“你也觉得,我承受不住誓约之力?”
“本应受得住的。”苍龙道,“不然,我怎会选了你?”
“事到如今,还能换人么?”
“当然不可。虽说的确是我选了你,但若非你曾召唤我,扰我安眠,也没有这段缘分。”
他怎么毫无记忆?
“那时你还不成人形,怎么可能有记忆。”苍龙看破了他的疑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便又仿佛疲
累过度般坐了下来,“你这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了,我并无治愈之力,亦无法重塑你的形体。所以,万一你支撑不住
,筋脉尽断,我也是束手无策。”
“无妨。”天巽道,“你也说了,誓约亦不过是一段缘分。有缘便可成,无缘便罢了。”如果这便是他的命运,只
能接受并且抗争。至于结果如何──即使早已不在他掌控之内,也必须逆天而行,如他所愿!
苍龙有些犹疑,但见他毫不动摇,眼里不禁升起几分赞叹之意,遂撕开他的右袖,露出栩栩如生的青龙痕印。
“既然如此──天神在上,吾与天之子天巽以血为契,以命为偿,结成盟约。吾当守护吾主,绝无二心。”
龙吟悠长,响彻整个灵界。青色巨龙腾空而起,身长数百里,目若银星,角如锐剑,鳞光烁烁,五爪锋利,姿态优
美矫健。龙族之首的威严气概,逼退了千里之内的所有生灵,宣告时隔数万年,苍龙帝将重临人间。
与此同时,人间,昊光圣宫中。异眸的国师手中的云镜微微一抖,竟跌落在地。镜中原本几乎重合的帝星与辅星已
成分离之势,光华万丈的帝星似被夺取了光芒一般,越见黯淡。“帝星,将陨。”等待了数万年之久,难道却只能
是这般结局?
第四十九章:醒而不迟
一日,两日,三日……度日如年。
若是以往的洛五公子,与美人共处一室,郎有情妾有意,必定是活色生香,旖旎无比。别说是数日,便是数月,也
乐此不彼。然而,如今,即使美人幽怨地贴在他身旁,他亦毫无所觉。或出神,或运功,或静坐冥思,仿佛这偌大
的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
就算十分清醒,明知玉生烟就在附近,他的目光也从未落在她身上。
无关爱憎,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分明已经与天巽断绝了关系,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他却似忽然中了魔障一般,不
断地寻找他可能碰触过的一切:已经蒙尘的御案,尚未批完的折子,不知何时折断的朱砂笔,临时兴起书写的字…
…
他从各个角落中,搜寻出一点一滴留有他的影子的旧物,哪怕是纸屑、碎陶片,也当作宝物一般,堆放在身前。
他静静地望着它们,不由自主地想象当时的场景。或欣喜,或发怒,或静默,或沉思的天巽,仿佛就在他眼前。
就这样,他不知玉生烟何时消失不见,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十日,竟是如此漫长。因为没有酒可以买醉?因为无
所事事,被困于此?或者,因为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人真正温柔的神情,微笑的模样?
不。不是。
他明明,不是他真正所爱。离开他,却已经如此难过。而他呢?又该是何等痛彻心扉?
所以,他做得再正确不过。两个人,都不能继续陷下去。
不知不觉,他猛然抬首,便见自家四哥正满面担忧地望着他。
“四哥,你怎么来了?”
“小五,你不喜欢这新娘子么?眼看就要到吉时了,怎么躲到这里了?”
新娘?吉时?原来是梦。好似与许久之前的一个美梦正好连结了起来。上一回他未能看清新娘的面貌,这回定要仔
仔细细地记下来。或许,她正是冥冥之中,神赐给他的妻,他真正的爱人,一生的伴侣。
“还发什么愣,快些过来。”
洛自醉道,带着他穿堂过室,走过无数亭台楼阁。
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巨大府邸。并不是家中,那便是新娘府上了。洛自省仔细辨认着经过的地方,确定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