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面子上才不动如山。想必早朝的时候,还是一派吵闹不休罢。
高谏风挑眉,抱怨道:“可不是。虽从没想过太上皇会帮衬着我们,但那位每天上朝简直就像看戏一样。不论情势
如何,不论那群老顽固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始终巍然不动,连脸色也不曾变上一变。”
天巽眼中笑意更浓:“父皇若是动了,遭殃的便是你们。他很不习惯看到一边倒的情势。如此甚好,过两日我去上
朝,再会会那些老家伙。大病初愈,我可没什么耐性与他们周旋。”
“陛下不宜过于操劳,待身子好些再临朝不迟。”赵青为道,“虽然进展艰难,但历经数次舌辩群臣,许多墙头草
也已经投了过来,礼部尚书等人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臣妾也以为,陛下应好好休养。若是连这些小事都无法处理,我等也愧对陛下的信任。”陈绯道。
天巽瞥了她一眼,略作沉吟:“绯,不如你也去盯着?他们几人虽然家世不错,但总还是小辈,所以才被老家伙们
压得抬不起头。你若去了,谁还敢闹腾?”
众人皆惊,陈绯也睁大了美眸。
“这……陛下……”
“怎么?绯,连你也不信自个儿的能力么?”
“不,臣妾只是──”陈绯躬身行礼,“臣妾只想暗中辅助陛下,从未想过入朝堂。”
高谏风想了想,苦笑道:“莫非陛下就等着合适的时机,让公主陛下封赏入朝?”
“公主殿下能力出众,身份高贵。”赵青为顿了顿,道,“作为我朝第一位高品阶女官,再合适不过。往后若仿池
阳之制纳入女官,所受阻碍也必将迎刃而解。”
秦放道:“公主入朝,既能稳住局势,又能发挥所长,且利于将来变革,一箭三雕,再好不过。”
洛自悟也赞道:“如此,往后女官入朝有公主殿下为依靠,也能为陛下形成新的助力。昊光变革虽较池阳晚十余年
,却未必不能一举追上。”
秦勉怔怔地望着陈绯,好半晌也未出言,最终只是呐呐地道:“陛下圣明。”
天巽笑道:“事不宜迟,明日便举行封赏典罢。我朝长乐公主,做吏部尚书可委屈了?”
吏部尚书,处在新政变革的中心,是带来暴风骤雨,承受着种种阴谋算计的位置。昔日池阳栖风君洛四公子身兼吏
部尚书与太学博士,一手选拔诸多人才,使池阳朝野焕然一新。将如此重要的官职交给初入朝堂的陈绯,足见天巽
对她的信任与鼓励。
陈绯一扫方才的浅淡,笑意盈盈,傲然道:“臣妾必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陈珞在一旁又羡又妒,悻悻道:“舅父,我能不能也讨个位置。这旭阳侯总归是虚衔……”
“行啊,你想要什么职衔?今日一并决定了,明天早早地封赏了。”天巽回道。
陈珞左思右想,红着脸道:“兵部……兵部侍郎。”
他双颊涨红,颇有几分羞怯,与往常活跃的模样半点不似,令诸人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不准笑!怎么,我不行么?阿姊,怎么连你都笑我?”
“你胆子可不小,直接讨了正三品的职衔,也不怕胃口太大,吞不下去?”天巽打趣道。
陈珞臊得垂下头,哼道:“正四品的郎中也太寒碜了。”
“你怎么就想着入兵部?干脆封个将军如何?”陈绯吃吃笑道。
“若是封了将军,风头岂不是全让皇后陛下和田大哥给盖住了。”
众人齐齐大笑。
天巽忍俊不禁:“也罢,你与自悟都且在兵部待一阵,跟着老狐狸学学东西也好。”
“谢陛下隆恩!”陈珞乐不可支,笑眯了眼,躬身谢恩。
“谢陛下隆恩。”洛自悟也躬身行礼。
“赵卿,立刻拟旨,着令礼部准备封赏典。”
“微臣遵旨。”
翌日,昊光史上第一位正二品女官诞生。这位美貌动人、高贵优雅的长乐公主殿下出任吏部尚书后,即以善辩善思
征服了朝堂上的群臣。她的手段既温柔又狠辣,果断地推动了苍龙帝朝吏治的变革。作为四国首位入朝任官的公主
,她成了亿万百姓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
……
封赏典的喧嚣褪去,帝寝宫内复又一片平静。
天巽侧耳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唇角极细微地勾了勾,坐起身,凝视着摆在长案上的地图。他的万里河山,他的
责任,都在张一丈见方的锦帛上。山陵地壑,江河湖海,看着这一道道简单的线条,眼前仿佛便能浮现出那片锦绣
江山。
得到它,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欢喜,也不若昔日远观时那般沉重。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变了。
虽然从未为这帝位痴狂,但一直都有得到它的执念。而今,执念也都化去,权力的巅峰,极盛的尊荣,生杀予夺的
自由,亦不过如此。
只是──
他提起朱砂笔,重重地落在地图上,赤色的印记蜿蜒,鲜红如血。
卧榻之侧,依旧容不得他人安睡。
何况,这人的心思,早便昭然若揭。
殿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传来问候声。
“臣弟参见皇兄。”
“进来。”
“遵命。”
睿王天离身着朝服,在门边恭谨地行了礼。但待侍官合上门后,他直起身,脸上却是无比冷漠,毫无半分面对帝皇
时应有的敬意与惧意。
天巽含笑望着他,视线冰冷:“过来坐罢。”
天离近前,瞥了一眼铺开的地图,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皇兄虽然久病,却依然鞠躬尽瘁,实在令人钦佩。”
天巽笑得越发柔和:“这是朕的江山,朕若不上心一些,岂不是会让某些惦念不已的人钻了空子。”
天离自然听得出他的话中之意,微哂道:“皇兄尽管放心。朝中人才济济,高谏风、赵青为、秦放、秦勉、田骋…
…洛六,公主殿下,谁还有胆子打什么主意?”
“只怕有些人就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你我许久未见,何必说这些。”天巽道,端起茶杯,略有些慵懒地
靠回软榻上,“封赏典上,你离得太远,不知你对公主入朝有何看法?”
“公主殿下乃巾帼豪杰,远胜许多男子,皇兄自然看得很准。”
“是么?”天巽抿了口茶,垂下眸。
忽然,他探出手,快如疾电,瞬间便扣住了天离的右腕。
天离防备不及,脸色大变。
“你的身手退步了。”天巽愉悦地道。
天离直勾勾地盯着他,默然不语。
天巽抬起他的手,散发出的灵力丝如刀剑,割碎了他的衣袖。
天离的右肘上方,赫然盘踞着一条赤色的蛇。蛇纹并不十分清晰,隐约的形态显露出刻纹的年头。
天巽清楚地记得,幼时自己的胎记也是这般模样,丝毫不差。为了让天离引去他所受的咒毒,德妃算计了他出生的
时辰,给他刻上胎记──两人分担的痛苦,终于让他活了下来。从这点上而言,天离恨他亦是应该的罢。
“有些事,朕只是故作不知而已。”天巽叹道,放开手,“就当是还了这份人情。”
天离紧紧握住蛇纹之处,沈下双目:“皇兄,这并不是人情,也并非如此容易便能还的。”
“以命抵命,你若觉得不够,朕也无话可说。”天巽笑哼了一声,“今日让你来,不为别的。你既然已经封王,早
些决定了封地,便快快走罢。”
“皇兄何必如此着急?”
“朕不着急。就怕某些人忍不住,白白浪费了生机。”
天巽指了指朱砂染红之处:“旬州,如何?”物产丰富、风景如画的宝地,适合奢侈的生活,更适合屯兵买马。只
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易攻难守,怎么也成不了气候。
天离微微一动,抬起眼:“如此宝地,臣弟感激不尽。”
“这都是父皇的意思,给你选个好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淑妃娘娘也正是此意。”天巽似不经意地道,“她还提
过,早些给你娶亲,好教你收收心。”
天离神情变了又变,针锋相对的锐气刹那间消失无踪:“是么?”
他的声音很低,天巽几乎听不清楚他的叹息声。
“你可有中意的人?朕可以为你赐婚。”
“中意的人?”天离冷冷一笑,恢复平常,“没有。算了罢,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就别跟着我去受苦了。”
“怎么,旬州不好?”
“自然不比得商瑶。我受得了,她未必受得了。”
“既然如此,朕便不乱点鸳鸯谱了,你自行选妃也好。”天巽淡淡地道,“朕累了,你去罢。”
“臣弟告退。”
看他大步走出门外,天巽心里最后一丝不忍也渐渐磨去了痕迹。
……
这厢看似风平浪静,此时此刻,池阳洛府内却是波涛汹涌。
本是一家人齐迎按例在军营中长居的洛程与洛自清,回家已有几日的洛自省也让老爹与大哥着实又惊又喜。但当众
人在主厅内跪坐叙话之后,洛自省却立在中央,面对带着几分疑惑的爹娘兄嫂,神情苦涩,长拜而下,伏地不起。
“这是作甚!”洛程沈声道。
洛自清忙起身要去扶,洛夫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浑身一僵,复又缓缓坐下。
犹带着惊色的常亦玄抿着唇;洛自持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双目略沈;紧紧抱着孩子的苏铃悦似有所感,美目微红;
洛自节怔怔地望着弟弟,半晌没回过神来;洛兮泠靠在他怀中,茫然无措。
洛自省难掩心中酸涩,低声道:“儿子素来顽劣,屡教不改。远去异国,投身宫廷,亦是风波不断,令爹娘兄嫂忧
虑难平。做下种种错事,幸得柳暗花明,方有如今。经历起起落落,始知何谓‘悔’,何谓‘三思而后行’。只是
以后──”
厅中一片静默,只听他顿了顿,声音越发低哑:
“儿子不孝,不能时时侍奉在爹娘身侧,以报养育之恩……”
“这算什么话?不是回来了么!”洛自节终于回过神来,怒斥道,“功名利禄、美女爵位都唾手可得,难不成你却
偏偏要将自己送给那新皇帝?!当初倒是说得好听!”
“什么功名利禄、美女爵位?”洛程怒瞠虎目,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碎成片片,“你们这群逆子!还敢打什么主
意?!”
但洛自节与洛自省仿佛都未听见他火冒三丈的质问。一个放下小妹,猛地起身,步步逼近;一个抬起首,毫无后悔
之意。
“小五,小五!你……真教三哥失望!”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一生受困,亦无怨无悔。”
听了此话,洛自节眯起眼,忽地大笑起来,越过他,径直出了主厅,一去不复返。
他留下的浓烈的不舍与愤怒仿佛还沉沉压在厅内,一时之间,无人言语。
洛自省再度伏地叩首:“爹,娘,恕孩儿不孝。”
“省儿。”洛夫人微微笑起来,“娘很高兴,你终究懂事了。如此看来,当初醉儿所言,确实贴切得很。历练了这
么久,也像个样子了。不过,咱们家不兴叩头谢恩这一套,你这是做什么呢?”
“……孩儿如今选择身处宫廷,伴君伴虎,必然会有无数危机。孩儿已经做出选择,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但不能拖
累家人──”
“省儿!”洛夫人冷喝一声,柳眉微蹙,满面郁色。
洛家众人从未见过她发怒,均侧目而视,一时竟无法言语。
洛自省凝视着她,紧抿嘴唇,不敢再言。在他记忆中,娘永远是微笑可亲的。无论他闯了什么祸,无论他多么好高
骛远,无论他如何不成器,她也从不曾指责过他。但是,如今只是几句话,却让她发怒了。
“既然想跪,便跪着罢!直到想清楚为止。”柳眉倒竖地留下一句话,洛夫人拂袖而去。
愣了半天的洛老爹也顾不得继续斥骂,匆匆追过去。
“自省,唉……”洛自清苦笑,“能惹恼娘这么好脾气的,果然只有你。”
“混话连篇,没半点长进。”洛自持冷道。
洛自省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无措:“大哥,二哥,我不打紧,还是去劝劝娘罢。我跪多久都行,只要娘能早些消
气,别气坏了身子。”
常亦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心罢。你若是别胡思乱想,娘便能安心了。”
“可是──”
“跪到主院去。”洛家二哥并没有给未来的昊光皇后陛下半点面子。
而在昊光已经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际权威的惊鸿内殿也如老鼠见了猫般,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移形换位,
挪了地方。
任凭日晒雨淋,纹丝不动地跪了三天之后,纵是铜皮铁骨的洛自省也终究显露出疲惫之色来。他在主院外跪了三日
,洛夫人始终足不出户,就连洛老爹也只是气呼呼地在他面前来来去去转圈,不敢大声责备。
一时之间,家中竟似换了个模样。原本的其乐融融,都教他几句话给坏得干干净净。
他犹记得,即便当年那位四哥选了不归之路,娘的反应也只是悲伤与无奈,而非愤怒。他也知道,自己所言对于洛
家来说,无异于生生切断亲族之念。可是,只有如此,他往后的所作所为才不会牵累家人。
他不愿困于宫中,固然是因为没有自由,更大的缘由,却是身处高位所带来的危险。他于昊光而言,不过是一位武
将出身的无礼外人,不论天巽如何相护,必然会招致众多指责与是非。何况将来还有嗣子之虑。而这些,他都不愿
祸及家人。
而且,他在昊光成为皇后,对于身为池阳重臣的洛家亦有尴尬之处。纵然今上与皇戬并不在意,却不意味着有心之
人不会拿此做文章。
思前虑后,他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能如此。
爹娘兄嫂必然不会在意这些,可是身为儿子,身为弟弟,如何能总生事端,令他们操心?又如何能让他们失去自己
用数千年、数百年经营的理想?
没有两全之法。
洛自省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四哥在就好了。无极将来登位,他有何对策?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有你这种不孝的儿子,娘才应该叹气呢。”
略带无奈的声音响起来,洛自省猛然抬首,双目不禁微红:“娘……”
洛夫人自院内步出,伸出纤纤十指,戳了戳不孝子的额头:“方才在想些什么?连娘的脚步声都未听见?”
“……没什么,只是跪了这么许久,有些累了。”
“你爹不让你吃饭?”
“不,娘不消气,孩儿怎敢若无其事地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