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赶到的洛自悟皱起眉头,满含歉意:“五哥,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不过──”
“狐狸不会知道的。只要他以后安分一些便罢。”
“无关之人怎么都闯了过来。”苍龙低声抱怨着,斜了洛家兄弟一眼,“这是天之子与灵兽定契约之所,闲杂人等
速速离去!”
洛自省毫不理会,径自抚上天巽的额头:“小六,你先走。”
“五哥……”
“快走。”
“是。我在营地等你们。”
洛自悟抿了抿唇,带着天离御风而起。
待他走了,洛自省脸色一片惨白,贴在天巽颈部脉搏处的手指仿佛僵硬了一般,半晌没有移动。
“你也是闲杂人等!别妨碍订约仪式!”苍龙喝道。
“他还有救么?”
“脉搏早已停了,你以为呢?”
“你不是苍龙么!上古四大灵兽,连保住契约之人的性命也做不到,还妄称什么‘上古灵兽’!”
“吾之力为变革,主破杀!既非凤凰之重生,亦非青鹄之平和、麒麟之祥瑞。即使有心相救,也无力回天。”苍龙
长叹一声,半合双目,“此次定约失败,又将沉睡亿万年……”
洛自省抬起首,眼里涨满血丝,痛与怒交织透出的尖锐之意甚至令上古灵兽也微微一怔。“你只是继续沉睡而已!
他却要断送性命!凭什么!”
“他的身体不足以承受誓约之力。定约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但他依然选择了面对与抗争。这是他的选择,其
余人等皆不能置喙。凡人,一切皆是因果缘分。今日之果,昨日之因。你也未必不是其中一环。”
“‘今日之果,昨日之因’……呵呵……”洛自省攥紧拳头,低低地笑出声来。忽而,他扬起首,仰天大笑,“哈
哈!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说!我便不知道!他说了!我当作不知道!不错,我也是他的因果!”
倘若他没有自我至此!倘若他没有自私至此!倘若他没有自欺至此!是否就不会有今日?!
晚了,一切都晚了。
狐狸,是你让我明白了后悔的滋味。可,后悔的滋味,竟是如此肝肠寸断?!不,我宁可永远身负肝肠寸断之苦,
也想让你活着!
活下来!天巽!
就算你现在正处于地狱里,也得给我回来!
回来!
“哈哈哈哈!苍龙,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他在的时候,我拼命想从他身边逃开。可他不在了,我却恨不得将他捆
在身上。”
“……”
洛自省渐渐收了狂笑,静静地望着天巽安详的面容。再也看不见那双闪着银芒的眸子,再也感受不到温柔的目光,
再也瞧不着那温煦如春风的笑容。不许!他绝不能容许!“苍龙,人死了会去哪里?是阴司地狱么?”
苍龙定定地看着他:“是。你想做什么?仅凭凡人之力,不可能带回已死之魂。”
“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是一介凡人,也有能胜天的时候。”
“凡人,人界之外以灵力定高低。只有天之子才有通天地的可能──也不过是可能而已。而你,若胆敢闯入天地界
内,便会即刻化为飞灰,魂飞魄散。”
“地界便是阴司地狱?给我指条路。”
“凡人,你──”
苍龙叹了口气,几乎要合上的眼睛微微张开:“很难得,我既中意天之子的性格,也中意他选中之人的性格。也罢
,凡人,你有三个选择。”
洛自省面容冷凝,肃然道:“请说。”
“其一,带着他的身体回去,忘掉此处发生之事;其二,在茫茫灵界中找寻地界之路,忙忙碌碌,却永无希望;其
三,献出你的寿命,为他招魂。”
“三。”洛自省毫不犹豫地道,“招魂之术,你能成功么?”
“好歹也是上古灵兽。”苍龙轻轻一笑,“可是,凡人,此术消耗的寿命不定,你可能马上便会死。而且,他与你
生死相系,不可独活。白白耗费性命,这样也无所谓么?”
“只要有一丝可能便足矣。”洛自省傲然道,“不可独活,正是我之所求。想必,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苍龙点了点头:“也罢,这是你的选择。”
洛自省眼睁睁地看他随意地摆了摆袖子,便忽然意识朦胧,昏了过去。
狐狸,狐狸,大爷在叫你呢!站住!
浓雾中的人影停了下来,缓缓地侧过身。熟悉的微笑,熟悉的虚伪,熟悉的温柔,熟悉的宠溺。
你怎么来了?他问,声音依旧柔和,却显然带着些许责备。
怎么,你不愿意?也好,我们各走各路罢。他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转身朝另一边走去。但没几步,便被人抓住了
肩头。
既然来了,一同去罢。
哼,这才像人话。
想去哪里?若是现在,似乎八荒六合,哪里都能去呢。
哪里都无所谓,走罢。
两人比肩而行,渐渐地消失在雾中。隐隐约约,还传来一些声音。
自省,为何会来?
想来便来了。
还会走么?
或许。
我已经说过,不会放你离开。
你放不放无所谓,大爷想留便留,想走便走。若有不满,就在这里分开罢。
是么?试试如何?
你挑衅?
是又如何?
……
第五十章:情深情定
御帐低垂,青纱逶迤,鹤炉青烟,药香满溢。
初秋艳阳透过微开的窗棂射入帝寝殿内,丝丝暖意缓解了殿内持续了月余的凝重气氛。御医、药童、侍从皆静候在
前殿,神色间毫无恐慌之意,一直守候在龙床前的诸人也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担忧之情,全不似新帝刚回宫时的惊惧
不安。
没有流言,没有惶然,仿佛皇城内所有人,甚至昊光的千万百姓,都只是在静静等待他们的苍龙帝自沉睡中醒来。
漫长的奇诡梦境终于结束,转瞬之间便已经回忆不起其中任何细节,天巽却并不在意。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
正处于将醒未醒之时。虽然听不清数步之外暗香来处的微小声音,但他却可觉察出身体之内的巨大变化。筋脉通达
,再无任何障碍,灵力迅速流遍周身,带走积累多年的病痛、疲惫与沈滞。他从未如此轻松,也从未如此强大。
而这一切,都是那人的选择所换来的。
那时,他的魂魄仿佛出窍了一般,清醒无比地看着一切发生。从绝望到狂喜,极端的情绪变换几乎令他完全失去了
反应。想要诉说、想要安慰、想要亲近,但直至陷入梦中为止,始终无法如愿。
如今,所有激烈的情绪皆沈淀下来,情意却愈发醇厚了。
他想看到那人欣喜的模样而非悲痛的神色,他想将他搂在怀中听他欲盖弥彰的怒斥而非抛却一切的冷静话语。他既
不愿他左右为难,挣扎在自由与束缚之间,也不忍他彻底绝望、无所适从。
幸而,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满足这些微小的想望。
曾经,在汹涌的情意面前,他们都似懵懂的稚童,只知自私地满足自己,不肯退让。但而今,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他
与他,已经不同了。
慢慢地,天巽张开眼,但视野之内却没有此时此刻他最相见的人。他略微有些失落,目光落在端坐于床帐边的人身
上。
依旧绝色倾城的德妃紧紧握住他的手,喜极而泣:“巽儿……”
虽难掩担忧疲惫之色,她喜悦至极的模样依旧风华绝代,却也依旧柔软温暖。伴在她身侧秀丽高洁的女子神情微微
一动,轻轻颔首:“陛下可算醒了,姐姐安心些罢。”
乌发如瀑、白衣似雪,女子浑身上下并无半点缀饰,淡然出尘的气质却足以令人移不开视线。
虽然已经足有十余年未见,天巽却依然对她印象十分深刻──她便是天离的母亲,许多年前便独居圣宫深处,不问
世事的淑妃。
几乎等同于出世之人的她为何而来,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娘,淑妃娘娘,我没事。”卧床过久,连说话也成了难事。天巽的声音极为嘶哑,自己听来便已是十足怪异。德
妃当然更是不忍,急急立起来,连声唤道:“太医!太医!陛下醒了!”
应声匆匆而入的几位太医均躬身行礼,依次上前切脉。守候已久的侍官则立刻向外通报陛下已经醒来的消息。
淑妃轻柔地拍了拍德妃的柔夷,德妃这才稍稍平静了些,轻轻吁了口气,露出笑容:“虽然昏迷了月余,但气色已
经好多了。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不过,还是要待太医诊断之后,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天巽喝了些身边置放的茶水,润了润喉,嘴角微微上挑,露出往常般浅淡的笑容:“就当我多睡了一会罢。难得浑
身如此轻松。”
“我若是能如此想得开,便不会携着淑妃妹妹天天守着你了。”德妃嗔道,对着淑妃笑了笑,又道,“方才第一眼
见到的是我们,很失望么?”
闻言,天巽只能苦笑。即使不过一瞬的失落,她也已经瞧得一清二楚,否认也于事无补。
见状,德妃佯装不悦,竖起柳眉斥道:“为娘整天为你担惊受怕,还比不上早便不见踪影的媳妇儿么!”说罢,不
待天巽反应,她便掩唇笑起来:“淑妃妹妹,你是没见过他与省儿先前的模样。若不是他睡得太久了些,我可真想
大开宴席,好好庆祝。”
淑妃浅浅弯了弯唇,露出些许笑意:“现下也是不迟的。”
“庆祝?”天巽挑起眉来。
“我儿的一片痴心没有枉费,难道不该庆贺么?”
“……”
“启禀陛下、两位娘娘,陛下的身体已无大碍,稍加调养便可完全恢复。”太医官小心翼翼地插道。
德妃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妹妹,不如我们这便去准备宴席如何?”
淑妃笑着点头:“也好。”
天巽有些无奈地令太医退下,揉了揉眉心:“娘,在此之前,您是否应当解释一下,我那‘早便不见踪影的媳妇儿
’究竟在何处?”
德妃摇了摇螓首,面露不满之色:“妹妹你瞧,儿子若是成婚了,满脑子哪还有做娘的辛劳?”
淑妃望向天巽,忍俊不禁:“我倒是希望天离早些成婚,也好收收心呢。”
德妃似未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笑着接道:“巽儿,听见了么?快去问问离儿是否有心上人,早些给他完婚,也好教
淑妃妹妹宽心。”
“儿臣省得。”天巽淡淡一笑,回道。
淑妃垂下双目,仿佛无言谢过。他看在眼中,心里并未起半分波动。既然有人希望他不知情,那他便是不知情了罢
。更何况,益明帝的希冀与眼前的恳求也无法视如不见。
“罢了罢了,你大病初愈,为娘便不逗弄你了。省儿前些日子动身回了池阳,不久便会归来,你大可不必担忧。”
天巽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来,若非如此,洛自省断然不会轻易离开他身边。
“你刚醒,莫要忧虑过多。朝中有你父皇在,宫里的事也有为娘与淑妃妹妹,下头更有国师镇着。你只需好好养身
子,等省儿回来,正好择日登基。”
“是。”
德妃凝视着爱子,收了笑意,低声道:“其实,你也明白,不论你是闲散王爷或是真龙天子,甚至苍龙帝降世,为
娘都不在乎。为娘只愿你能得佳侣相伴,一生安乐无忧。如今一切皆如所愿,实是世间最难得之事。巽儿,此情此
意来之不易,好好珍惜。”
“是。”天巽勾起嘴唇。
德妃慈爱地抚了抚他的额际:“睡罢。”
天巽依言躺下,合上眼。许久之后,德妃与淑妃的气息方渐渐远去。寝殿内空无一人,他心底突然升起淡淡的不悦
感。或许因为洛自省没有始终陪在他身侧,又或许因为自己分明知道他的选择,却依然不安。
……
深夜,甫醒来不久的新帝便不顾太医的进谏,开始召见诸位亲信重臣。数度谏议无果之后,太医们也只得无奈地静
候在帝寝宫之外,提心吊胆地随时准备开药方、煎药或者请国师前来。
陈珞与陈绯目前正住在宫里,不多时便来到帝寝宫。
天巽靠坐在床头,翻着一本兵书,见他们来了,嘴角的笑容略深了些:“近来如何?”
陈绯怔了怔,瞬间双目微赤,红唇紧抿,再也顾不得礼节,上前紧紧拥住他:“总算醒了……总算没事了……”
陈珞亦跪坐在龙床前,垂着首,声音低沉,充满悔意:“我就应该紧紧跟着舅父,不然也不至于──”
“你跟着又有何用?”天巽拿书拍了拍他耷拉下来的脑袋。
陈珞又恼又悔,不甘道:“我再怎么没用,也不会离开您左右,总能替您挡刀抵箭!”
听了此话,天巽却并未如往常般与他笑闹起来,反而拧了拧眉:“都过了这么久,你们还无法释怀?”
陈绯拭去泪,恢复了高贵雍容的公主模样,淡淡地道:“您尽管放心,我们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他竟然有离开您的念
头罢了。”
陈珞这才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有些别扭地出声道:“我并无特指之意。经过此番,我们都明白他的选择。只要
舅父您不放在心上便是了。”
“我自然甚是欢喜,可谓因祸得福。”
“不过,他竟然在您醒来之前便去了池阳,真是浑浑噩噩,没半点体贴之意。”
“阿姊,你要求太高了。”
“不是我要求太高,而是……会很失望罢。”
“唔,舅父,您很失望么?”
苍龙帝勾起唇,眯起眼睛,笑如暖风。
姐弟俩齐齐地打了个寒颤,也随着笑起来。
“对了,舅父您睡了这么久,下来走走如何?我来扶您。”
“我归置归置这软榻上的物事。”
天巽在床上躺了月余,虽然觉得里外都轻松了许多,但下地之后,浑身都没什么气力,只能扶着陈珞,缓缓前行。
仿佛赤子蹒跚学步,久未挪动的躯体沉重不堪,但从内里透出的轻灵之感却格外让人畅快。
天巽噙着笑意,倚在榻边。陈珞与陈绯在榻下跪坐着,神情肃然。
高谏风、赵青为、秦勉、秦放、洛自悟走入帝寝殿时,便见到这付看似极为肃穆的模样。高谏风、秦放、赵青为立
刻收了声,与一直沉默的秦勉、洛自悟分别坐在榻前两侧。
“众位爱卿,别来无恙?”
“恭贺陛下,龙体安泰。”
天巽环视一遭,笑道:“罢了。这些日子想必你们也不好过。”没有他给那群老顽固施加压力,种种变革都不可能
顺利推行。何况他那位父皇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平衡群臣的力量,眼见这群年轻臣子的势力日渐庞大,恐怕是看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