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初探天牢
金乌西坠,昏黄的光投入窗格,在书案前的两人脸上映了一片交错的光影。
其中一人眯了眯眼,迎着光影望过去:「你真是一而再地令我意外。」
另一人身形微动,直视着他:「皇兄何出此言?」
「你居然不留后路,拒绝了他。」
「若是出尔反尔,反倒给了你们下手的藉口。」
「噢?」勾起笑容,天巽垂下眼,「你保存实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却继续与我共谋,有何打算?」
天离笑起来:「难道皇兄竟宁愿以一敌二?」
「我自然也想安心一些。只是,与你结盟还得时时刻刻防着你,实在太累。」
「皇兄不是什么都算好了?不论我是叛是留,都可从容应对。」
「承蒙你看得起,我自问还远未到『从容』的地步。」
「是么?难不成你与二皇兄、二皇姐之间没有任何许诺?」
天巽闻言微哂:「你以为呢?」
天离紧紧地盯着他,斩钉截铁地道:「你隐瞒了内情。」
随着渐沉的夜色,二人的神情愈加模糊难辨。隐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昭示着他们的血缘。而皇族之间世代相传的不
信任,也早已深入骨髓。
门吱呀轻响,两人均收了声侧首望去。着一身夜行衣的洛自省立在门边,喝道:「黑漆漆的做什么?你们这么想被
刺杀么?」话音方落,他手指轻弹,几道白光闪过,落在四处的灯座内,火焰腾起,书房霎时一片明亮。
「怎么换了这么一身?」天离有些讶异,问道。
洛自省大摇大摆晃到两人附近,哼道:「若不是你们首次交锋便与析王彻底撕破了脸皮,大爷我怎会落到随差随遣
的地步?」
天巽牵了牵嘴角,一脸无辜:「是他欺人太甚。」
「总得让他再上两回门,待我歇几日再说!」
「正是最狼狈的时候,他耐性也有限。」
洛自省轻嗤一声:「析王再如何没耐性,也会等你们的答覆,好做打算。现下可好,秦勉刚出京城,调兵遣将忙得
很,我和小六却都不能守在军营中威慑他们。」
天巽温柔地宽慰道:「还未到交兵的时候。若他胆敢起兵,便是坐实了叛乱之罪,徒惹父皇震怒而已。」
「那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不急,先坐下。」
「正好,皇兄给我解惑罢。」天离插口道。
天巽似笑非笑地道:「我只能告诉你,信任也是换来的。」
天离凝起脸,似乎想到了什么。
「至于内情,如果你能忍到那时候,自然水落石出。」
悠然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天巽便闲闲地开始磨墨、润笔。
洛自省磨着牙,想到蠢蠢欲动的秦家军,心里又痒又急。他固然能游刃有馀地舌战群臣,但是,得胜之后总没有半
点畅快淋漓之感。而在战场上,他更自由自在,更所向无敌,也更豪情万丈。
他正想着要如何说服狐狸放他去军营,抬眼便正对上天离的视线。
「要问什么尽管说!」
正运笔行书的天巽手一抖,看着一笔滑出纸外的字,苦笑着摇了摇首。
天离双目微张:「二皇兄的安危……」
洛自省眨了眨眼,叹道:「你最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危。」
他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天离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嘴角轻轻弯起:「我身边没有你这样的高手,当然不能像三皇
兄那般悠闲。」
「至少能撑得过一个时辰便够了。析王不可能再聚集数千高手围杀睿王府。」
「说得也是。不过,在府外还是防不胜防。」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些时候。」
「那可未必。」
洛自省转而想到自家弟弟。若是小六空闲下来,暗里便会百般注意天离的安危了。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
在这里杞人忧天。
他正想着,不防便见门边又多了一人,正是风尘仆仆的洛自悟。他这些天都在协助云旗与天歆的亲信搜查析王勾结
叛逆的证据,收获颇丰。现下展露在朝堂上的也不过一半而已,便已迫得析王断臂自救。若是寻得好时机尽数禀明
上听,恐怕便能置析王于死地了。
洛自悟环视房内一遭,淡笑道:「我以为,殿下急匆匆地招我回来是有要事待办。果然如此。」
「你才刚到罢,且坐下歇一歇。」天巽道。
天离展颜一笑:「洛六,有一阵没见了。」
「是。」洛自悟简单地应道,在洛自省旁边坐了下来,身姿依旧端正无比,传音入密道:「此事不避开他么?」
「我也不知狐狸在卖什么关子。」洛自省密语回道。
这时,又有一人推门而入。
只见他浑身上下都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圆润的眼。见到房内诸人后,他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呼号一声扑
向天巽。
「陈珞!」洛自省眼疾手快,提起他的后领,丢在一旁。
「他可是病人。」本来理直气壮的话,不知为何,最后却少了几分气势。仿佛想到什么,某人忽然觉得身边的弟弟
眼中带了几分莫名的笑意,狐狸也笑得格外刺眼。
陈珞在空中翻转了几下,才稳稳地落地,抱怨道:「要不是遵循舅父的意思,我怎么会被软禁了这么久?」
「做得太不干净,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天巽笑道。
陈珞不满道:「那些人不容易说动,我可费了不少劲。总算将他们引了进去,却也遮不住了。」
「这几个人倒是无妨。但此次显露了部分大皇姐保存多时的势力,所以她才大发雷霆。」天巽道,颇有几分宽慰的
意思,「不过,无论如何,她也只有你了。你只要不闯下弥天大祸,她都能当你是年轻气盛。」这一回,长公主派
也受到了牵连。虽然受损很小,但人人皆知原本像是中立派的臣子竟有不少是天潋的棋子,也算是收获不小。
「舅父,若要完全消除她对属下的影响是不可能的。我培植的亲信想掌握实权也尚需一段时日。」
「我本便不期望你在一年之内便有什么成果。」天巽轻描淡写地道。
陈珞顿时失落无比。
「不过,你的进展已经超乎我的意料了。」
轻飘飘的一句,又令他变脸般转瞬间容光焕发、满脸喜悦。
洛自悟与天离均扬起眉,颇觉有趣地望着他们。洛自省则是丝毫不顾及,哈哈大笑出声。
陈珞也不理会他,喜孜孜地道:「那今夜是要做什么?」
天巽微微笑道:「我也是临时起意而已。中午时大皇兄来过了,想利诱我与三皇弟。他也是被逼无奈,只想撑过这
一阵再过打算。既然他已经受损至此,就不应该放过了。我也不想再给他任何翻覆的机会。」
「皇兄要刺杀?」天离望了望洛氏兄弟,问道。
天巽笑得温柔无比:「刺杀这等不入流之事,我可是从未想过。」即使想用,眼下也不是时候。
「就算你想过,大爷我也不会干。」洛自省哼道,「岂不是大材小用!」
洛自省固然是本能反应,天巽却是明显话中有话,字字讽刺。天离只当作没听见,脸色变也未变。
啧啧,有人在的时候,耐性可真是好得出奇。天巽挑起眉,又道:「在这种时刻,表哥必须坐镇调度。我不可能时
时刻刻盯着所有事情,必须与他分担。」
「闯天牢?」洛自省听出关键之意,双目一亮,兴奋难耐。
见他只恨不得立刻便走,天巽满含宠溺地道:「硬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早便听说天牢阵势难破,我倒是想试试。」而且就算惹来了重霂或戊宁尊者也无碍。这闯天牢的机会可是难能一
遇,何况出了事也死不了,绝不能浪费!
「只要能将我的话传到,如何做你自己斟酌便可。自悟助你一臂之力,陈珞稍稍引开守卫的注意。」
「这还用得着我们两人么?」洛自省不悦道。但转念一想自己一时不察造成的后悔,又沉默了。
陈珞也苦着脸道:「就我这功夫也能诱敌?舅父您太看得起我了。」
「你和表哥关系亲密,也易冲动,闹得再大也合情合理。父皇发火也没事,躲远一些便是。」天巽笑得越发温和,
「秦府是个好去处。」
听了此话,陈珞双目略沉了沉,痛快地点了点头。
如此,大皇兄便得更忧心忡忡了罢。天巽暗忖道,眼中也蕴满笑意。
「皇兄,不如这样罢。以洛五的实力,闯天牢也并非难事,洛六帮着陈珞引敌便可。闹得再大,若不能拖久一些,
也无法成事。」一直静听不语的天离倏然出声道。
他插手此事,令洛自省、洛自悟与陈珞都有些惊讶。
天巽视线一转,笑道:「他一个人,容易莽撞。天牢乃险恶之地,我不放心。」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我可以派名高手与他同去。虽然实力不比得洛六,但应该也能稍提醒他一二。他若顾及此人
的安危,亦不会太过冒险。」
「既然是皇弟亲自推荐的人……」
这就是报复么?天巽眯起眼睛。玩弄这种小手段,可真是高明。偏偏,事关洛自省,他又无比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洛五,你看如何?」天离亲切地道,「洛六也可轻松一些。」
若是能让洛自悟稍歇息一会,洛自省自然是万分愿意,点头道:「也好,我会注意。那高手,是玉姑娘么?」说罢
,他便觉得不远处两道目光格外寒气逼人,想装作没注意都不可能。
「如今也只有她无事在身。」
「我倒也想看看玉姑娘的实力。」
「呵呵,不会教你失望的。」天离斜一眼依然含着笑意却显得阴沉许多的昭王殿下,施施然地起身,「那我先走了
,皇兄。」
「不送。」天巽淡淡地道。
天离颔首,转身欲行,忽然又道:「虽然他选择的是你,不是我,但我能够理解。也只有你身边,才能有如此强大
的助力。」
「二皇兄已经彻底脱离了牢狱,希望你能以他的意愿为念。」天巽眼神微变,道。
「这是自然。」
一个时辰后,天牢中。
两名黑衣人停在一座干净非常的监牢边,轻轻扣击着木质的牢笼。
里头正和衣而卧的人坐起身,望过来:「我道是谁,原来是惊鸿内殿。」
「高表哥,你倒一点不像身陷牢狱之人。」衣冠整洁,春风满面,浑身上下都不见半分凌乱,似乎一直很受优待。
高谏风优雅地走近他们,随手掸了掸袖子,仍旧是一派贵公子风范:「最狼狈的时候早便过去了。换了身衣饰,你
自然看不见那些伤口。」他的目光稍移,笑容更加迷人:「咦,这位姑娘是?」
玉生烟躬身行礼道:「见过高大人。属下是睿王殿下的暗卫。」
「那两兄弟终于舍弃前嫌了么?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依然是有些夸张的感慨,但举手投足却也仍旧风度十足
。
玉生烟抿嘴轻笑起来。
洛自省早已习惯,言语之间也没什么顾忌:「早着呢。你的心事还得自己动手解决。」
「也罢也罢。此处凶险,叙旧就略过去,长话短说。」
「我也没打算与你叙旧。」
「呵呵呵,这话真叫人伤心哪。」
「高大人真是风趣。」
「是啊,太风趣了。」
正了正色,洛自省又道:「如今你早已被人忘在脑后,也是时候出来了。皇后派全力攻讦析王派,析王派自顾不暇
,谁都无法动你了。」
「这可真是好消息。」高谏风笑道,「殿下有什么安排么?」
「他刚与析王宣战,抽不出馀力。」
「怎么?还得我自救么?」
洛自省无言地伸出手掌。
高谏风长叹一声,快速地在他手上写写画画,抱怨道:「我可是因为他的临时起意而受苦受累,居然不想好了再来
,让我空欢喜一场。」
「是么?」洛自省笑起来,「如果你想早些出去,我会催他尽快安排。」
「这里的日子也挺快活,好不容易歇息一阵呢。」高谏风立即换了张笑眯眯的脸,「你不是也正享受着么?」
洛自省望了一眼笑意不减的玉生烟,轻哼了一声:「那便不打扰了,好好休息罢。」
「走好。」
「高大人,属下告辞。」
「姑娘一路小心。」
不愧是风流贵公子,从语气之中便可听出差别。洛自省回首瞧了一眼,落在他视线中的,仍旧是和衣而卧的背影,
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
很快,洛自省与玉生烟便通过了层层守卫,待接近阵势之时,略停了停。
两名巡逻的守卫走到他们附近,低声与玉生烟说了几句,便留下两套衣服消失了。
「阵势变了?」他们进来之时,靠的是天巽安插的人,想不到没过多久,阵势便自行变化了。洛自省感觉到大阵深
厚的灵力,心里也不敢贸然尝试闯阵。虽然他对阵势了解甚深,但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也只能打草惊蛇、引起骚
乱罢了。
「是。」玉生烟轻点螓首,「此二人是我家殿下的心腹,能够信任。」
「我相信你。」洛自省简短地回道,「走罢。」
玉生烟一怔,粉面飞起红霞,默默地在前领路。
两人装作守卫迅速出阵,而后悄悄地飞入夜色之中。
直到离天牢已经足够远,他们才停下来,隐在内城某条隐蔽的巷道里。
「玉姑娘,此事既已了,便就此别过罢。」洛自省拱了拱手,道。
玉生烟凝视着他,眼眸流转,目光潋滟,轻声道:「奴家深知欺瞒了五公子,十分不该。公子若不嫌弃,还请随时
过去喝酒听琴。」
洛自省闻言一笑:「即使你不邀请,我也会去。喝你酿的酒,听你弄琴,可是人生一大乐事。」
「承蒙公子不弃。」玉生烟美目脉脉,福了福,「奴家随时恭候。」
「好。若空闲起来,我一定去。」
说罢,两道身影分别没入暗夜之中。
玉生烟的灵力气息顷刻之间便消失在数里之外,洛自省定定地等了一会,身形一闪,又往天牢方向奔去。
他速度极快,如鬼似魅,没待天牢守卫反应过来,便通过了尚未来得及改变的阵势,又落在高谏风的牢前。
与先前的谨慎态度截然不同,他一把便扭断了牢门上重重的锁链,走了进去。
「还有话要说?」高谏风又坐起来,笑道。
远远地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两人都往漆黑的牢道尽头望过去。
刑部尚书赵青为领着一人很快便来到牢前,均向洛自省行礼。
高谏风笑看着他们:「难怪最近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原来是赵大人的意思。」
「高大人,多有得罪。」赵青为拱手作揖。
「哪里哪里。」
洛自省的注意力都在赵青为带来的人身上,命他抬起首,赫然便是高谏风的脸,瞧不出半点破绽。
「易容?」他的眼睛又亮起来,紧紧地盯住此人。
那人说了声「得罪」,便在高谏风脸上摆弄起来。不多时,翩翩贵公子便泯然众人矣。
洛自省看得津津有味:「这是怎么弄的?」
「属下会制作皮面具。」
闻言,洛自省更是兴致盎然,双目炯炯,盯住他不放。
见状,那人犹豫了一下,道:「属下身上正好携带了些,这几张就献给内殿。小玩意而已,不成敬意,望内殿笑纳
。」
眼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皮状物事,洛自省眼明手快地抢过来大半,乐不可支。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高谏风则是轻轻笑了起来。
赵青为清咳了几声:「内殿,事不宜迟……」
「嗯,是。高表哥,我们走。」总算又想起正事,洛自省收好人皮面具。
「怎么,不回府么?」高谏风奇道。
洛自省斜睇过去:「你不是一直很想找机会见一个人么?」
高谏风怔了怔,目光温柔了许多:「那块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