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两人动作滞了一下,都是没有任何亲人了,然而玄衣很快牵着灰衣走到扶钱面前拜了下去,扶钱惊得站
起来不知所措,玄衣起身后才说:“若论你对我们的恩情,这一拜你就接受了吧。”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后,扶钱就拽着简招要走,想闹的星策也识相地跟在其后。卧房里,桌上一对大红烛火光摇曳,灰衣斟上
合欢酒,执起合卺杯递与坐在床边浅笑的玄衣,然后手臂勾缠在一起饮下。灰衣望着他,忽然笑开:“哪有你这样
的新娘子,连头盖都没有。”玄衣慢慢将灰衣压倒在床上,一边亲吻他的耳朵一边呢喃:“要什么头盖,你是要看
我还是看头盖。”
幔帐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下,红烛越烧越短,留下桌上滴滴红泪,床上低喘呻吟间一双人紧密相贴,抵死缠绵。
第52章
四月末进入雷雨季,前一刻还灿烂的阳光,下一时就黑云盖顶,空中雷声隆隆,不一会便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打
在脚下慢了些的人身上,等跑到屋檐下全身早就湿透得差不多。丰城的人们外出时,蓑衣斗笠油纸伞,虽说那雨一
阵一阵的,来得快去得也快,被淋湿了毕竟不舒服,还容易着凉生病。
玄衣和灰衣倒不受此困扰,该练剑还是练剑,淋湿了等雨停下来,妖火一烧全干。景其早把一整套剑法都教授完,
两人在他教完最后一招时就能把全套没有任何停滞地做出来,随着动作越来越自如,一招一式都成为习惯般的存在
,浑然一体。同时玄衣和灰衣还发现舞剑时阴阳杀的黑烟一天比一天浓重,就这个问题向景其请教时他没回答,把
澈斩和烟刺叫出来询问这两兄妹也不知道,后来两人不得不在院墙上施障眼法以免被人看到。
早晨起来,玄衣和灰衣吃过早饭就到院子里练剑。一遍下来两人身上都发了一层薄汗,热了一阵,阳光渐渐暗淡下
去,微风吹在身上带出丝丝凉意,天边迅速堆起一层又一层的乌云,黑沉沉地压过来。两人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
的动作。
只听得空中几个闷雷,丰城很快拉上密如织的雨帘。天色变得极暗,扶钱绣着绣着不得不点上灯来看,窗外突然闪
了闪,扶钱起身朝外望去,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炸雷声,吓得她手一抖,针尖差点穿错地方。玄衣只来得及看到天幕
下近在咫尺处一道张牙舞爪的闪电,自己和灰衣便笼罩在红如鲜血的火焰中。眼前的一切瞬间染上鲜红,天地变色
。
玄衣与灰衣藉由一个转身的姿势去看对方,明明那么近的两个人,在火焰中看起来竟是这般不清晰。灼热的痛楚从
皮肤向身体深处一点点传递,有种快要融化的错觉,玄衣咬牙稳住手上的动作,暗暗运功,用全部妖力抵御;灰衣
也默契地方寸不乱剑不停,一对眸子透过红焰与黑烟愈发显得绿光荧荧,说不出的妖异。
不一会儿玄衣便痛得浑身都颤抖起来,舞剑的动作也不利索,呼吸渐渐变得困难,一吸气全是滚烫好似吸进火焰一
路燃烧到内里的感觉,身上粘乎乎的也不知是汗还是血,再看灰衣,灰衣并不比他好多少,下唇咬得死紧,同样是
忍痛的表情。
撑到这一遍完,收剑的动作才到一半玄衣就再也站不住直直坐倒在地上,剑半插在地上,手抓着剑柄以支撑自己身
子不会伏下去,想扶玄衣的灰衣力不从心地被他的动作带扯下去,也没能站起来,阴阳杀的两把剑插在一起。这时
黑烟大炽,澈斩与烟刺现出身影来。
“玄衣——”
“小灰猫——”
玄衣看到灰衣艰难地笑了一下,面容甚是模糊,他惊觉灰衣正试图为自己展开结界,赶紧死命扣住灰衣的手说:“
灰……衣……我……不许……”喘了几下,玄衣挣扎似的叫了起来,“你若是……留下我,一个……我恨你……永
、永远……”
灰衣停了下来,想哭,却觉得眼睛干涩不已,有泪水的话大概没凝聚起来都被烧没了。玄衣从来没说过喜欢自己,
即使能感觉到他的心意,也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然而玄衣说出口了的,却是我恨你。
我恨你,永远。
灰衣不甘心了,为着这么一句,他也做得不痛快,于是豁出去了——既然不后悔,那便不离不弃,同生同死。
满目通红让两人在眩晕中被天火烧出原形,玄衣和灰衣最后只听到澈斩和烟刺的声音,听不清,不甚真切,像是从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彻底陷入黑暗前,玄衣想,终是有一个伴陪着了,哪怕就这样魂飞魄散也……;灰衣想,老天
爷,假若我和玄衣放弃修仙,你会放过我们吗。
景其看到那道闪电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他焦急起来,却又走不开,雨天是偷袭的好时机,他不能留下季程一个人
,只得先通知扶钱,把双镇交给她,自己只待雨停就赶过去。扶钱一时之间变得极为焦躁不安,抱着双镇转来转去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担忧和恐惧交织的情绪弄得她有如受刑,最后还是简招把她拉到后堂。在神像前,扶钱低低
地哀声祈求,一遍又一遍。
第53章
景其赶到时,只看到院子中央并排躺着两只猫,一黑一灰,两个爪子伸得直直的紧贴在一起,好像牵手一样,身子
一动不动,也不知还有没有气;阴阳杀插在它们的头附近前方处,剑穗上两个半月形的玉坠仅余半透明的翠绿色,
都掉落在地,碎成几块。
上前探了探,身体还是温的,气息全无,景其皱着眉低声自言自语,这到底算是过了还是栽了……叹了一口气,他
拾起玉坠碎片拔出阴阳杀,用竹篓装了玄衣和灰衣回季府。从侧门摸进季府,景其一路上避人耳目地把两只猫提到
简招和扶钱的住处放下,随即回到自己房中取来一些瓶瓶罐罐等物。得知景其回来的扶钱赶忙一路小跑地回去,看
到竹篓里的大黑猫和小灰猫大喜,抱起它们时笑容便僵在脸上,“道……长,为什么好像没气了……”
景其示意她先把两只猫放好在桌上:“若是挨不过天火,那必定肉身全毁魂飞魄散,现在看来,当是挨过了此劫,
而何时回魂,我就说不准了。”
“那、那……”
“这个,每七日喂它们喝一次,每次一匙,灌也要灌进去。”景其指着三个白底蓝花的小瓷罐,然后拿过剪子剪下
玄衣和灰衣肚皮上的一小撮毛,在两片薄小的浅碟倒了些看起来像油的透明液体,把它们的毛分别泡在里边,盖上
一个小小的罩笼。
“今天就开始喂么。”
“不,从它们的引魂灯点燃的那天起。”
“引魂灯?”
“过七日方能点上。玄衣和灰衣这种样子不能让小程看到,它们醒来之前就拜托你了。”
扶钱点头,口中喃喃着:“伸手轻轻顺着玄衣和灰衣的毛,身子还在就好,魂魄还在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星策与百言知道后,也瞒着季程悄悄时不时上扶钱这里来看猫。趁着玄衣没有知觉星策把它抱了够本,一边摸一边
抱怨:“十几年来只有扶钱一个抱过玄衣,我一靠近它就躲开。”百言一脸古怪地看他:“你这十几年来一直在寻
思如何抱到玄衣么?”星策本想下意识地反驳,说出口的却是:“是啊,我一直都好想抱抱它……” 百言脸色更怪
异了,星策眼底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扶钱受不了地抱回玄衣放好,给了星策一个威胁的脸色。
七日后景其再来,带来两盏精致的袖珍灯笼,托在手掌上一比只有一半大小,状如小球。他将浸泡了七天七夜的两
撮猫毛分别放入灯笼中作灯芯,抽出张黄符搓成条状,在空中一甩,黄符的一头燃起明黄色火焰,他小心翼翼地伸
到灯笼里点燃,然后分别摆在正对着玄衣和灰衣头顶不远处,方向正对着。扶钱在边上看,景其抬头对上她询问的
目光:“除了喂它们喝界泉,还有就是看着引魂灯,不要让灯灭了。”
扶钱请木匠做了个长形木盒子放在卧房,用她的话说是小床,用简招的话说是掀了盖的小棺材。在里边铺了棉絮和
碎布,再铺一张合尺寸的蔺草编成的软席,一头铺满,另一头还空一段木头底,是特意为了放引魂灯加长的。简招
看着扶钱把两只猫摆得好好的,隔一段时日就给它们洗澡保持清洁,照顾得是无微不至,于是有些吃味,暗暗盘算
起来:玄衣和灰衣,从最初自己被夜里睡前守猫窝的扶钱吓到,到现在她为了它们尽心尽力的样子,一路算来貌似
还欠了自己不少啊……这帐必须讨。
可怜季程时常梦到自己的猫儿回来了,梦醒后难免要找景其的不自在,却不知道玄衣和灰衣真的已经回到季家,只
是待醒而已。
第54章
就这么一日复一日地等,接着一月复一月,待到北风起天转冷,眼看着这一年就要过去了。入秋以来,两只猫儿渐
渐有了呼吸,虽然微不可闻,终究是有所起色的体现。年二九那天,扶钱偷偷给玄衣和灰衣洗了澡,然后躲在卧房
里抱着它们坐在火笼边烘毛,手习惯性地拨着好让湿气散得更快。小指尖忽然痒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
。扶钱愣了片刻,低头看看它们,又慢慢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玄衣的耳朵又动了动,轻轻拂过扶钱的小指。
扶钱惊喜得不能自已,一开口声音颤悠悠的:“玄……玄衣——玄衣!”
玄衣隐隐约约感到有人一遍遍摸着自己,动作很温柔,迷糊间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唤它,而且那么耳熟,它费了
一番功夫挣扎似的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躺在一旁的灰衣,然后听得头顶传来兴奋的声音,是扶钱,玄衣吃力
地抬起头,见她眼睛湿得快要滴出水来,闪亮亮的倒映着火光。
喵……
扶钱一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听玄衣叫得虚弱,没敢碰它,一动也不动就怕磕着或颠着。
喵……喵——玄衣没力气变作人,只剩叫的力气,好饿……
扶钱叫简招去告知景其,景其来了一边收起玄衣的引魂灯一边转达:“玄衣说好饿。”扶钱赶紧把玄衣和灰衣放在
软垫上去厨房,为省时间也没做蒸鱼饭,直接打开鳝鱼粥的瓷盅就往食盘里倒,倒完就走,一边跨过门槛一边交代
道:“少爷若问起就说是我要的。”厨房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夫人方才……拿的是给玄衣灰衣吃饭的那个——”
“我也看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两猫儿不是走失了么?”
“不清楚哎。”
……
看着玄衣大口大口吃鳝鱼粥的样子,扶钱蹲边上继续拨灰衣的毛,“灰衣为何不与你一起醒过来?”
景其却说:“为何是你先醒……”
“道长,灰衣何时能醒,这玄衣都醒了,灰衣也快了吧?”
“那倒不见得……关于天火,我所知甚少,这回也是试试,不过没想到还真成功了;玄衣,若不是有小澈儿与小烟
儿,你俩恐怕已不存在于四界任何一处了。”
正好舔完最后一口的玄衣愣地抬头,瞪大眼望着景其。
“为了保住你和灰衣,他们的道行全毁,暂时成为普通的一对短剑。”
喵——!玄衣有些难以置信,让澈斩与烟刺为了他俩如此……这般,没道理啊。
“你不必担心,他们兄妹不过是暂时沉睡罢了,我已经将他们送入鬼界休养。”
喵……喵……
“如果你和灰衣没了,我拿什么跟小程交待。”
扶钱听不明白,她只能听到景其的回话,却不知道玄衣在表达什么。玄衣一瞬间感到整个背脊都在发冷——它不知
道景其这个人究竟能冷血残酷到何种程度,对季程又能溺爱到何种程度,阴阳杀兄妹作为他的法器陪伴了他那么长
一段时间,彼此的情意却仅仅是说利用就利用,用来保住自己和灰衣,只因为它们不在了的话季程会难过。玄衣简
直不敢想象澈斩与烟刺回来后,自己和灰衣要怎么面对。玄衣抖抖耳朵,挪了挪离火笼近一些,低下头趴着不动了
。
不出扶钱所料,季程发现桌上缺了盅鳝鱼粥便随意问了句,丫环答是夫人用猫盘装了去。季程立刻敏感起来,思量
片刻,心底隐隐有种预感,于是筷子一放饭也没吃完就去找扶钱——难怪扶钱和景其说稍后再吃!
一路火急火燎地冲到简招扶钱的卧房,季程门也不敲地推开就往里走,掀开珠绣帘子,视线接触到火笼旁软垫子上
一黑一灰两只猫的那一刻,他发觉自己竟然有落泪的冲动。
第55章
玄衣抬头与季程对望片刻,轻轻叫了一声,喵……
季程一步步挪过去,伸出手,这一次玄衣没再闪躲,任由他把自己抱进怀里。然后玄衣无可避免地产生将抱着自己
的人吃掉的欲望,在自制力和身子僵硬无力的双重压抑下,玄衣忍着那难受的感觉窝在季程怀里——这个人身上有
种好闻的味道呢。
“玄衣——我的玄衣回来了,景其真没骗我,玄衣回来了……”季程有些语无伦次,激动地把玄衣从头摸到尾从尾
摸到头,完了放下玄衣去抱灰衣。
“灰衣——灰衣怎么了?”季程觉得不对劲,若说是睡觉也睡得太死,这么大动静都不醒。
“这个……”扶钱不自然地咳嗽两下,季程又问道:“玄衣灰衣回来了为何不告诉我,还放在你这?”
“呃……因为它们回来的时候……嗯,病、生病了,道长说怕你看了太担心,所以先放我这里养病,等好了再——
”
“什么病这么严重?”季程半信半疑,总觉得这说辞有些牵强,但看灰衣的样子却又反驳不出什么。
“道长并未说明……”扶钱决定把烫手山芋交给景其。季程听了不语,低头看看双目紧闭的灰衣,探了探它的鼻息
,轻轻放回垫子上,“它们,需要什么药,要怎么治。”“道长把需要的东西都给我了,少爷不必担心。”
“……回来了就好,扶钱吃饭了。”季程笑道,扶钱吱唔着:“嗯嗯。”看他走远了,扶钱摆正灰衣,从椅子腿后
拎出趁季程抱玄衣不注意的时候用脚拨过去的引魂灯放在灰衣头顶前方,叮嘱玄衣看好,才去饭厅。
这次过年季程显得特别高兴,给季府每个下人都加发了赏钱,年夜饭时还兴奋地多喝了几杯,然后酩酊大醉,星策
手一挥:“少爷就交给道长了,正好我们四凑一桌玩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