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引之云海囚心 上——蛾非
蛾非  发于:2012年0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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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火星的断桅直直地掉下来……

「哗~哗~」

水的声音?还有这种摇晃……是在船上?

头好痛……

对了,他被人打晕了……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打晕他?倾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脑后烧灼一样的疼,还有粘腻的液体顺着额角淌下来,他眨了眨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上下颠浮的天空,紧接着是

满是血迹的甲板,隔着几个人的身影,他看到被堵住嘴身上捆着绳子被扔在船的另一边的萧堂主、孟堂主以及几个

他们的手下。

「老大,这个人醒了。」

「将他带过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那些人拖着带到那个被称呼为「大哥」的人前,那人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于是

他看见对方一身糙肉,面目狰狞,左眼上罩了个眼罩。

对方眯起眼看他,凑近了些,「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然后语气凶恶,「说,你是夙叶山庄的什么人?」

他眼角余光瞥到一旁,萧堂主神情严肃地对着他很轻地摇了摇头,他收敛回视线,抬头看向对方,态度不卑不亢,

「我是夙叶山庄的账房先生。」

对方眉眼一拧,有些不太相信,然后指着他问身边的手下,「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也不知……」那名手下支吾着说道,「当时看他一个人在后厢廊上走着,想应该是……应该是……」

「废物!」那人一脚踹在那名手下的小腹上,力道之大,那人飞出丈外摔在了甲板上,挣扎着爬起来却是一口鲜血

喷了出来。

「我让你们去夙叶山庄里抓个有身份的来,结果你们统统一帮饭桶!抓了些什么人回来?」那人吼着手指向一旁角

落里的两个堂主,「这些?」然后手指向他,「还有这个?都是些什么人?」拎起一脚踢穿将原来当凳子坐着的木

桶踢穿,「废物!蠢货!都他妈的废物!」那人发了一通火,然后看向他。

「既是个小小的账房,恐怕姓叶的也不会放在眼里。」

铿!对方从身旁手下那里抽出刀,架上他的颈脖。「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哪家的账房先生不能做,偏偏要去做夙

叶山庄的。」

刀挥起,反射着阳光,刺目到睁不开眼。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闭上眼撇开头。

「老大,你快看那边!」

刀划破空气时呼啸生风,却在离他颈脖不到寸余的地方停住。

他睁开眼,抬头……

远处的江面上,大小数十只船,一色的黑帆黑旗。

「是叶倾云!」

「姓叶的?!」

「萧堂主,是叶大当家!」

「太好了,叶大当家来了!」

船上的人有惊讶也有兴奋,他从地上站起来,看向那大小数十只船,视线落在船上的黑帆黑旗上。

「黑帆黑旗……」他轻声念叨。

竟是和那些残缺片断的记忆里一样的黑帆黑旗……

对面领头的大船上有人跳上船头,朔风激扬,衣袂翻飞。

叶倾云朝他这里看了一眼,但视线很快挪开,对着那个戴眼罩的男人厉声道,「毒七,你夜袭我夙叶山庄,掳走我

的人,你到底什么用意?」

被叫作毒七的人耸着肩膀笑了起来,「叶老大,我想怎么样你早该知道的,你伤了我这么兄弟,我掳你几个人也算

是礼尚往来了。」说完一把拉过站在一旁的他,刀架上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向船头靠近。

脖子上隐隐的刺痛,他感觉到自己胸口内有什么扑通扑通地要跳了出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叶倾云,不知道自己要

怎么做才好……

「叶老大……」毒七的一条腿踏上船舷,「两淮上的船王你也做了不少年了,风水轮流转,是不是也该让我捞点肥

水了?」

叶倾云神色凛然,「毒七,你若是能遵守道规我让你又如何,但你屡屡犯我水域,连良商良民的船也不放过,你这

样的前科我怎么可能让位?哪天要是劫到我自己头上来,我上那里去哭爹喊娘?」

「哈哈哈!叶老大你够幽默,既然这样谈不拢,我们不如换个方式。」

毒七招了下手,就听见身后一声惨叫。他微微回过头去,看见和萧堂主一起被扔在角落的手下身上插着一把明晃晃

的刀,接着是旁人有人手一挥,接连几人倒下,只剩下被擒的两位堂主。

「如何,叶老大,如果毒七没有记错,这两位堂主和你打拼多年,可谓左膀右臂……」

他看见叶倾云脸上的神色恍惚了一下,确实,叶倾云和几位堂主亲如兄弟。他觉得自己胃里一阵阵的恶心翻涌,腥

涩的江风,血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太多,他觉得脑袋疼得有些发胀。

叶倾云看向那边的两位堂主,眸光沈凝,半晌,他狠狠一咬牙,铿!抽出剑手握上一抹,鲜血淋漓的手掌指向天。

「两位堂主和我如兄弟,叶倾云在这里发誓,日后定会亲去毒七人头为两位报仇,两位黄泉路上先行,将来九泉之

下再作兄弟!」

「叶大当家,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萧堂主大声喊道,然后转向一旁的孟堂主,「老孟,这一路要你陪了。」

孟堂主点点头,「刀山火海就拿你当垫底的。」

「哈哈哈,我皮糙肉厚才不怕那些。」

「叶大哥,我们在地下备好好酒等你!」

「走!」

「不要──!」他挣脱不开对方的钳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堂主倒在对方的刀上,鲜血飞溅

18

看着那两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下,无数无数的画面疯了一样的涌进脑海里,几乎要填满每一处空缺的角落──同样在

船上,同样的鲜血杀戮,还有同样的……

黑帆黑旗!

毒七将他往前一扯,推到了最前面,刀依然架在他颈脖之上。

「姓叶的,这是最后一个了,你们山庄的账房先生,我想你也不会稀罕了,我就一并送他下去陪他们了。」

他看到叶倾云一愣,可能是「账房先生」的身份让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刀刃逼近颈部的皮肉,感觉到有什么顺着

颈脖缓缓流了下来。

他有些害怕,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看到叶倾云为两位堂主歃血起誓的时候,他被深深地震撼到,然后心里

便萌生了一丝期待。

他知道在这样的关头不该计较这样的事,但是他又忍不住的要想。

叶倾云会如何待他?

是他,而不是「骆隐风」,对于叶倾云来说,究竟算什么……

叶倾云看着他不声响,眼神里有几分犹豫。这不易察觉的变化似乎也毒七看了出来,压着他颈脖的刀松了一些,想

对方是觉得他这枚筹码还有些份量。

「叶老大,如果你不想他死,就拿水域图来换,我毒七便马上放了他,今后依然待夙叶山庄如上宾。」

他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着,掌心被汗水沁湿。

会不会救他?

他抬头,正对上叶倾云的视线,那样深邃,那样隐默,看不到他心里所想,猜不透他会如何抉择。

但他却率先放弃了。

他根本不是「骆隐风」,他只是一个替身,连名字来历都不知道的人,能活到今日全仰仗着叶倾云的庇护。但是无

论怎样,他终究不是那个人……

如果是真的「骆隐风」,上官和叶倾云都说过他有一身好武艺,一手好剑法,也不会被擒,更不会被拿来作为要挟

的筹码。

到这种关头,叶倾云也该将他们两个分开来看了吧。他无须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妥协谈和,他也不会为他束手

束脚。

他不觉低头苦笑,曾经害怕死,因为怕鬼差问起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后来又很想死,因为听信了叶倾云的话以

为自己双手粘血罪孽深重,而现在,他并不害怕死,也不害怕鬼差问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害怕……这世上再

没有人会惦念……

叶倾云迟迟不做声,他的心理辗转反复过各种情绪后,却是一下轻松了下来。

到底他不是骆隐风,到底他对他的好还有有限的。

便抬头,昂首而立,笑着道,「叶大当家,你放心,我决不会拖累于你。」说罢,用力挣脱开毒七跳上船舷。

「隐风,你要做什么?」叶倾云终于出声。

他仍是笑,然后纵身而下。

如果是「隐风」,该是另一种结果吧……

扑通!

江水疯涌进口鼻,水面之上有厮杀的声音,但越来越邈远,那些凌乱的记忆和现实混迭,分不清哪些是过去,哪些

是现在。

他觉得心口很痛,仿佛被人活生生地剜去一块。

为什么要把他当作「骆隐风」?

可他偏偏就是没有办法成为「骆隐风」……

自己到底是谁?

叶倾云,你可知……我到底是谁?

扑通!扑通!

身边接连有什么落下,血的腥味扩散开来。意识渐渐消散,他依稀能听到有人在唤他。

『唉……孝哉,你还是去劝劝敬哉,虽说是他不对,但刚才你确实说话重了……』

古朴典雅的大宅,坐在堂上的老人,年轻的少爷摔门而出,他想去追却是犹豫了……

等回来以后再好好哄他吧,等回来以后再好好劝……

「敬哉……」

初冬的江水,透骨的寒冷。

他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冰窟,接着又好像跌进了火坑,又冷又热地反复煎熬着。

他睁开眼,依稀看见了叶倾云,好像初次醒来时候的那样,但是很快又被身上的不适给折腾得神智不清。

在一片无助和痛苦里,他感觉有什么正慢慢靠近,然后将自己紧紧圈着。

一瞬间,无比安心,好像在惊涛骇浪里无依的船只一下找到了庇护,他向那个暖人的地方又靠了靠。

如果死了是这样的……那也未尝不可。他想。

19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有些熟悉床帐,没有想过还能再次醒过来,恍惚之后,便以为自己仍是在梦境之中。

头有些疼,他想坐起身,却听见身边一声低沉的闷哼。

他维持躺着的姿势,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双慵懒半睁的眸眼。男人倦意的脸上满是被从睡梦中搅醒的不满,黑亮的

眸眼渐渐清明,然后手抚上他的脸颊。

「你醒了?」沙哑着的嗓子,声音听来更为低沉,却绵延着无尽的温柔。

他正要张嘴开口,蓦得惊见彼此都光裸着上半身,讶异之余便向后退开去,不想一头撞上床栏,痛得他眼前发黑。

「疼……」

他摸向脑袋的手触到一个比自己体温高些的东西,叶倾云动作比他快的已经伸手过来替他揉了,「……你什么时候

能让人不操心?」

宽大的手掌异常温暖,在他的抚弄下,不觉又泛起困意。他强打起精神问叶倾云,「我没有死?」

这句话一问问出来,叶倾云原本柔和的表情蓦得肃敛起来,「谁让你跳的?」

他被他变脸如变天的气势吓得怔住。

「你知不知你被救上来的时候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什么办法都试了就是暖不热!」

所以才会这样,是抱着自己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那暖人且宽厚的依靠,原来是……

不觉脸上有些发烫。

「怎么了?」叶倾云脸上又换作了担忧的神情,覆在他头上的手挪到他额头上,摸了摸似觉得不妥,于是脸也凑了

过来,额头相抵,「烧是退了,但看样子又要浪费山庄里不少上好药材。」

他知道叶倾云是在玩笑,这一次死里逃生,却没有太多的欣喜。

「你在心疼那些药材?」

叶倾云将手抽回,活动活动胳膊,可能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动作,他能听见他转动胳膊时卡嚓卡嚓的声音。

「为什么想死?」

「嗯?」

叶倾云回过头来,眸光凌厉,连声音都沈冷了下来,「我问你为什么不等我救你?」

「我……」竟是哑然。

叶倾云起身穿衣,留给他一个蜜色肌肤的背影,习武之人的身板,肌肉紧实,线条流畅。他穿完衣裳取了件中衣扶

他起来穿上,然后由动作小心地扶他躺下,掖好被褥。

「你当时是真的想死么?」

「两位堂主如此,我又如何怯于人后。」他说道。

只是没有告诉他,其实是自己先放弃的,因为自己认定了他是不会为了救他而和毒七谈判的。

叶倾云在榻边坐了下来,视线落在他的颈脖那里。他意识到对方的视线,抬手摸向脖子那里,手指触到了一圈纱布

「幸好你当时没有往刀口上撞。」叶倾云轻声说道,「不然神仙也救不活你了。」

他心里一悸,眼前竟是水汽音韵,「你当时……是要救我?」

叶倾云看着他,目光沈柔,「我当然要救你。账房先生没了可以再找一个,但你可是夙叶山庄的二当家。」

胸口的悸动在他这一句话之后却是平复了少许,他将脸别开,视线落在了窗外。

缟素飘飘,满堂皆悲。

是在为萧堂主和孟堂主守丧吧。

他回过头来,「倾云,如果我死了……」他停了一下,视线灼灼地落在叶倾云那张隽逸不羁的脸上,「如果我死了

,你会为我守丧吗?」

如果是隐风的话,便是一定会的吧。他知道他会肯定的回答,但还是想亲口听他说。

「会。」叶倾云想也不想地说道,然后倾身下来,一只手撑在他枕边,脸靠的那么近,近到他的气息都喷在了自己

脸上。

「我会血洗两淮,让天下同悲。」

20

叶倾云一字一字地说道,每吐出一个字就仿佛在他心头重重地烙了一下。

他失神了片刻,然后问他,「真的?」

「你要不要试试看?」

他却是笑,「倾云,我饿了。」

叶倾云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去让厨房给你熬点稀粥,你再睡会。」说着便披上外袍开门走了出去。

他看着叶倾云离开,看着门打开然后关上,怔怔地望着门口丢了魂一般。半响,他才回神,却是轻叹了口气。

「你真的会这么做?可我是……方、孝、哉。」

从船上跳下落水的刹那,所有残缺的记忆都被填补完整,他的名字,他的身份,统统都想了起来。

他叫方孝哉,是京城方家的长子,底下还有个弟弟名曰敬哉。方家经营酒坊,是百年老字号的商户,分铺遍布天朝

各处,在京城和封家都是颇有名望的家族。

那日船正从两淮之上行过,不想遭遇江寇,船工被杀,货物被劫,而他也因为掉下的断桅砸到头部而受伤失忆。

在夙叶山庄这半年多来的生活在脑海里一一掠过,他想到自己曾经的彷徨无助,想到自己对叶倾云的恐怯和依赖,

想到因为丈夫和儿子相继离开而疯疯癫癫的夙叶夫人……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但却有些留恋……不知道留恋的什么,仿佛对这里已经有了感情,被恭敬的叫做二当家,被叶倾云、上官还有夙叶

亲切地叫做「隐风」,就好像已经变成了习惯一样。明明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骆隐风」,渴望着找回真正的自己,

但是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之后,又开始犹豫。

他该回去做回他的方大少爷挑起家业,此后和夙叶山庄再无瓜葛,还是……

******

仙雾缥缈,水中亭里茶香飘逸。

「我以为你……却是把我忘记了。」从宽大的袖子里探出的苍白素手,拎起炉子上紫金沙的水壶,为彼此的杯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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