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好……
那聪颖明慧的少年显然懂了弦外之音,盈盈笑起,一伸手,伸开宽幅长袖,随心所欲,踏了那柔情蜜意的曲,翩然
起舞。繁华逐晓风,盛情邀比翼——远兮,天地之外有天地,冬春之外流冬春,或者人外更有人,偏我遇你已交心
,再无闲暇顾生死,再无情意付旁人。你情我愿,甚妙……
世人只道,天有比翼鸟,相知一生好,唯有分别黄泉际,才落凡间道。
世人不知,我有三魂,逢君六魄,魂魄相依,阴阳奈何。
爱极混浊世,因君在其间。客京华,家天下,君何在我何在。
直到弦月升起,两人还在那里你弹我舞。一个温文尔雅时抑扬清淡,秋水一般极致;一个拈花美笑间销魂盈袖,金
石一般炫目。
秋水金石正相逢,偏有人来打扰。侍从在园外朗声通报——太皇太后前来。叶远兮不由皱眉,这么晚了,窦太后何
故来访?又一想,也对,人家无非想亲眼看看自己的眼线是否真如传闻一般得宠,无非是看看眼线给自己每日送过
去的线报又有几分可信。
回首看萧陌,正清清爽爽的笑,想必早已释然。叶远兮便大大方方牵着他的手,结伴回到后宫。
窦太后果然满意,罗嗦了几句就要回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便问叶远兮:「彻儿,你宫门口站的什么人啊?」
叶远兮这才想起卫子夫还在外面等候。赶紧如实禀报:「她乃是平阳公主今日送给孩儿的……」想来想去,也不知
道下面该接什么词,宫女?美人?似乎都不大合适。萧陌那边已经明白,僵硬了身子,冷了脸,低着头不睬叶远兮
。
叶远兮顿觉慌乱,恨自己没有及时说明,招萧陌愤懑,其他都是次要,只怕他气大伤了身子。想要安慰一番,又碍
于太皇太后在此,不得不暂时压抑,只能偷偷瞅向萧陌。
十七
太皇太后是何等人物,一旁早瞧得明明白白,心中喜悦,暗道小皇帝果真被自己的人管的服帖,这个萧陌实在厉害
。轻咳一声,引了两人看她,窦太后言道:「门口那姑娘生的俊俏,本宫喜欢,正巧前日里你皇弟问我讨门亲事,
我看这姑娘就不赖,你若是同意……」
话音未落,叶远兮已经点头如捣蒜:「皇祖母喜欢,带去便是。」
卫子夫就这样,连未央宫的门都没来得及踏入半步,径直做了刘彘的王妃。
窦太后觉得难题已解,便言说自己倦了,起身离去,临走对萧陌说道:「萧侍郎,你要好好侍奉皇上。」
听窦太后金口封官,萧陌赶紧拜倒谢恩:「谢太皇太后凤恩。」
送走窦太后,不等叶远兮回身,皇太后的侍从已到了,恭敬的请皇上过去皇太后寝宫一叙。叶远兮问他什么事,侍
从只说是皇太后想念皇帝了。无奈,叶远兮不得不任萧陌独自回宫生闷气,自己则随了侍从转去桂宫后殿。
桂宫燃桂枝,香气杳杳,沁人心脾,叶远兮抬眼望去,只见珠帘微启,人影绰绰,正是那昔日的王皇后,而今的皇
太后。
珠帘向两边拂开,皇太后素装,款款步出,和颜悦色:「彻儿,夜深露重,要当心龙体,来人,」玉手一伸,自近
前的宫女手上接过茶盏,亲自递给叶远兮,「来,尝尝看,这是江南进贡的仙草,我叫人用无根之水泡的。」
叶远兮只得接过,慢慢饮下,只觉的一股奇香自口中侵入,瞬间蔓延,片刻已至全身,更奇的是这股怪香竟挑的周
身莫名燥热,仿佛又回到盛夏,雨中深洞,少年怀抱。糟糕!如此下去,恐将出丑!叶远兮赶紧悄悄拭去额角汗珠
,起身向太后告辞。
却听的皇太后一声冷笑:「彻儿,你今夜就别回了,母后这里有的是美丽女子给你欢乐。」
叶远兮闻言,头脑立刻警醒了几分: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左手暗向右臂,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叶远兮冷哼道:
「要一个淫乱后宫的皇帝对母后有什么好处?」
皇太后笑道:「彻儿,你别怪母后,我无非想及早抱个孙子,让刘家早日有立足朝堂的根本。本来指望阿娇,谁知
她又不争气。所以才叫平阳给你添了个卫子夫,可你居然连门都不叫她进就打发给了别人。实在叫为娘伤心……」
叶远兮仰天长笑:「你以为就凭这些伎俩留的住我吗?」
皇太后被他笑的有些恼怒:「留不留的住,呆会就知道了。保准让你快乐似神仙……你!」一声惊呼脱将出口,皇
太后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男子颈上一道惨白匕首,和匕首之下缓缓流出的鲜红。
皇帝竟然在自伤!一殿的宫女也吓的开始颤抖,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叶远兮却只冷冷看向皇太后:「如果你非要留我的话,你不但得不到孙子,恐怕连儿子都会一并丢!」
皇太后咬牙切齿,满脸的森森寒气,几乎是不顾礼仪不顾风度的吼叫:「你走!和太皇太后送来的小妖精继续厮混
去吧!」话音未落,拂袖而去!
见皇太后震怒离去,叶远兮用了最后的气力吩咐下人把自己抬回未央宫。寝宫中,少年正仰望着那遮星蔽月的云朵
生闷气,恨它挡了如画美景。谁知一回头便瞧见侍从将什么人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然后逃也似的散了。
萧醒过来想看个究竟,却被一只大手横抱进怀里,萧陌急忙挣脱,无意中蹭到了叶远兮的伤口,鲜红又一次顺颈流
下,扎疼了少年的眼:「你、你受伤了?怎么回事?」闻了闻叶远兮由内透外的诡异的香味,萧陌心惊,「什么人
敢对你下药?居然还是春……」
叶远兮忽然一个鱼跃,将萧陌再次抱进怀中,滚烫的唇掠过他的微凉的面颊,没降火反而更燃起周身狂野,叶远兮
强拉自己的理智:「陌,你快走……莫让我伤……伤了你……」
萧陌不走,反而将双臂绕上那具仿佛入了炼狱业火一般的沸腾身躯,无声邀请。
得到许可,叶远兮再难抑制,将自己彻底释放,恨不得将怀中爱恋揉碎了融入骨髓侵入热血。感知他的豪放,萧陌
竭尽所能的助他,一遍又一遍共登极致。
天只道,情如海;包容如斯,颠覆如斯。
海只道,情如天;压迫是彼,期盼是彼。
情只道,如利器;仿佛双刃,伤人伤己。
偏此生,遇见你;万劫不复,因那是你。
十八
因当夜是自己迫叶远兮受的伤,皇太后心虚,次日一早就帮皇帝在太皇太后那里告了两天假,让叶远兮歇了两日早
朝。
叶远兮乐的不去,在未央宫里和萧陌整整悠闲了两天三夜。萧陌坏坏的笑他不象皇帝,倒象个什么客。叶远兮就抱
肘问他:「那你就跟了我吧?」萧陌摇头,叶远兮冷不丁将他拦腰一抱,逼问:「我偏就瞧上你了,怎么办呢?」
萧陌把眼一瞪,假嗔道:「把眼睛闭上不瞧就是了。」
叶远兮笑:「就是不瞧,你也在我心里了。占的满满当当的,连我自己都搁不下了呢。」
萧陌每每听到他说这个就说他无聊,但嘴角却挂着美滋滋笑意。
中秋佳节,百官朝贺,皇族设宴。席间,自是少不了一番觥筹交错。更有人请了杂耍的艺人来。只见一个男子虎背
熊腰,虬髯遮面,一手向空中抛球,另一手去接了又递还给抛球的手,双手交替,抛接着那空中手里的六个球,直
看得人们眼花缭乱,啧啧赞叹。还有几个长袖舞女踏了五个覆杯舞影婆娑,合着笙鼓之乐,争得一片喝彩。皇太后
却不高兴,她分明看得清远,叶远兮根本无心看热闹,更是瞧都不瞧旁边花容月貌的阿娇皇后,殷切目光穿过人群
直奔了萧陌。随他喜而喜,随他乐而乐。仿佛他才是至尊。
自从上次下药事件后,叶远兮借口身体不适,连安都不去桂宫请,整日呆在未央宫里。皇太后心里明白,他此举不
但可以护自己,还能时刻守着萧陌,一举两得。
眼见皇帝与太皇太后的人愈走愈近,自己却仿佛上了岔路,越离越远,这般下去怎生了得?难道刘姓天下当真要毁
于自己手上?思及此,皇太后不由眉头微蹙,暗自叹息。她的窘态一点不落全部落在同在上座的太皇太后眼中。太
皇太后心中得意,她知道这个儿媳妇虽然表面忠厚温存,内里却极有城府,自从同坐垂帘之后,她几乎不在朝堂上
多说一个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听着太皇太后的主张。可暗地里,她又把京城郊外地肥水美的地方划给她同母
异父的弟弟田酚做府第,又借了田酚多年在朝中安插的关系,笼络人心,积存力量。这些,太皇太后都知道,知道
也不能奈何。毕竟她现在是皇太后。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争取皇帝,将他变成自己窦家的傀儡,借他的名义掌控天
下,直到皇权在手,那时候,再建个窦姓王朝……
眼看如意算盘已经打成了一半,太皇太后当然骄傲。高兴之余假意亲切问叶远兮道:「彻儿,中秋佳节,你想要皇
祖母送你什么啊?」
叶远兮正瞧着萧陌,冷不丁被太皇太后吓了一跳,略一沉吟,答道:「多谢皇祖母挂念,孩儿倒什么也不缺,只是
……」
太皇太后正琢磨着如何将皇帝彻底拉到自己阵营,一听他欲言又止,似是有几分念想,心中大喜,只道皇帝真真要
改姓窦了。便殷切问道:「你要什么?但说无妨。」
萧陌这几日似迷了相思坠,闲暇之余弹奏起来,竟一曲赛似一曲的缠绵,可每每到跌宕高潮之际,就多了几分单调
。叶远兮明白他缺的是一干乐师共奏,缺的是歌伎和声。于是便道:「孩儿想要建乐府,训几个乐师歌伎,专集民
间歌谣,有好曲便能孝敬皇祖母和母后解闷……」
话音刚落,太皇太后已经喜上眉梢,她还当是多么大的举措,原来如此小事,当即便爽快应下。叶远兮趁热打铁,
又要了一座上林苑用来打猎。太皇太后高兴,就一并送人情给叶远兮了,顺便还封萧陌作了太乐令兼未央令执掌乐
府和上林苑。萧陌赶忙上前谢封。太皇太后这厢正要嘱咐几句,偏偏有侍从高声通报,说是淮南郡主远道来访。
来的这名女子,瓜子脸,单凤眼,莲足翩然,笑颜夺目。盈盈拜倒当庭,参过两宫和皇帝,言说父亲淮南王年事已
高,经不起舟车劳顿,只好派了女儿来恭祝两宫康健长寿,恭祝皇帝铁桶江山。太皇太后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喜道
:「来的可是陵儿?多少年未见了,你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快快平身。」
刘陵笑着起身,举手投足间风情火辣:「十年了,皇祖母,您竟还记得陵儿,真叫陵儿受宠。陵儿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好带了些江南的丝绸锦帛、茶酒青瓷送与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以及众位皇亲国戚,俗话说礼轻情意重,
还望不要嫌弃才好……」
叶远兮在一旁作壁上观,他听说过这淮南王,那还是自己才入宫来时,皇太后交代自己说,北该防匈奴,南该防淮
南。理由有三,一那淮南王刘安好潜心治国安邦,著书立说,爱贤若渴,礼贤下士,善用人才,体恤百姓。在民间
颇有口碑,自然大过皇帝。二淮南山高水远,就是养兵也很难被京城察觉。三淮南王有女,名陵,聪慧善辩,胆色
过人,为淮南王之翼,为皇帝之患。先帝在世的时候已经对淮南非常小心,几次偷偷嘱咐皇太后将来务必告诉彻儿
提防他们。
「如有乱,必为淮南所反。」先帝如是说,皇太后如实转述给叶远兮。想不到,今日真的就来了。
果然,一番客套美言之后,刘陵才说出此行目的,原是为给匈奴和亲来的,说是要牺牲小我,以全汉室。叶远兮听
了暗笑,明白她打的是面上和亲,内里勾结的主意。
太皇太后何等人物,一眼也看穿其中门道,推拒说:「陵儿,你还不到及笄,要找婆家何必急在一时呢?再说,陵
儿是你父亲的掌上明珠,本宫哪敢随便把他的宝贝远嫁他乡?要嫁也要嫁个知根知底,才貌双全的世袭贵爵才对。
」
刘陵见算盘打不成,也不恼,陪笑道:「那皇祖母预备把我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呢?我可不要那些纨绔子弟,也不要
一天到晚只会打杀的鲁莽人。」
皇太后在一边冷不丁的甩出一句:「你看那座上的英俊少年可好?那可是太皇太后刚刚亲封的太乐令兼未央令,论
人品,论才能,怎么论都是人上之人。你看如何?」
刘陵随着皇太后眼色梭巡左右,叶远兮跟着她的目光提心吊胆,果不其然,刘陵看到了萧陌,怔怔呆望了一阵,忽
然觉得失礼,赶忙低下臻首,一双眸子却仍偷偷瞥向少年,双颊绯红。
十九
叶远兮暗叫不好,连忙开口道:「陵妹妹,许久未见,你越发俊俏了,可惜你不到及笄之年,否则皇兄今日就为你
择选佳婿,」说着,也不容刘陵开口,急急道,「陵妹远道而来,实在辛苦,来人,请淮南郡主上座。」
太皇太后也不愿自己辛苦布置的棋子被皇太后利用了去,就势言道:「是啊,陵儿还小,再过个一年半载,本宫亲
自为你大媒,如何?」
刘陵当然听的出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言外之意,遗憾不已,却又不得不领旨谢恩,规规矩矩的坐到一旁去了。不过,
善罢甘休可不是她刘陵的风格。等着瞧,刘陵暗想,又斜窥了少年一眼,你么,还真是对了我的口味呢。
此时,丞相卫绾起身禀报两宫和皇上:「匈奴恶劣,频扰我民,近来犹为频繁,还望两宫和皇上再议和亲一事,还
天下子民一个安宁。」
太皇太后点头应道:「是该议一议了。平阳守节的日子也将尽了,就让她去吧。」
皇太后闻言一愣,双目立时迷蒙,轻呼出声,此时哪有什么皇太后,她不过是平阳的可怜的生母,要与亲生女儿临
别,却无可奈何。叶远兮也惊,平阳不能走!且不提刘彻的叮嘱,就是眼前形势明显是太皇太后一方有利,如果平
阳再离开,她只怕会更加得寸进尺,而皇太后就永无翻身之日。那时刘姓天下恐怕真的岌岌可危。
叶远兮连忙阻止道:「皇姐的守节日子到了吗?朕怎么记得还差半月余?」
皇太后已经没了半点应承的气力,身子软软瘫倒在凤椅上,她清远,平阳已经留不住了。就凭叶远兮和自己,绝难
留住平阳公主。况且因为守节之期未满,平阳人也不在中秋喜筵上,也难为自己说情。难过之际,忽听太皇太后言
道:「皇帝记错了,宗正卿,是不是啊?」
宗正卿连忙起身大礼应道:「是,是,是,太皇太后说的对。平阳公主守节之期明日便尽了。」
叶远兮紧攥双拳,冷眼瞧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笑,对他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言说:「也就是说后日便可准备嫁
妆了?」
宗正卿不敢怠慢:「正是。」
「那就……」太皇太后话音未落,忽然凭空传来个黄莺出谷一般的声音横断其言:「恭喜两宫,恭喜吾皇万岁。」
众人抬眼一看,原来是萧陌。只见他大摇大摆的步出席间,拜倒当前,高声赞颂道:「和亲之事,古来有之,周襄
王欲伐郑,故娶狄女为王后,与戎狄兵共伐郑。结果大胜。想我大汉与匈奴约为兄弟,屡次和亲,屡次成行,每每
都使得那匈奴退让,而我边境子民也得以安宁。不过……」
太皇太后一愣,没料到萧陌要说不过。倒是叶远兮早有预知,急忙追问道:「不过什么?爱卿但说无妨。」
萧陌听闻『爱卿』两字不免莞尔,一笑间,云浓月裳,芳菲羞落:「不过,我汉室将匈奴单于当做兄弟,对之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