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元祖雪月饼
元祖雪月饼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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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气极败坏的模样,多儿更忍不住逗他,反驳道:“你站那里站很久了啊,所以是一早就被你吓跑了呗!”

看他俩吵闹,离殊只是抬手拂开面前的柳枝,元五却看见他在抿唇而笑中抬眼向他看来,眸中清光淡闪,不由立时转怒为笑,向少年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站很久了啊?你不是说你刚才睡着了吗?不过,你要是没睡着,乌龟怎么会钓丢了呢?”

这次终于轮到少年语塞,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他不禁仰天长笑,一身披挂跟着叮当作响。

少年就忍不住讥笑一句:“你那一身都驮了点什么啊,拾破烂的似的!”

“小蛮子,没见识,你懂什么?!”这话倒是提醒了他,扛着一身行头就跑过来献宝。

离殊却听出多儿故意将那“驮”字说得很重,显然是有继续讽刺那人是驮碑的那什么的意思,脸上的笑意便怎么也再难卸下来,于是,一开口也就带了三分柔软:“都是些什么?”

“好东西,好东西!”元五一听,身子仿佛已酥了半边,颠不颠的忙把身上的东西都取下来铺了一地,正得意洋洋的要开始介绍,却听多儿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当然舍不得睡着,我一直到某只乌龟爬上来才闭眼……他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我就一直枕在他……”正要再加上两声坏笑,头上却着了一下,“哎哟!”

“离,你看看,这是我特意绕道去湖州买的湖笔哦!”元五仿佛没注意到笔杆好像“一不小心”扫到了什么,从鼓鼓囊囊的包袱里抓了一把毛笔递到离殊面前。

“这个好呀,我正好拿来练字,听说湖笔最有名了,是吗?公子——”却又被少年当先抢去,一声拖长了的“公子”叫得元五差点没呕出酸水来。

“嗯,湖笔、李墨、澄心堂纸、龙尾枣心砚乃是李后主挚爱的文房四宝。”离殊淡淡一句,其余二人就都静了下来,见那纤长手指轻轻拂过那根根竹管,听那声音娓娓漫漫道来,“所谓‘黄金难得,一墨难求’,完成一块李墨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其中还要加入珍珠麝香等物,以使墨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澄心堂纸则被称为‘肤卵如膜,坚洁如玉’。而湖笔……”他忽然停了下来,眸里有光跃动,执起一杆笔来:“旧时有诗云:‘湖州冯笔妙无伦,还有能工沈日新。倘遇玉堂挥翰手,不嫌索价如珍珠。’——这是冯家制笔?”

大盗耸耸肩:“我是不懂啦,人都说这种最贵最好,但我怕上当买了假货,所以就每间铺子都买了一支。”

凤帝对着那一地毛笔,忽的闭目轻笑:“这也太多了,你是把人家一年的产量都搬来了吧?就是宫里一次也不能收这么些……”

“嘎?”他说得太低太模糊,元五还没听清,就听见多儿大声咳嗽起来,不禁白他一眼。

少年却难得的不与他一般见识,凑到那人身边去,边翻看地上的宝贝们,边一惊一乍的叫:“这就是传说中的澄心堂纸吗?这个是龙尾砚?宫里都没这么大个的……”

“臭蛮子,这是根据个大个小来衡量的吗?”他的脸却不觉随着他的嚷而越来越红,终于在撞上那人视线的时候彻底爆炸开来。

离殊望着他,似乎开始想说的是别的什么,却又淡淡一笑,青羽一敛,抬起时,却是:“你运气还不错,这么多支笔里头大概也就最多一半是假的吧。”

“啊?”他叫了一声,与那人的目光不经意于半空中一撞,却默契的各自别开,元五掩面长叹,“不会吧,这次亏大了,五爷居然买了一多半的假货,以后传出去不被江湖上人给笑话死?”他听见,那人又一次的轻笑,却比方才似乎多了丝尾音,引得心弦一颤。转眸,正对上的却是少年放大的脸:“放心吧,只要好好贿赂小爷,本人保证决不外传!”

“滚!”他一把挥开那讨厌的脑袋,见到的却已是那人的背影,风动柳稍,映在那白衣斑斓,白衣却不变。恶狠狠的就给了那插过来得真是时机的少年一个栗凿:“真的他用,假的你用。”

“欺负人嘛……”少年捂着脑门龇牙咧嘴。

“还敢说?”他挥着拳头,还要上前,却被根柳枝轻轻拂开,抬头,正对着离殊凝注的眼——眸里那悄然闪烁的可是一丝关切?轻声的问话有如清风拂过:“一路上可还平安?”

他从头耳根又一路烫了上来,新月眸儿早乐成了两条缝,一个劲点头:“安,安。”

那不识象的小家伙却总是不忘插进一脚,眨着越发流光溢彩的琥珀眼,问道:“你居然就敢把我们丢在城里这么长时间,也不怕官兵又来,捣了你老巢。”

“多多,没发现啊:你其实挺想我的唉。”他捂住心口,一脸感动。

“想你死在外面!”多儿回他一记大大的白眼,却忍不住又问,“不过真的很奇怪啊,这么久了,居然都没追兵再追来呢。”

他抬眸,凝于那凤眸,笑:“谁敢来?”

夏阳炙亮,照得那笑容竟有种璀璨的感觉,离殊站在柳下,阴影里,竟有一瞬不能看清,于是转眸,望着那正绿意盎然至极处的碧玉丝绦,勾勒起一笑:“哪是那么简单……”

碧玉满眼,他不禁一怔,话就被少年抢了去,多儿忙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公子?我也觉得几块牌子的威力没这么持久吧,现如今,他胤王已坐稳了龙椅,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谁说天子就不会害怕?”淡然一挑眉的寒,胜过那冷月出青山,向来幽深的眼波在那一瞬竟清可见底,离殊拨开面前乱柳,“上畏天,下畏民,这才是天子之心。”

好半天,才听见少年深深吸了口气。

元五这次发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捏断了手里的笔杆,忙掩饰的扔在身后,道:“老子才管不着他胤王怕谁,我只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这次到江南弄了几十个歌妓,带了几十箱珠宝进京……”

“哦——”少年狡黠的点头,“我明白了,你是去行贿!”

他挑挑眉,避开那头清明的目光,对着少年道:“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我这叫‘买命’!我把朝里的大臣们能联系的都联系了一番,让他们为我鄂多作保。”

“是条妙计。不过,他们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吧?”多儿的微笑有些意味深长,故意看向那人,却得不到回应的目光——离殊只是盯着面前碧玉妆成的绿柳出神,半晌,才道了句:“朝廷里出了什么事?”让人这才确信他也一直在听。

“你不去当官真是太可惜了,居然一猜就中。这些日子以来,内地官场可算乱了套了。”元五眯眼笑笑,回答,“几大豪门都被御史查出贪赃枉法,纵容子弟行凶,尤其周沈两家更还有谋反的迹象,京里都快闹翻了天。胤王大怒,严令各级追查,许多江南的地主老财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风声,都一窝蜂的站出来举发他们曾公然索贿。可怜墙倒众人推,那几家也实在嚣张了太多年,现在总算是气数已尽,养的子弟多是纨绔,现在只顾各自保命,树倒猢狲散,留着家里几个已经连路都走不动的老家伙去顶罪。”

“哼,活该!”浅色瞳仁寒光一闪,多儿冷笑,“胤王也真可谓是老谋深算,心狠手辣:先是借他们之力上位,将他们捧到最高,然后等自己的位子稳固了,而他们那帮人正好就拖到后继无人,老得又都快进棺材了,再将他们推下云端一网打尽。”字字铿锵清晰,颇有些炫耀自己聪明见解的味道。

“这倒也不全是他的能耐。”那人不曾发现他在他背后深深凝望的眼,鄂多城主注视着流光离合中那抹不变宁定的影,缓缓道,“那是时间赋予他的幸运。”

那人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未闻,弯下腰去,将落在池边的鱼竿捡起,丝线飘然,拂过那波光粼粼的水面,留下半池萍碎似柳棉,离殊拿着钓竿转过身来,道句:“天晚了,咱们回屋去吧。”就向屋舍走去。

“好啊,我正好饿了!”多儿立马响应,蹦蹦跳跳的就跟了上去,却被元五一把扯住:“帮忙搬东西。”

少年挑眉看他,他却眉毛也不动一下:“不然你连假货都不准碰。”

多儿撇撇嘴,但最终还是帮他将地上东西收拾了,抱起。

他终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怎么会想起来钓乌龟?”

“你以为我们想啊!”少年又白他一眼,说得理所当然,“池子里没鱼了呗。”

“那鱼呢?”他却有点心跳加速。

少年露出更加理所当然、你白不白痴的神情:“被我们钓光了呗。”

“什么?!我花了一千两银子买的金丝鲤啊——”

凄厉的叫声引得走在最前的人亦忍不住回头望来,却见那上一瞬还在惨叫的人突然就噤了声,和少年头碰头的贴在一起,不知在听他说些什么。

夕阳如金,镀了那一大一小一身,溶溶轮廓,融融暖意,凤离殊没有发现,自己眼中竟忽然有着点点波光摇曳……

“禀报城主:那小子的确在与假扮商贾的北狄人接头。”

听到属下的回报,鄂多城主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异,只是懒懒的笑了笑:“难怪一直赖着不走。”

倒是属下忍不住出言提醒:“可是城主,您把这样的人一直留在身边,未免对我鄂多城威胁太大,对您的安全也是不利。”

冰簟之上,翘着二郎腿的盗圣拈起一颗冰镇葡萄扔进嘴里,眯着眼,似乎很享受那一瞬间的冰彻,轻轻挑眉:“谁让那买主给了我那么一大笔‘保姆’费呢?”

“可是城主,咱们向来只做买卖,不屯货物,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依属下看,为了鄂多的安全,还是和那买主好好再谈一谈,早点将‘货’脱手的好。”

元五闭着眼,面上不置可否,正要说话,却听到屋门外极轻的脚步声,立时睁了眼睛,轻声飞快的道:“那好,你去跟买主讲价,把‘保管费’给抬到天上去,明白了吗?”

家人上前,点头:“是,属下明白。”手里却是撤换下吐了葡萄皮的污物盘。

只听竹帘一动,一抹素影挑帘而入。

元五一见,一双新月眸就如注了水般刹时明亮起来,一坐而起,问道:“离,去哪里了?大热天的,也不怕中暑,快过来,这里凉快。”

家人递上块冷手巾后,就带着污盘默默退下。

凤离殊接过,按在太阳穴上,许是外面日头大晃了眼,只觉太阳穴突突在跳,便没辞,被元五拉到冰簟上坐下,淡淡回了句:“多儿呢?”

盗圣的笑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大中午的,你居然是在找他?”

离殊将毛巾敷在额上,没回答。

元五眼见他双目微阖,两颊生晕,一时竟有些愣怔,想了想——反正那孩子行踪又不能直言相告,便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剥了颗葡萄递到他嘴边:“尝尝,中原可没这么新鲜的。”

“嗯?”离殊睁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什么倏的滑进了嘴里。

一股冰凉透彻的甜蜜在口里蔓延开来,唇面上,那人的手指还勾留未去,一时怔忪,竟忘了闪避。

温软的触感出乎人的意料,那样清冷的外表其实有着怎样柔软的里?酥麻的感觉从指尖一路攀升而上,元五只觉半身都抽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就要从胸臆里跳将出来,牵引他手从上沿那优美的弧度一路向下沿去,柔薄夏衫下,锁骨的扣眼若隐若现在丝绸起伏的波纹里……

正在此时,却听竹帘哗啦,是家人前来换上干净托盘。

他直起身体,收回手,转身,将手里的葡萄皮放进了盘中。等转过头来,已恢复了如常的慵懒的笑,对那人道:“先歇会儿,睡个午觉。等日头没这么毒了,我陪你钓鱼。”

一手抚额的人似还未从惊梦中醒来,离殊抬睫,清眸略有模糊,问道:“鱼?”

他忽然笑得有些腼腆,亦有些得意:“池子里不是没鱼了吗,我让人又买了些,保管让你钓个够。”

似乎有暖意自那微微泛红的面上弥漫过来,柔和的荡漾开去,空气里忽然就多了一丝氤氲,让对视的人也在瞬间忽就看不清彼此,离殊闭了眼,甜意仿佛还在唇舌间宛转流连,低笑:“亏你还惦记。”

那声音像是能摇动心旌的风,元五只觉脸愈发的烫了,幸亏那人看不见,还能让他勉强把话说完,虽然有些语无伦次:“嗯……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啦,几条鱼算什么?只要你手能好……啊,那个钓竿重量合适吗?需不需要隔断时间再换一换什么的?是多多跟我说的啦,你手受过伤是吗?到底是怎么伤的?就这么练练就可以了吗……还是还要练点别的?你有什么就告诉我,别客气……”

低头絮絮许久,不敢再与那人对视,说了好一会儿却没得到半句回应,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飞扬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也变得温柔轻盈,元五轻轻的转过脸去,轻轻的将视线落于那不知何时沉入梦乡的人:冰凉玉簟上,那人半蜷着身体,如一瓣飘落冰湖的雪莲,那般冰清,也那般冷清。忍不住就伸出手去,他抚上那皓腕,对自己说:如果他醒了,就说是怕他中暑,在替他诊脉。想着,搭已改握,不敢太紧,纤瘦的手腕不够盈满那微颤的掌心,他深吸了口气,才能将手收紧,触到那冰雪样的肌肤,掌心里突突的不知是谁的脉搏在跃动。

正握着,元五却突然蹙了眉,手掌蓦然一松,手腕一沉,当真改成了搭脉的姿势:这脉象……他的困顿似乎不是午后困倦或中暑那么简单……

“城……”家人一进屋,忙噤了声,只见一片玉光之中,一向洒脱的城主脸色竟一点一点的在往下沉。

怎么?元五听到人声,抬起头来,以眸光询问。

家人看看榻上,又望望门外。

元五只得站起身来,随他走出院子,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回城主:消息已经递过去了,买家不肯再‘存’了,要拿回‘货物’。”

“时间地点定了吗?”

“还要城主示下。还有,城主,这几日有消息传来,说是近日会有朝廷重臣前来巡视边防,据说已经到了归雁城内,不日或许就会来各城视察。”

“哦?”元五沉吟,随即轻笑,“那就好吃好喝款待了,还有……”让属下附耳过来,轻声言说了几句。

“是,您放心。”属下点头。

元五满意的笑笑,随即又不自觉的看向身后:小院岑寂,树影婆娑,炙烈的夏阳照到此方也仿佛敛了锋芒,不见了堂皇明亮,只映得一墙青绿浓如泼墨,阴翳中,唯有蝉鸣似长歌响彻,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就这样凝视,居然就怔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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