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元祖雪月饼
元祖雪月饼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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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多儿就正伴着那已得庙号“中宗”的“先帝”向着北方边陲行去。在半荒漠半草场里赶了几天的路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片绿洲,细看去竟隐约似有城池。

塞外的风拂上来,一种近乡情怯的迷惘,鼻子里好像已经闻到了那股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羊奶子味、马奶酒味,混着那更已经熟悉了的汉家风雅温软的馨香……少年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暮色里,眼前的一切仿佛是海市蜃楼的梦一样。

“海市蜃楼个屁啊!”却听驾车的人大笑起来,像能猜到他的心思似的,给了他脑门一下,“傻小子,这就是桃花源,咱们到家啦!”说着,就扬鞭催马,一阵风似的朝那绿洲飞去。

谁也不会想到,传说中的桃花源竟然会是一座边城,城名唤“鄂多”,是伊胡语——伊胡乃是狄凤边境上的一个小民族,盛产美酒和美女,而“鄂多”就是美女的意思。

边塞小城,风土与中原迥异,城里砖墙很少,多是土墙,房屋也较中土低矮,但街上倒是和凤朝的市镇们一般热闹,此时正是边市重兴之后,街上熙熙攘攘,着各色彩衣的各族男女正于市集中留连忘返。

到了家的元五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路上向二人介绍着城中掌故,各色新奇物品,还有各色人等:什么爱半遮面的是回胡人,高挑小眼睛的是北狄人,女子里最明艳的是伊胡,男子里最英俊的自然是汉人。

话没说完便被北狄皇孙一记大白眼相赠,十五岁的少年身量颀长,没留神间已然成长为一名挺拔的小伙儿。而他三人皆是容貌出众,早引来街头不少瞩目。正暗自得意时,见几骑飞驰而来,骑术都是极高,这般拥挤街头竟也穿梭自如,一路向他们三人飞奔而来,这回真叫少年看傻了眼——到了面前,几名骑士竟都翻身下马,倒身下拜,齐声道:“城主!”

“起来吧,自家兄弟客套啥!”驾车的盗圣站起身来,金色的阳光洒落他一身,转身向他们,笑容绚烂,“欢迎来我桃花源——鄂多城。”

“哦,对了——”这位令人最意想不到的城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一直都忘了问了,‘喂’啊,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少年也跟着转眸看向那人。

异域白亮的阳光里,那人仿佛不胜其炙的拿手遮挡了眸子,淡淡回答:“离殊。”

“你怎么居然会是城主?”一进了鄂多城内最宽敞的砖瓦宅院,多儿就开始发问。

元五终于等到机会还他一记白眼:“怎么不能?谁规定作山贼就一定要找个荒山野岭打劫为生啊?虽说是官逼民反,可老百姓其实哪个愿意去扛个大斧子打劫人?我元五就偏要走出个新路来,我们全城上下,不分老幼,不分汉夷,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说着,目光不由瞥向某处,那人淡倦负手,正望着远天。

“那你是怎么弄到这鄂多城的啊?”

“买的。原来的城主老了,想弄笔钱去南方养老,他就把鄂多卖给了我。”

多儿一口茶水没掌住,尽数喷了出来:“咳咳……你哪来那么多钱?”

“五爷我自有生财之道,比如——”他坏笑,“把你卖了。”

少年笑不出来了,陡然意识到痛苦的别离许就在眼前。不禁转眸看向那人,只见他从秋水长天上回转过视线,碧落幽深似已转移入了那沉水瞳仁,隐着人永生难解的凄清,却教人仍然不自觉的沦陷。

如果,相遇就是为了离别,陷落就是为了伤害,那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在这样一次次的凝望里,还是能感觉到一点点幸福的火星在悄悄的燃?

凤帝抬睫,看向元五。

鄂多城主却抢先开了口:“我说离啊——我就叫你‘离’了啊——你爹可真会起名字,离殊,离‘叔’,谁都要被你占便宜。”

又是少年人,仿佛不识愁的第一个扑哧一声笑了。那琥珀色的眸子却在不知何时那般的深沉了。

凤帝仍是看着元五,口气里有着不容置疑:“你们交易的时候,我也去。”

“不行!”两个对头破天荒的一齐脱口而出。

正要苦口婆心痛陈厉害,却听门外有人飞奔进来报告道:“城主,不好啦!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官兵把咱鄂多城给围住啦,说是我们窝藏了行刺先帝的刺客,若不交出,就立刻攻城!”

一直潜藏的追兵终于露出了行藏。任谁都不得不佩服这位新帝的隐忍和老谋深算:明明可能就是他自己谋害了兄长,却找了这么好的一只替罪羔羊——边塞小城,最易勾结外敌,所以窝藏个把别有用心的他国奸细实属寻常,就是不小心一举灭掉了也是无足轻重,世人对新帝的报仇心切自然可以原谅。

“他胤王的算盘还真是打得响!”这样的新帝,自不能指望被困城中的人乖乖的认他作皇上,不过,虽在城头上豪爽笑骂,元五面上还是露出不安的神色。

毕竟,再胆大包天的人面对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都难免不慌张:黑云压城城欲催,以朝廷之力,灭掉这小小边城简直易如反掌。

这情景让多儿不由想起了两年前,定西原上,那人轻裘缓带,北族血流成河,关山如铁,刀剑如霜。心头有什么像种子破土而出,热血还是别的什么拍打着胸臆,他背过身去,朝站在另一个城垛口的元五走去,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要见‘买主’。”

“嘎?”元五扭头。

他以眼神示意他保持安静,不要让身后不远处的凤帝看出什么,悄声道:“实话告诉你:我是北狄人,要‘买’我的肯定是我的亲戚,不管是敌是友,我都可以帮你联络他们,你可以试试借北狄兵来解你鄂多的围。”

孰料鄂多城主很低却很清晰的回答:“我是凤朝人!”

少年怔了怔,随即扬起了眉梢,扫了眼城下:“他们也是凤朝人呢。”

元五的眼投向城墙那头肃立的身影——那般清瘦,衣袂飘飞仿佛随时会随风飘逝,却又立得那般定那般直——缓缓摇头:“不行。”

“那你可有办法解围?”少年讥诮道。

侠客在猎猎长风中望见那头的身影转过脸来,眉宇清宁,眸心却有星辉荡漾,于是笑了:“反正老子绝不投靠外族。”

“你?!”少年气结,正要再言,抬头却见——“离……”

那人望着他,眸里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却立时就哑了声。

元五耸耸肩:“不好意思啊,让你们刚来就碰上这样的……”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废话就不要再说了,他们马上就要攻城了。”凤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元五神色一凝,沉沉回答:“守城,退敌。”

“怎么退?把他们要的‘嫌犯’交出去?”

“哈哈哈哈……”元五蓦然狂笑,又骤然停止,凝注着他的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你就这么看我?!要是会把你们交出去,我干吗要救你回来?”

凤离殊终于勾唇笑了起来,清雅绝伦,一尘不染,可经历过血火杀伐的人却都看到了其中峥嵘的神光,凤眸粹亮而清湛,缓缓道:“给我拿纸笔来,照我写的字刻几个木牌挂出去,我看谁敢来犯!”

那是史上最离奇凶险的一场围城,也是最神来之笔的一次解困。

官军久等不见交出嫌犯,正欲攻城,鄂多土城之上忽悬下数块巨幅木板,上书几个大字,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凤朝中宗靖皇帝神牌”。

三军一见,急忙齐齐后退,虽兵强马壮,却不敢进犯那小小土城半步。

这是北狄大汗在那人那里亲历的第二次战争,亦是第二次目睹那人超凡的军事天才:不战而屈人之兵。没有什么是比此次赢得更漂亮了——打着替兄复仇旗号的新皇帝大军竟硬是被“先帝”自己挂出的自己的神牌给挡在城外——他胤王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自己刚刚“驾崩”的皇兄之“神位”无礼,若是这种情况下他也敢攻城,则等于是公然承认弑君篡位的乃是自己。

就这样,围困三天之后,凤朝大军毕恭毕敬的向那几块木牌行了礼,随即乖乖撤兵。

站在城头上顺便也享受了下朝拜的少年眉飞色舞的回眸看去,见万里长风中,那人笑容如水般漾开,淡淡的涟漪,喜怒难辨,却比以往真实许多。

所以,即使许多年以后,他还是会时时回忆起那一刻来。

那段岁月,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所在。

十 城主元五·别却东风

从今别却江南路——

催马扬鞭向塞外时,他总会想起这首诗,又不免总会想:要是能忘记下一句该多好。

出得紫荆关来,就已是那熟悉的漠上风光,六月初夏,无拘无束的北地塞外,原野之上已是一片蒿草疯长,远远望去,西天的太阳炽烈艳丽,半沉在那一片飒飒的绿色汪洋里,一阵焚风拂过,涌起一带带金色的波浪。

天苍苍野茫茫,这般教人心折的浩荡!

鄂多城主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嗅了一口他所钟爱的风馨草香。享受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不远处,那一片绿洲已然在望,夕阳余晖照着那黄

色的土墙,让那小城的身影略有些模糊,可映在万里归乡的人眼里却似闪着温暖的金光。

几乎已将自己的最初给遗忘,姓什么叫什么,父母是谁人,出生在何方……只记得年少时的信马由缰,一骑红尘闯入这浩浩北疆,朔朔寒风刮过来,心里忽涌起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如那离离野草样肆意茁壮。从此,江南元家五公子彻底作了那北国的男儿郎。

早将他乡作故乡——

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马背上,潇洒的大盗轻笑起来,喊一声:“跑咯!”座下白驹撒开四蹄,电一样在碧野里奔驰起来,一路尘土飞扬,朝那边城直奔而去。

近了才发现,这掩人遮马的长草中原还不止自己这一票人马:不远处亦有马蹄声碎,草丛后隐约可见几个北狄人也正向鄂多行去,个个商旅打扮,却佩着整齐的腰刀。正互相打量时,却听身后又传来马蹄滚滚,黄土飞扬里,一队南朝“商旅”纵马驰来,马匹异样膘肥体壮。

“看好了,那可是靖帝用老百姓的口粮喂出来的良驹。”见多识广的盗圣对旁边手下人轻声讲。

“五爷,这两边好像都来头不小啊。”

“呵呵。”他满不在乎的笑笑,“咱们鄂多可要热闹啦!”说罢,一夹马肚,一骑纵横径直便入了城门。

见到了,才知曾经有多想。

“哐”的一声推开了大门,看见家人们讶异的神情,才有点意识到自己今天踹门的声音是不是比以往都响,也来不及多思考,就往里屋奔去,谢绝家人好心援手,身上背着、手里提着,一路乞力哐啷。

又是“哐”的一声,里屋的门也被他一脚踹开,全屋就听得他的大声嚷嚷:“离,多多,我回来啦——”

却没有想象中热情迎接的场面,屋里空荡荡的,只有穿堂凉风吹过,撩起衣架上挂的谁的素白夏衫,轻薄的汉家丝绸,漾漾扬起的飘逸系带,如湘江水软……不由出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又叫:“人呢,人呢?”

终于有人来理会他:“回城主:离公子和小公子到池塘边钓乌龟去了。”

“钓、乌、龟?”鄂多城主的眉毛随着这三个字一寸寸的抬高上去。

见此神情,家人还没来及笑出声来,那披挂了一身物事的人已然蹿了出去。

每一次归来,他都会以为眼前看到的便是此生最难忘的一瞬:一次,是他如常的哐的踹开大门,一路走到里屋,正是夜幕初降,一点橘黄在窗纸上缓缓晕开,推门,一星烛火正在那点灯的人手里摇曳,微光漾了那人羽睫,一抬眸间,一朵昙花开谢;又一次,还是哐的踹门,声却比前次小了些,一路奔到里屋,正是雨后黄昏,一瓣梨白飘过窗棂,窗边的人转眸,笑容里荼蘼开绝;再一次,不记得是怎么踹门的了,反正是用轻功飞到里屋,来不及掸拂身上的落雪,熏风拂动桌上摊着的书页,那人一手支颐,头也未抬:“回来啦。”那一瞬间,心花像灯花毕剥爆开;还有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放任自己贪恋着收藏着惦记着,过那一天又一天。罔罔如逝水的平静流光,似上天竟肯将人垂怜。以前从不将行侠仗义当作回事的人,居然会开始常常的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好人有好报?懵懵懂懂,还未想透,转眼间,竟已偷得东风数转。

初夏的池塘边,青萍点点,柳叶弯弯,微风拂过,杨花星点,落于那流泉样的乌发上,似是不舍那渺渺清芳,流连良久方落入那一池碧水,激起涟漪圈圈,水面上一根钓线不知打了几个弯的垂在波上,绕线的竹竿正从那越来越松的手掌里一点一点的滑下来,执杆的人却没有发觉,熏暖的风似也不忍打扰,在那秀逸的耳廓边徘徊难决,只惊动了几茎青丝,拂过支颐的右手,舒展修眉,低垂眼睑,白玉流光的睡颜……

此景如画,此情如幻,勾得那目光缱绻,真不想在往下看:柳荫之下,那人膝上,少年侧首枕着,亦合目而眠,面上似乎还含着微笑淡淡。

忽然听到两声怪响,他皱了皱眉,却又是两声,再凝眉,这才发觉是自己咯吱的咬牙声:死小鬼……

正怒发冲冠,却听一声:“乌龟!”——刚还在熟睡的少年蓦的就蹦了起来,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什么?!”他听到自己钢牙崩碎的声音,低头——

真的有一只乌龟,慢悠悠摇晃晃,摇晃晃慢悠悠的,正向他爬来。

“多多!”一声充满雄浑内力的吼声响彻了云霄,终于惊醒了那太虚境中人,离殊睁眼,回到人间的第一眼,就看见一只硕大的乌龟正仰着头,和某人大眼瞪小眼——不,是小眼瞪小眼——想到此,再冷清的容颜也忍不住浮上了春风笑意。

他于是又似乎听见了什么怪声——老天,不是他笑出声来了吧?!带着疑问看向此刻唯一可以答疑的家伙,暂时化敌为友——果然,少年也露出了相似的表情,相同的疑问:他也可以笑出声来的?

这回轮到他元五爷挑起眉笑了:原来你也是头一次看他这样开怀啊!

少年显然看懂了他眼里的得意,也回他剑眉一挑,扬声说道:“都是你不好,我们刚要上钩的猎物就被你吓跑了——不,勾过去了!”

找打!他双手咯咯骨节作响,要不是碍于那人在前,早将那欠揍的小子给扔到池塘里直接当钓饵,咬牙道:“上钩?刚才明明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就是上了钩你们也不知道,凭什么说是我给吓跑的?”

“明明是你一来,乌龟就跑你那里去了啊。”

“臭小子,你们北狄人不长脑子的啊,就按它这个爬法,是我‘一来’,它就能爬到这里来的吗?”他眼里冒出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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