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元祖雪月饼
元祖雪月饼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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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琥珀色瞳孔的少年……离棠的手指在案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圆圈:杀了他,还真是有点可惜。目光落在手中谍报之上,又再细读那字里行间:这两年,好像假皇孙格外的多啊——哎,这纸怎么这么厚?忙往灯前一凑,居然这张纸是两层夹层!用裁信刀裁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几个北狄字,旁边用汉字翻译了:今日花好月圆,诚邀凤朝胤帝陛下看戏。署名是北狄字再加上几个已有些小造诣的漂亮汉字:北狄皇孙飞扬末拓·多儿罕。

他忽然想起:今夜御苑通宵有百戏。

亦忽然想起:今日乃是中秋团圆节。

团圆?唇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冷淡的笑,脑里却不禁忆起儿时:中秋佳节,满苑桂香,清风徐来,吹皱太液池水,碧波之上灯影摇曳,父皇与母妃在高位上低声笑语,皇后总爱拉着干女儿沈瑗琅说悄悄话,大哥信王则将自己溺死在美酒佳酿里,而他——他总是带着经年不变的浅浅的笑,眸子流出来的光初时像灯花,后来则似了月华——自己当时是怎样说他的?他想不起来了,但听母妃说过,当年七岁的自己曾骑着竹马奔到他身边,道:“七哥,将来我要作大将军,保护你和凤朝!”那时,他又是怎样的表情呢?模糊的记忆里,唯一片暗香残留下……只不过,那时候还真是不懂事的孩子啊。

这样想着,却不知为何,已坐拥天下的人忽然也在那一瞬有了这样一丝念头:人生若永停在当初年少,该是多好……

虽信王刚刚薨逝,但他一向不得圣宠,更不得人心,所以也未有多少人为他哀伤,当真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年中秋佳节道来,宫廷内外照样的欢声笑语。

新帝即位以来,风调雨顺,又加上扫清了门阀权贵的专制,提拔了许多先前被打压排挤的新科士子,官场气象一变,没有了繁重徭役,百姓生活也轻松了许多,这几年下来可谓国泰民安。于是,难得这团圆佳节,宫里传了全国百家戏班进京,好好热闹了一番。

更难能皇帝竟能坐定,一出出全部看了下来,直看了半夜,此时,已是月如银盘,九宵高挂,天子看戏的兴致却仍是盎然。底下出场的乃是来自西北的一个皮影戏班。

只见白幕拉起,灯火透出,五光十色的剪影于那白布上流光溢彩,伴随着音乐,演出一幕幕悲欢离合。一张张皮影造型惟妙惟肖,色彩缤纷鲜艳,音乐亦是新鲜灵动,其中还有着中原罕见的马头琴等乐器配合,光影流转之间,幽雅动人,引人入胜。观看的众人,从贵族到服侍的宫人都看入了迷,渐渐的,却也有敏感的人觉察到了什么——

戏里说的是一个大家族的故事:老翁病死,将偌大家产留给了嫡出的老二管理,谁知庶子不服,趁哥哥生病之时,引来了强盗,谋害了兄长。而同样觊觎家产的老大不知内情,以为捉到了强盗,便可以趁机立威,获得家产,便自告奋勇带人去捉贼。谁知这也是老三布下的一个圈套,非但害死了她,还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了强盗身上。谁知,那强盗却很狡猾,早勾结了他们家的对头,将他谋害两个兄长的证据公之于众,趁他分心之际,反抢掠了一票走。结局自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被他陷害的二公子居然并没有死,最后回来重掌了家业。大团圆结束。

一场戏看完,早有有心人心惊肉跳,偷眼看玉座上新帝倒是一直平静如前,面上并无丝毫情绪流露,只是演罢,终于道了句:“朕乏了,都散了吧。”

观众纷纷离场,唯剩下仍端坐龙椅的皇帝,和台上白幕之后一道长身玉立的影子。

离棠缓缓道:“你的戏演得很好。”

“不,陛下错了。”清音朗朗,幕后传来少年人无拘无畏的笑,“这戏一不是我演的,二不是我编的,我不过是排了排而已,顺便加了个结局。”

“这个结局朕不喜欢。”离棠笑了笑,随即挑了眉,“根本就是空谈。”

“是吗?”少年的侧脸映在白布上,轮廓清傲,“我有百万雄兵铁骑,举义旗,勤名正言顺之君,讨伐不义,结局如何不能实现?”

离棠也不生气,淡淡一笑,月光映得那瞳沉如水银:“少年人狂妄,更幼稚。朕倒要问问你:你那百万兵马何在?”

“凭我乃北狄真主。”

离棠冷笑:“谁说你是了?”

“正是陛下你啊。”少年亦笑,“我正要感谢陛下这几年对我的关心,帮我联络了那么多部落主和朝臣,让他们一直不死心的寻我;感谢陛下用金银财帛瓦解了铁穆尔部下的意志,让我的人能逐渐渗透到朝廷之内。哦,还有,更加感谢陛下安排了青冉蜂上的一出好戏,现在,北狄国内正广为流传着这样一桩传奇:正是他们神灵庇佑的嫡皇孙,可以流落南国隐忍蛰伏,可以坠悬崖而奇迹生还,还能顺便解决掉敌国的大王爷作为归国的礼物。因此,我北狄举国上下都正在翘首企盼我的归来呢。”

离棠听着,面上仍是冷冷笑着,优美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龙椅扶手,那般闲雅的姿态,并无半点忧虑之色,点点头:“说得是有些道理,不过——”他顿了顿,月光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有着种纯然的确信:“你的计划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绝不会和敌国合作。”

夜风拂过那白幕,像是在天河上掠起了带带波纹,“是啊,他是不会。以他的傲,他怎么可能肯受敌国利用?而若他当真那么在意这皇位,以他的才智,又何须现在才来夺回?”少年笑里沉淀着感慨,亦有那么丝丝的温暖和甜蜜,夜风里,远远的传来不知谁家戏班一两声丝竹声响,断续声随断续风里。

离棠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龙椅的扶手,

“……但,为什么非要是他呢?”少年终于不再笑,嗓音沙哑低沉,“就像可以有那么多假冒的我一样,我又为什么非要用真的他来作幌子呢?”

“呵呵呵呵。”离棠居然笑了起来,“你以为会有人信你?”

“我不需要别人相信。”少年静静道,“我只要他相信。陛下你说,依他的性格,他会拿什么来阻止我?”

离棠咬牙,强笑:“你以为朕会在乎?”

“陛下会在乎的。”少年昂然回答,“因为这出戏里有江山变乱,有铁蹄争鸣,有流言四起,有所有帝王都不想看到的东西,更有陛下你最不愿看到的:你其实不愿意他真的死吧?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但我相信,你不愿他死,尤其不愿意他为了国家而死,而不是,为了……你……”风拂过那白幕,影影绰绰,那人影也似在摇曳。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在离棠心上,融化了又变成一滴滴的血水,他拧着眉,手攥着龙椅。

半晌,俱是无语。

唯冷月凝照,照不透人心深暗。

许久,离棠终于松开手,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掬一捧月华,月华遍地,却又无迹可循,冷冷的,只是风拂过空落落的手心。明明知道无垠江山就在这高墙之外将他环拥,他知道万家灯火就在这宫城之下将他供奉,他更知道只要这样继续走下去守住这国泰民安,就将有万卷史册会将他称颂——可为什么这么冷呢,为什么这么静呢?那曾经月下拾桂子,合坐团圆的日子,那样的喧闹和寂静,都永远回不来了。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不后悔!他不怀念!可为何在说出这每一个字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心如刀割,他抬起眼,望着那幕后黑影,以一个帝王无懈可击的威仪音调,不紧不慢的说道:“北狄皇孙,你到底想要朕给你什么?”

少年转过脸来,彼此的目光仿佛能穿越过那白幕相交,一字一句道:“鄂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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