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元祖雪月饼
元祖雪月饼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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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家人看见,不由更加迷惑:这已是那往日里最跳脱飞扬的人物第几次将眉头紧锁?

没有一丝风的午后,碧清的池水平如镜面,清清楚楚的倒映出人的表情,不管想还是不想。站在靠近池里的一块青石上,望着水中映出的愁眉苦脸,元五真不想相信那是自己的,“真是一点都不帅了……”他喃喃着。

“你说什么?”却听背后轻轻一声。

“嘎?”他竟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几步之外,离殊正望着他,略略挑高的眉梢似乎在说:连他也不相信艺高胆大的盗圣居然会这样就被吓到。耳根上不争气的顿时就是一热,他忙嚷嚷起来掩饰道:“你怎么来了?”

离殊失笑,望着那倒打一耙的人,微勾了唇角:“不是你叫我来钓鱼的?”

恍惚是熏风,将那池水都吹皱,元五呵呵笑了起来,低眉望见水里彼此的影,双双,摇曳着,“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吓我一跳。”说着,他探身出去,平衡住身形,然后,伸出手来,望着他:“过来看,这里鱼多!”

碧波上,笔直伸出的手如一座横跨的桥。

这头石上,他笑,灿阳闪在他眉梢;那方岸上,他颦,却亦有波光粼粼在眼角。

“你到底过来不过来,不会是怕了吧?”他忍不住催促,手臂却仍举得那般稳。

他终于笑开,伸出手去。

他紧紧握住,稍一用力。素衣如舞,片羽般落于那小小石上,他身前怀中。

那片刻,那刹那,谁也不知究竟是多长。

不知是谁先推开了另一人,转眸:“鱼呢?”

“你眼睛有问题吗?满池游的都是什么啊?”

“元五?”

“嗯?”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品位有点……那个……算了。”

“不不不。什么那个?什么算了?你话说清楚。”他眼眯成一条刀锋,“不然,我一个人上岸,把你丢在这里喂鱼。”

“嗯?呵呵……”凤眸里泛起涟漪,他却忽然别过眸去,轻轻笑着,“你怎么养的都是鳊鱼啊?”

“废话,天天买金丝鲤给你钓,不把老子钓穷?您老将就着先钓钓鳊鱼吧!”

“呵。”只听得到他的笑声,人却始终再不肯回转。

元五只见那阳光遍洒池塘,点点碎金,点点迷离。

焚风四起,扬起那轻盈发丝,有淡淡暗香扑鼻……正迷醉时,忽听岸上一声大叫:“你们在干什么?!”定睛一看,正是那最不愿意见到的小鬼。

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来:“观鱼。”却听身旁那人忍不住轻笑一声。

“观鱼?你们居然不带我?”少年扁嘴,就差眼泪汪汪了。

他却一点也不同情,一语双关的反问:“你自己跑到哪里去了?找都找不着……”

“哼,你管?!”多儿毫不客气的白他一眼,冲到池边,大叫,“哇,这一池子黑压压的,不会都是鱼吧?”

“废话,你自己不会看啊。”他冷哼一声。

“你说的哦,我也过来‘观鱼’了哦!”少年顿时眼睛一亮,亮得他汗毛一竖,盯着他:“你要干什么?这里可没你站的地方了啊!”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白影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将过来,那动作太猛太快,就是以轻功著称的盗圣也只来得及在脑海里滑过了一句话:这小子当真不会武功,就被一下子扑到了水里,痛骂道:“臭小子!”

“傻大个!”少年亦毫不示弱。

落汤鸡样的两人就这样在水里扭作一团。直到忽听旁边悠悠闲闲一句:“你们要打到什么时候?”

两人闻言转身,看见石上那人悠然绽放的笑花,荡漾在金色的暖阳里:“我还想上岸呢。”

“呵呵……”水里的两人相视而笑,随即同时大叫一声:“那你也下来吧!”便一起伸手去拉那人袍角——那沉定的人果然第一次惊叫出声,第一次现出惊惶,然后第一次与他们一齐纵声大笑……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片碧草如茵,碧空如洗,白云悠悠,似从那时光尽头处来,又流向那无穷尽处去。

他伸出手,仿佛就能抓住那一缕白云,却只见云水样的衣袂如飘风,转瞬从指尖逝去。

离——

张嘴,想唤,却怎样也发不出声响,徒劳的挣扎,胸口的窒闷却越来越重,定睛看去,隐约是一只巨大的蝴蝶,正向自己张开了羽翼,似要带人化蝶而去……

啊!元五猛然睁开双眼,手足冰冷,胸口窒闷似乎仍在,忙动一动四肢,半夜的凉风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终于让从人从梦中醒转。夜沉如水,北地的夏夜凉澈,手脚露在被子外面久了,竟有些木木的冰。

他坐起身,定了定神,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多大的人了,还怕个噩梦?便披衣站起,走出房门,径直往隔壁走去,刚到门口,却听一声声轻呼:“公子?公子?”——是多儿。

他屏息凝听,终于听见那人低低的一声应。

“作噩梦了?”只听多儿问道。

他也做梦了?心头一跳,听见离殊轻轻嗯了一声,胸中毕剥一声如灯花蹦开,也不知是何滋味。

只听里面多儿又道:“怎么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了?”

“算了,索性起了吧,元五不是说要去看日出来着?”

窗外偷听的人已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以为那小鬼头必定又要嘟囔点什么,却不料只听他轻轻道了句:“好。”极平淡的语调,却引得他忍不住戳破了窗纸往里瞧。

屋内,灯焰透过琉璃灯罩荧荧闪烁,罩上镂了空花宝相纹,让透出来的灯光都仿佛格外明净,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却还有人嫌它不够亮似的,少年打开灯罩,又剪了剪灯芯,灯焰暴长,光华一漾。

坐在床沿的人亦不禁抬起头望来:“多儿,你这是……”

少年先是罩上了灯罩,然后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叠得整齐,显是早已备好的衣衫,双手捧到他跟前,说道:“山上风大,多穿两件。”动作轻缓而郑重,仿佛是循着什么旧例习惯。

离殊伸手,刚碰到那衣衫,就被多儿阻止。少年望着他,灯火映得那琥珀眼眸灿如琉璃,微笑道:“这么多件,你什么时候能自己穿得整齐过?”

离殊摇头轻笑,目光掠过那不过四五件的衣衫,却终是站起身来,乌发垂落,如一带流光星河,他缓缓的展开双臂,面对着窗户。

少年将衣服放在床上,自己则绕到他身后,褪下轻薄睡袍,十指不沾他肌肤,仿佛触到了那些交错纵横的伤疤,人还会疼,然后,先是小心翼翼的托起那带流瀑,方才为他穿上雪白中衣,再是层层柔软罗裳,最后又披上件水色纱衣,为他不松不紧的一一系好袍带,手势熟捻,态度庄严。

漫长繁复的着装过程,离殊却一直一动不动,双臂张开平放,竟无一丝起伏,仿佛是天地间最典雅贵重的一尊衣架,任它绫罗绸缎,也任它风刀霜剑。

只是,少年的手却忽忍不住颤了一下,领口的盘扣便怎么也系不起来。

离殊便自己动手扣了,微微一笑,言道:“你第一次给我扣的时候,扣得那么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把我给勒死。”

少年不由也笑了:“想不到你这么记仇。”说着,便拢起那一头青丝,对他道:“你坐下。”

他仍笑:“还够不着?”

“开什么玩笑?!”十六岁的北国少年早已长身玉立,不满的撇嘴,“是想帮你束高一点,显得精神一点,别跟那个不正经的盗贼学,披披挂挂的,邋里邋遢。”

听壁脚的人在窗外磨起了牙:好小子,你等着。

屋内,离殊哑然失笑,只得依言坐了下来,

灯光、人的目光,以及贪恋的手指都在那一片墨海上徜徉流连,少年的手仿佛总是不听使唤似的,一次又一次,教青丝滑脱出指间。

离殊却似未曾发现,安静的端坐,长睫如云翳,淡然的半垂着,再明亮的灯光亦照不透其下遮蔽的幽深碧海。

少年的眼里已禁不住就要有薄光泛起,赶忙别过了头去,手中发丝如月华洒落,留不住的凄清,他只得无奈的说道:“今儿好像不顺。”

“是太顺了吧——昨儿个刚洗的。我自己来。”离殊却仍是那般若无其事的,执起梳子,不过三两下便束好了头发。三千青丝,无一丝乱。

在他身后,少年眼中的微光在凝视的目光里渐渐黯淡。

元五见了,心里竟也跟着一酸,想了想,便提高了嗓门,喊道:“起床咯,看日出去咯——”一面喊,一面绕到门前去拍门。

“来啦!你当心门板,死敲什么敲?”开门时,少年目光与他相接,已早褪去了方才的黯然,浅褐色的清眸如两簇烛焰般跃动着,对他咧嘴一笑,“来得真早啊,果然蓄谋已久。”

老江湖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化解他言下深意:“虽说太阳天天都升起来,可青冉峰上长年云遮雾罩,能看得见日出奇景的也不过这几天而已,若是错过了,可就又要等上一年啦。你说我能不早点来叫你起床吗?”说着就走到屋里,看见那已穿戴整齐的人,面上仍是嬉皮笑脸的,好像于方才一切都不知情,说道:“你看看你家公子,动作多快,就你个懒猫,爬不起来。”

多儿心下委屈,却不能分辨,只能哼了一声,取来外衣披上,道:“走走走,你光会催,怎么还不出发啊?”说着就走出门去。

元五终于看见,离殊抬起羽睫,凤眸里海天一线,清晰的映出那少年远去的背影来。

登上山顶时,仍是瞑色未散时分。黎明前天色最暗,整个天地都陷于一片混沌浓黑,如泼墨画卷,迢迢星河闪亮,遥遥的照出远远山峦曲线、脚下异石轮廓。三人并肩立于峰顶,只觉长风烈烈,树影憧憧,说不出的冷清肃杀,亦有说不出的跃跃之情。

“还有多久才天亮啊?”终是少年忍不住第一个发问。

立时遭到一记白眼回复,话却说得不慢不紧:“良辰美景总需付出一番等待,这才别有情趣。”说着,元五用余光瞥眼身边。

那人不言不动,唯长风振那云裳如舞。

他想起他这几日时有的困乏,便解了鹤氅披在他肩:“还有一会儿呢,当心着凉。”

离殊转眸,夜色隔绝了彼此视线,以为他要拒绝,却是一声轻轻的:“谢了。”

多儿亦看向他们,他以为他要说什么,少年却是转过身,帮离殊系好了系带。

想不到竟是离殊第一个说出来的:“多儿,今天是你要走吗?”

多儿愣了下,看了元五一眼,即使夜色朦胧,他也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灼热的情绪。回答道:“有人把我给卖了。”

元五耸耸肩:“我可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是你亲戚,接你回去是理所当然的。”

“亲戚?”少年冷笑了一声,“有的亲戚也是会害人的。”

装得可真像,好像真要把你往火坑里推似的,明明来的都是你一伙的!元五心道,但不想让那人知晓内情,所以不能明说,只能也回他一笑:“那就要看你的运气咯,要是他们在这里就对你不利,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可是,如果他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玩阴的,就只能您老自己小心提防咯。”

多儿不置可否,只是深深望他:“生死由命,我不在乎,但你答应过我,我跟你走,你就要救他出来。”

天色渐渐亮起,看得见元五一挑眉梢。

少年便继续道:“所以,现在我如你愿的跟他们走了,你就得继续保护好他。”

废话,这还用得着你说?心里这样想着,他嘴上却答:“嘻嘻,你人都走了,还能怎么样我吧?”

北狄皇孙眯起琥珀眸,一字字道:“若他有丝毫闪失,我纵化作厉鬼,也要你鄂多全城鸡犬不宁!”

“你!”他刚要反驳,却被离殊拉住,清瘦的手指冰凉,却蕴着一股刚毅的内劲,只见他望着多儿,眼波于半暝半曙中倾泻,淡淡道:“我相信:鄂多在,我在。”

北国皇储的眼底一寸寸的灰败,鄂多城主的手反手握将过来。

却听离殊淡然又道:“反之亦然:多儿在,我在。”

“嘻——”少年人笑了起来,眸中灰烬飞散,底下星火不灭,深深看着他,摇头,“这句话可以,不过,可不许反过来说哦。”——多儿不在,你亦不在。

那样清亮的波心晃得人都心湖一荡——这话,他却是没法说出的:“鄂多城不在”,这个假说,他无法承受,哪怕只是个假设而已,于是,刚想紧握的手,便松了下来。

旁边离殊只是将目光又投向了九天云外。

身后树叶沙沙作响,练武的人第一个机警的转过了头去,对多儿道:“你亲戚来了。”

少年望了那人一眼,方转过身来。随后,便一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与买主交易,冷漠的神色仿佛自己也与那人一样,只是旁观。

做戏吧你。元五心里想,脸上却流露出仿佛不舍的神情,道:“一手交钱,该一手交货啦!”

“别以为我走了,你就能为所欲为。”多儿当然看得懂他的心思,轻轻对他道。

大盗只是笑,笑得很张扬,也很好看。

多儿便也笑了起来,猛然转身,给离殊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抱得那样紧,仿佛是要将人整个揉进自己骨血,想挣不能挣时,离殊恰看见少年眼角一闪而逝的水光。一时愣怔。少年却蓦然松开,抬眼,扬眉,朝他盈盈一笑:“我走啦。你记得要多吃饭,多睡觉,把身体养好!”说罢掉头就走。

几个北狄大汉将他围在当中,连背影都再不能见。

元五忽然开始不讨厌北狄人格外高大的身材。在那几人的背影消失在树影之后时,他叫了声:“离。”转过身去,盗圣的新月眸比他盗得的所有珠宝都璀璨夺目,四合暝色中,那双眼是太阳升起前唯一的光源,那样炽热的看着他:“我们一起看日出,每年都来。”

笃定的口气像个孩子,真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又是谁曾执着心爱的人的手说过:“我们要一起看春花开遍整个御苑,不,整个江山!”当时抱着多大的愿去乞求上苍,最终却还是一场两茫茫的枉然。眼眶一酸,嘴角却上挑,离殊竟是轻轻的笑了,远远的,天尽头,有一条红线在那笑容里渐渐扩大,他说:“太阳快升起来了。”

他跟着望去,只见极远处,夜空正被那道逐渐变粗的红线给抬起,红线下则是苍茫无垠的大地。此时,除却那道红线之外,天地间仍是一片暗沉,只是那黑暗已不再教人惧怕,而只是下一刻的光明辉煌最好的映衬而已。不由悄悄转眸,那人并未发现,仍注视着天宇辽远,长风凛冽,鹤氅飘飞,至高峰顶上只留下一抹单薄清峭的剪影,却让人错觉那舒卷广袖能拂掠过整座如画河山。

鄂多城主于那明暗交界时,凝注着那抹身影,久久的,忘了时光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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