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署和财政部的车队将董福明几人分别扣押着带走,到了禁烟队,分别押着不同的房间内。顾钦容和邱小凤也被请下车带到队长办公室。
第十六章
顾钦容一进门,队长就和警察署长站了起来,伸手拉住顾钦容恭敬道:“这次多亏了顾旅座才能抓住这么个烟大头。”
顾钦容淡淡一笑,拍着两人的肩膀道:“哪里,这是你们工作效率高,当然也多亏了邱老板的鼎力相助。”
“是是是,邱老板受苦了。”队长连忙吩咐人请医生过来给邱小凤看看。
“不用,我一会儿亲自带他回去。”顾钦容摆手,挑眉看着那二位,道,“陈恩赐是我大哥,还望两位赏脸,别动他。”
“旅座放心,那董福明呢,顾旅座什么意思?”警察署长问。
“董处长的问题两位便不该问我了,公事公办。”顾钦容轻声笑道:“若是无他事儿,顾某和邱老板就先告辞了。”
“明白明白。顾旅座您走好,邱老板也走好。”
邱小凤住所的洗浴室里,顾钦容将邱小凤抱在怀里心疼的检查着,愤愤道:“让你受苦了,我没想到他董福明真敢出手。”
邱小凤将头埋在顾钦容的怀里,半天摇摇头低声道:“若是他真的成了,我便一头撞死。”
“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冒这个险的。”顾钦容真诚的说。
“傻瓜,是我自愿帮你,又不是你逼我的。”邱小凤嗔怪他,“不过,你答应我的,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么?”
“其实那个伍次成说得大多都是实话,只不过董福明一早就告诉我那是烟土,我便和警署财政部联系了,另外我们不知道他藏在包糖里,还多亏你才能发现,您是大功臣。”说着吻了邱小凤一下。
“那,那伍次成真的是洪帮的?你不怕他报复?”邱小凤一脸担心。“若是董福明真与洪帮有联系,怕这事儿不简单。”
“他只是警署找来的一个犯人,下个星期要被枪决,他这么做家里人可以得到补贴。”顾钦容叹了口气,“只是那些捣乱的到底是什么人,我还真不清楚。”想到此不免又想起回头看见阿卡的那一下,眉头微蹙。
“只盼着没事儿,您的一石二鸟又是什么?”邱小凤松了口气。
“我自来最恨鸦片,董福明开头找我运烟就是错,而‘寓禁于征’这本就是政府规定,没收了姓董的钱充当军费也是好事,再者,财政部、警察署、我谁都不吃亏,他们还欠我个人情,卖我个面子何乐而不为?”
“那董福明虽然可恶,倒也不至于死……”邱小凤小声道,“花了钱捞出来也是可以的。”
“呵呵,你又让我提防人报复,又让我别太狠心,真是被你闹糊涂了。我本也不想这么绝,但他拿陈恩赐来威胁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以给陈恩赐弄到商业局为诱饵,又加上他女儿做配菜,以为控制了陈恩赐就能控制住我,实在可笑,我将计就计,让他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中,请君入瓮,事情就这么简单。”
其实他岂止是一石二鸟,他利用董福明刺激陈恩赐和阿卡之间产生隔阂,将阿卡弄回身边,如今又让陈恩赐刚得到的一切都失去了,他是一箭多雕。
“你……”邱小凤听他口气淡然的说了这些话,有些惊讶。
“我怎么?”
“你真可怕。”邱小凤诚实的说,他不是这会儿才知道顾钦容可怕,只是听他这么说出来还是有的肉跳心惊。
“想不想尝尝我更可怕的地方?”顾钦容将邱小凤的手放在他的胯部,舔着他的耳廓一阵坏笑,惹得邱小凤脸红发热不再理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顾钦容低头慢慢细吻着邱小凤。
“阿卡要是知道陈恩赐又落难了怎么办?”邱小凤突然有些担心和同情,董家败落,陈恩赐又将陷入低谷,只怕更伤心难过的人是阿卡。
顾钦容顿了一下,又继续动作,“提他做什么?他是舍不得的,他现在舍不得,以后也舍不得,既然一直舍不得我又何须顾及那么多。”顾钦容有些怅然,他很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阿卡。
待到邱小凤安神睡下已经接近半夜,顾钦容轻手轻脚的到了客厅给公馆挂了电话。
接听电话的那个听差正打盹,听到顾钦容的声音才抖索起神经。
“少爷现在是出去了一趟,说是找邱老板学戏,片刻就回来了。是,是程申送他去的,护兵也跟着,没受伤。现在,现在已经歇下了。没发脾气,晚餐也照常用了。没有吩咐小的什么,其他的小的也不清楚,是,旅座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顾钦容挂了电话赤着脚站在邱小凤家里的客厅内,心里一阵阵涟漪。
当时见到的人果然是阿卡,阿卡应该是没找到邱小凤所以去了董家。为什么没有发脾气呢?当时陈恩赐一脸落魄他应该是看见了的,难道他已经不在乎陈恩赐了么?那陈恩赐是不是也不在乎阿卡了?
不会。阿卡前天还说舍不得陈恩赐,不可能这么快变心。
顾钦容烦躁的揉了揉眉心,他果然是不了解阿卡的心思,这么胡乱猜测弄得自己也是心烦意乱。
回到卧房,邱小凤还在睡,顾钦容躺在他身边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
顾钦容双手靠后撑着后脑,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在乎阿卡的,阿卡生气,难过,伤心,都与他没有关系。原本拉着这么个人回来也只不过是想利用他刺激陈恩赐罢了。可是为什么现在会心烦意乱,为什么会绞尽脑汁去猜测阿卡到底是什么心思,为什么会担心阿卡见到自己抱着邱小凤误会,为什么知道阿卡对陈恩赐旧情不忘就大发雷霆,为什么看到阿卡在自己怀里红着眼哭泣着忍耐快感的脸就会莫名的兴奋,为什么明明和别的男人睡在一起,心里却更想去抱阿卡?
动了心。
给了这个答案之后,顾钦容蹙着的眉头更紧了。他翻了个身,继续盯着邱小凤的脸,似乎看着这张脸就能否认刚才给了的答案。
凭什么呢?那个傻子几乎一无是处,长相过得去却总有些呆气,性格倔强又不通情趣,没有哪一样拿得出手的技艺让自己眼前一亮,甚至连那方面也是不懂一丝情趣,动不动就红着一双眼睛,哪里值得人动心。若是真对这样的人动心,他便就是个傻子。
可他顾钦容就是傻子,动了心还不肯承认。
这么内心煎熬了一夜,天亮询问安顿好邱小凤之后便招呼张力派车直奔公馆。
走到路上又转念变了主意,让汽车夫开去学校。他才不在乎阿卡现在是什么状况,公事要紧,军务要紧。
因为配合缉查私贩私运鸦片有功,顾钦容被追加一等功勋。顾钦容一进学校便见到政府来的人对微笑鞠躬,顾钦容得到了表彰,仍旧一脸谦逊,只称为党国效力,为政府尽忠,实属人民公仆所应做的。对于被要求做向全校师生演讲的事情,顾钦容也委婉拒绝了,只说自己实在不适合做演讲。
同时向上级请缨参加5月在河北主战的北伐战争,受批准。
一时间,顾钦容被标榜为军人学习之典范,公仆效仿之楷模。
李师长连着来电祝贺了两次顾钦容,顾钦容客气回复是谨遵校长及领导教诲,不以此为骄傲,只等参战为党国效力。
也未摆任何庆功宴,下完课便直接低调的回了公馆,又是被追随者一阵夸张和崇敬。
张副官本来很为顾钦容高兴,却见他本人并未表露出来,也只得讪讪道:“我以为这是该庆贺的,现在人人都在背后夸旅座。”
“呵呵,同样也有人也在背后骂我。我倒是宁可不出这风头,只问领兵打仗。”顾钦容坦诚道。风口浪尖,太过出风头总会招来嫉妒和非议,这是他顶顶明白的。
“那倒是,旅座这会儿怕也只是想见阿卡少爷了。”张副官偷笑道。
“小聪明一堆!”顾钦容确实很想将这份喜悦与阿卡分享,同时又想到了陈恩赐,问:“陈恩赐怎么样?”
陈恩赐是阿卡的心结,又何尝不是他的一个心结。
这个人不除不快,却又舍不得除去,搁在心里像卡着的鱼刺,疼,一咳就出血,咽还咽不下去。
“董家如今乱了套,里外都忙得厉害,大爷也是忙,人安全。”张副官回答,他有些弄不懂顾钦容这么折腾着一会儿给陈恩赐好处,一会儿又连着把一切都毁了是为了什么,但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这是顾钦容给他下的基本指示。
顾钦容点点头,闭上眼睛闭目养神靠在后座上,不再说话。
顾钦容向着听差的打听阿卡在哪里,得知在后园里练嗓子便轻悄悄的去了。
躲在墙边静静听着阿卡有些生疏的唱词“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藏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唱腔虽不说上委婉动听,俏丽多姿,但却声情并茂,感人至深,顾钦容听着入迷,正想拍手叫好。却听见阿卡道:“程大哥,这回可好一些了?”
顾钦容一头怒火,趁一下窜了出去。
程申举着手正要回话,见到顾钦容连忙垂手道了声“旅座”。
阿卡也怔怔的看着顾钦容,不说话。
顾钦容对着程申斜了下眼白,程申明白的点头退了下去。
顾钦容这才转过脸,扶着一把躺椅歪了下去,对上阿卡的眸子,“方才那一句换气有些短,转音有些低。”他是想要阿卡再来一回。
哪知阿卡却将台本拿起来就要走。
“站住!”阿卡停了脚步,却不回头。
“把方才那一段再唱一遍。”阿卡依旧是没有回头,手里的台本捏的死紧。
“听见没有?回答我!”顾钦容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怒气了。
“嗓子疼,唱不了。”阿卡回道。
顾钦容气极,握着躺椅的手直发白,“转过来,坐到这。”
越想越气,阿卡能唱给程申听,自己命令着却都不给面子。
阿卡的脚迈进一步,听到顾钦容挪动椅子的声音,又顿住,转过身坐到离着顾钦容最远的躺椅上。
“坐到这。”顾钦容看着阿卡脸色难看,又指着自己的腿道。接着就拿着阴鸷的眼睛盯着阿卡,直到阿卡不情不愿磨磨蹭蹭的挪到他身边被他一把带到腿上才罢休。
顾钦容将阿卡手中的台本拿过来,一手搂着阿卡的腰,翻了几页,又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道:“学戏学得如何?”
阿卡坐在他的腿上,只觉得是种折磨,此刻也最不愿见顾钦容那张脸,只能迈过脸回话:“只是一般。”
顾钦容将他的脸掰对着自己,压着脖子吻了几下,“昨天出门了?”
阿卡公事般的任他亲,被这一问倒是愣了下,点点头。
“我看见你了。”顾钦容松了口气道,“那时候太乱,你也见着了,邱小凤也是受了伤的,我不能不护着。”顾钦容都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解释这些。
而阿卡倒像无所谓,低着头只听他说。
“程申怎么样?”顾钦容看着阿卡一脸木讷,想到方才他还神采飞扬,不禁就乱吃飞醋。
他已经把事情想明白了,他不承认自己对阿卡动心,在乎他只是因为阿卡是属于他顾钦容的。
“他是好人。”阿卡很中肯的给了个答案。
顾钦容心里欣喜着,只是好人而已,还不是什么很好很欣赏在意之类。
“那我呢?”深邃的眼睛盯着阿卡,盯得阿卡后背发麻。
阿卡别过脸不看他,顾钦容把手移到阿卡腰侧,轻轻的揉捏着,感觉到阿卡躲避的扭动,挑着眼看他,嘴角斜起,哼了一声:“说啊,我怎么样?”
“我不清楚。”阿卡老老实实回答,他确实是糊涂了,顾钦容对他时好时坏,让他分不清楚顾钦容到底是把他当做什么。
顾钦容得到这个答案也倒不气,只是坏心眼里隔着衣服揉捏阿卡的敏感点。
“旅座,刘太太来电话。”正在阿卡拧着眉控制不住想推开顾钦容时,张副官救命草似的出现了。
顾钦容悻悻然松了手,让阿卡下来,对张力使了个眼色去接电话。
“姐姐,是我。”
“钦容你没事儿吧?哦,没事儿便好。董家今天被操了家,董福明也被枪毙了,董太太和董小姐都服药了,现在生死未卜。还,还有,二娘她,她也割脉了。有人来通知我,我急着过来了,却没见到恩赐,你知道恩赐去哪里了么?”陈恩惠一听到顾钦容的声音就急急忙忙一口气说了一堆。
顾钦容拧着眉听着,听到陈方氏死时,眉毛挑了一下,再听到陈恩赐不见了时,嘴角又扬了下,安慰陈恩惠道:“我也是才回到公馆,还不知道这些情况,姐姐别着急,我这就派人去找。”
“哎哎,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了。”
回到后花园,顾钦容看到张副官则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阿卡坐在躺椅里拿着戏本看,夕阳撒在阿卡的脸上,印着一片红晕,仿佛给阿卡镀了一层金边一样,美得令人心动。
顾钦容突然有些不忍心去打扰,他虽然能明显感觉到阿卡最近的变化,但依旧明白阿卡是他身边最为纯粹的人,没有一丝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像一个白纸一样存在。
一瞬间,顾钦容明白了为何陈恩赐会对阿卡爱着,护着。阿卡像是一个屏障,把肮脏的世界分开,让人觉得呆在他身边便觉得心静。让人不忍心将他也染上色,宁可他就这么傻着。
可如今的阿卡,是不是还依旧那么纯粹呢?
回过神,顾钦容咳嗽了声,示意张力过来,“立即派人把陈恩赐找到。”
张副官应声刚走不到一刻,便回来报告:“陈大少爷在公馆外,说要见旅座。”
“让他进来。”
陈恩赐进来时,阿卡正拿着戏本准备进屋,见到他顿住了。
陈恩赐还穿着新郎礼服,衣下摆有一块干了的血迹,脸色惨白憔悴。陈恩赐看了阿卡一眼,将脸别开,跟着顾钦容进屋上了楼。
“张副官上些茶点来。”顾钦容带着陈恩赐进了房,将门关上,端坐在靠椅上,又请陈恩赐也坐下。
“我没料到你会来的。”顾钦容先开口。
不一会儿张副官端着茶点送了上来,陈恩赐端起一杯茶捂在手心,顾钦容见他双手微微颤抖,嘴角也是发白。对了张副官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现在没有人了,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董家被抄空了,董,董福明也被枪决了。”陈恩赐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知道。”
“我娘刚才也死了,她拿刀割了自己的脉……”陈恩赐突然抬起头瞪着顾钦容,顾钦容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他白色礼服上沾有血迹。
顾钦容没想到陈方氏会自杀,他一直料定那个女人会是苟活到最后的人,看来也不尽然,“很抱歉,葬礼什么时候举行?需要什么我来安排。”
“哈哈哈哈,葬礼,你还问我葬礼。我也想死,可是没死成!!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死成么?”陈恩赐突然大喜着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张副官在门外敲了敲门。
“没事,不用进来。”顾钦容蹙着眉头,“不管因为什么,为了这点事轻生太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