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中天——花七花九
花七花九  发于:2012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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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如果天下真有一柄剑,能开华山,断江河,能斩妖仙,屠鬼佛,那一定是楼阮的血幽皇;如果天下真有一个人,能

用得起三个时辰未沾人血即锈蚀,六个时辰不沾人血便粉碎的血幽皇,那个人,一定是索魂使楼阮。

名头虽然吓人,楼阮却从来只杀大奸大恶之徒,管你能瞒天过海,抑或飞天遁地,只要被楼阮盯上,绝没可能自他

手底逃脱,一旦他在你面前报出姓名,你便必定命丧今日,血溅幽皇,从无一例外。宛如修罗,宛如夜叉,楼阮的

名字,便是不赦的阎罗令,是以人送称号索魂使。即使是善人,拥有那样一把邪剑,也是叫人胆寒,江湖上知道楼

阮的人多,与他相交的却少。血幽皇的主人,深藏在俊秀的外表下,必定是同样一颗嗜血的心。

※ ※ ※ ※ ※

齐照原扬扬嘴角,这麽多天的跟踪,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於叫他找到了楼阮的踪迹。

密林里刀剑相交的金属声渐渐平息,只闻细雨的沙沙声,风里飘来浓烈的血腥味,涓细的水流在地面上蜿蜒出一道

道淡红。齐照原暗暗心惊,不过落後片刻,林间的打斗却已结束了。

闯进树林,只见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遍野。细数之下,竟有十六人之多,到底要怎样的功夫,才能在短短瞬间,

连毙十六名高手?齐照原俯身查看众人尸首,都是周身无损,唯有颈间一处伤口,其深入骨,血正汩汩涌出,空气

腥得呛人。

齐照原只停留片刻,径直向前追去。

楼阮的功夫,果真深不见底。他越发想知道,自己同这个索魂使,究竟谁高谁下。

追了半晌,出了树林,眼前猛然开阔,溪水犹如流泻的水银,溪边,一个人影背对齐照原,正埋首洗脸。

齐照原脚尖刚踏出树林,那人便回过头来。

细雨已停,乌云散尽,月光下,这人五官稍有些模糊,却仍可辨出是名青年。与如雷贯耳的名号相较,面前这人单

薄的有些过分,使腰间佩的长剑显得过於沈重。高挑的身材让他看来更觉细瘦,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腰杆却挺得

笔直。眉眼也极平常,全无戾气,清秀中透著几分儒雅。此刻,一双明亮的凤眼正冷冷盯著忽然出现的齐照原,全

身散发出一种与他极不相称的凛冽寒气,加上染满鲜血的青衣,更加令人畏惧。

齐照原大模大样的走上前去,微笑的看向他。

楼阮看著他越走越近,不动声色的问道,“跟著我做什麽?”

齐照原只笑,“原来索魂的楼阮长得这个样子。”

楼阮神情间猛然多了戒备,手抚上了腰间的血幽皇。齐照原赶紧摆手,“我不是来找麻烦,你看,我连刀剑都没带

。”

这句说辞其实十分可笑,分明是陌生人,谁晓得你真正的武器是什麽。楼阮冷淡的回一句,“你是什麽人?”

“在下齐照原。”

楼阮微微动容,齐照原的名字他有听过,无双公子,才识无双,武学无双,容貌无双,可惜偏偏遇上楼阮,在江湖

与他齐名,是平辈中的翘楚。思及此,楼阮不由细细打量他几眼。这人比他年轻些,面貌俊朗风流,眉目间是掩不

住的锋芒,微扬的嘴角流露出霸气与得意,眼底却又藏著深沈的心机。楼阮知道他是正派人,行事也追求磊落与侠

义,可不知为什麽,这人他一见,便不喜欢,就像在这飞扬的神采底下,埋的却是刺骨的冰冷与狠毒。

不过楼阮素不喜与人交往,对多认得一个人没有半分兴趣,听了齐照原的表白,微微放心,点一点头,就想错身离

开。

齐照原只愣了片刻,又抬步跟上去。

楼阮叹一口气,似是十分疲惫,回头说道,“无双公子既已见过楼阮,不必再跟著。”

齐照原不回话,仍跟在他身後,缀出几步远。

楼阮不得已,提一口气,身形一纵,向前飘出去。齐照原也立刻一跃跟上。为了甩掉身後的人,楼阮自是使出全力

;而为了追上前面的楼阮,齐照原也没隐藏一点功夫。两人都卯足了劲,却还是只能始终保持著不远不近的距离,

拉不开,也缩不短。

两道身影在月下的树林里掠过,灵巧穿梭在班驳的树影里,周遭景色飞快变化,只一会工夫,便再看不见初时的树

林与小溪。

先支持不住的是楼阮,他停下来,靠著一棵大树喘息。齐照原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面色不改,气息不乱。

楼阮看著面前的齐照原,说,“楼阮知道齐公子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请你不要再跟著我,否则莫名死在血幽皇

下,实在冤枉。”

齐照原只看著他,眼前的人明显已是体力不济,却还要说这样的狠话,实在不能叫人相信,心里想著,这楼阮方才

连杀十六名高手,到底还是尽了全力,此刻才会如此辛苦,而且,他刚才想要离开,现在又急於赶走自己,倒像要

藏住什麽秘密。因此,齐照原微微一笑,“齐某不过慕楼公子大名,有心结交,楼公子何必拒人於千里。”

楼阮斜他一眼,月下追人,不死心的跟了一路,不知抱著什麽企图。冷冷一笑,手却是颤抖著抚上了血幽皇。

齐照原眼里一暗,紧盯楼阮的动作,有些紧张。他并没说谎,事先没料到会与楼阮交手,又追得急,确实没带武器

在身上,现下这情况,对他是大大的不利。

血红的剑从剑鞘里抽出来,带著诡异的阴冷,映得周围的树林里都是一层血光。只是看著那剑,已让齐照原满背冷

汗。他突然明白过来,从楼阮身上散发的,令人害怕的寒气,其实不是出自他的人,更多是出自这把剑。

剑一出鞘,便平指前方,楼阮的眼神立刻变了,回复完全的冷漠。背著银盘似的满月,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一件事

物能入得了他的眼睛,没有一件事物值得他关心,只知道眼前的敌人,只感受得到手中的血幽皇。猛然出手的瞬间

,凌厉的骇人,全然不似刚才还靠著大树不停喘息的力尽之人。

齐照原心里一沈,自己原想与楼阮分个高下,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眼前的楼阮功夫虽高,却不过是这血幽皇的

一个傀儡。

毕竟这天下,不会真有人能战胜血幽皇。

02

楼阮的进攻,比齐照原料想的,要狠厉得多,却也逊色得多。他本以为,看方才楼阮的样子,是没有办法将一身真

功夫都使出来,但眼下却并非如此;他又以为,江湖上索命追魂的楼阮,若是拿出真本事,定是难以招架,可现在

也不是这样。

血红的剑光在林间乱窜,劈倒的大树相互倾轧,惊起无数黑色的飞鸟。月光在渐渐开阔的空地里倾泻如霜,越发清

冷。齐照原仔细的避开凌厉的攻击,时间一长,便看出端倪:楼阮的身手,不见犹豫,却是频频停顿;楼阮的脸上

,没有表情,却冷汗涔涔,气息紊乱。齐照原明白,现在同他战斗的,不是楼阮,而是血幽皇操纵的棋子。楼阮本

身,早已不堪负荷,这样的战斗持续下去,受不住的人是他。

趁著面前这人身形迟缓的一刻,齐照原射出手中的石子,点中楼阮腰间大穴,又趁机挤到楼阮身边,劈向他的後脑

。楼阮摇晃著,欲举剑反刺,可终究没了力气,最终软软倒下,齐照原返过身,去拔他手中的血幽皇。

才刚碰到剑柄,火一般的炽热便沿著手臂直冲向全身。齐照原大惊,还不待反应,烈焰又猛然变做寒冰,叫人立时

僵硬,动弹不得,可一瞬间之後,寒冰又变回灼热,如是交替。在这冰火交替间,齐照原仿佛受到什麽蛊惑,耳边

充斥著野兽嘶吼般的声音,浑身热血沸腾不止,叫嚣著寻找一个可供发泄的出口。想要杀戮,想要破坏,想要甩脱

一切束缚,只听凭心中那道声音的召唤,肆意妄为。

齐照原咬紧牙,冷哼一声,心想,难道如今的我,还制不住你这麽一把剑!摸到楼阮腰上的剑鞘,将血幽皇从楼阮

手里抢出来,一气插回剑鞘里。

血红的光芒倏然消失,世间重复安静,银白的月华如洗,林间只闻细微风声。

齐照原仿佛历经一场生死大劫,待到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伤了几处,血已浸透衣衫,又是满身的

汗,夜风一过,带著几分寒意。齐照原粗略处理完自己的伤势,才去细看倒在地上的楼阮。

楼阮面色灰白,嘴唇全无血色,额角挂著冷汗。齐照原看著他,想起方才碰到血幽皇时地狱般的煎熬,面色凝重。

难道这个看来如此瘦弱的人,就一直处在这样的煎熬之中吗?自己不过微一碰触,就得调用全部的自控能力,方可

对抗血幽皇的蛊惑,而他日日带著这剑,得有多惊人的克制力,才能不被那剑迷惑心智,坚持只杀大奸大恶之人?

想起溪边匆匆一瞥,楼阮神色平和,除去血幽皇的邪气,便只有读书人的静。齐照原凝视楼阮,面前这人绝不仅是

血幽皇的傀儡,他平日里,是能与这剑相抗衡的,不过今日出了什麽意外,才如此方寸大乱。估计他也是察觉到自

己被血幽皇乱了心智,不想误伤了别人,这才急著避开齐照原。

齐照原擦去他额角的汗珠,心中动容。如此单薄的人,却有如此坚韧的意志吗?

※ ※ ※ ※ ※

楼阮知道自己是在梦里。

梦里,是永远的黑夜,永远的满月,永远的血光火海。梦里的楼阮不是楼阮,他只是一个傀儡,没有思想,没有爱

恨,没有欢笑,也没有悲伤。

梦里,只有无尽的敌人。

一个个都是敌人,藏在黑压压的森林中,对他虎视眈眈。他们或许一个人冲上来,或许两三个人合攻,或许一群人

将他团团围住,刀剑绵密的像一团云,像迎头扑下的一阵雨,将他困在中央。可楼阮却不害怕,甚至连胆怯都不曾

有。他有剑,武器是自己最好的夥伴,也是最有力的保护者。楼阮将手里的剑舞到了极致,上下不留一处空门,剑

锋过处,血点纷飞,宛如月下绽放的妖异红花。楼阮知道,敌人的血,只会让自己的武器更锋利。嘴角噙著笑,手

里的动作丝毫不乱。

可每一个敌人,都散发著无比熟稔的气息,每一个敌人,其实都是曾经的同伴。曾站在你身後,替你阻挡刀剑,此

刻也站在你身後,向你一剑刺来。这种黑暗和绝望的感觉,像缠绕周身的网线,无可遁逃。

每每在这样的梦里,楼阮的眼睛,都坚持著只看向高高在上的血幽皇,不去细想自己的处境。沐浴在银白月光里的

血幽皇,如同灭世的神祗,带来铺天血光,也以血红的冰冷锐利,破开这漫天的血光。那是无敌的宝剑,拥有他的

人,是天下无人能及的强者,它吞噬无数鲜血,为持有它的人,带来黑暗里的永生。楼阮是最年轻的强者,是最接

近血幽皇的人。他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得到血幽皇,将这疯狂的一切都破坏,都毁掉。毁灭所有的一切。

只是,他已经不记得,要毁灭的那里,究竟是什麽地方。那地狱般的场景,又究竟是在哪里,是真实存在於他的过

去,还是只是他心灵深处的梦魇,凝聚了所有的恐惧。

他只知道,将面前阻拦他的一切人,都杀死,全杀死,以血,开辟前进的道路,以杀戮,破开所有黑暗的迷雾。这

染满鲜血的道路,将通向高空里的血幽皇,将通向夜空里那轮明月。

楼阮恍惚记得,在那样的月光下,他仿佛曾看见过一个淡淡的微笑,一个温暖的微笑,绽开在洋槐下摇曳的阴影里

。可是,他不会相信那个微笑,那是梦魇里的美梦,掌握不了的虚幻,他不相信温情,也不相信那双温柔的眼睛。

炼狱里的温柔,只能致人於死地。

只有杀与血。少年的眼睛里,只有血幽皇。而这样的梦,那麽漫长,仿佛梦了数百年,仿佛梦了半生。

03

惊醒的时候,楼阮所做的头一件事,是去摸索腰间的血幽皇。感觉到它仍然存在,楼阮松了口气,这才注意起自己

的处境。

昏睡的时间并不长,现在仍旧是夜里。楼阮躺在树阴底下,看著茂密树叶里漏下来的月光,极清凉的洒了一地。不

远处有个人影,见他转醒,走到他近前蹲下,俯视著他。他背著月光,让人看不太清楚,楼阮仔细分辨了许久,认

出他是之前跟了他一路的齐照原。楼阮还来不及开口说什麽,齐照原先开口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也该醒了。”

楼阮没料到自己竟然睡了这麽久,一惊,急忙坐起来,去解腰间的宝剑。

齐照原淡淡一笑,“别担心,我不是敌人。”

听他这麽一提,楼阮才想起来,在最後时候,自己的确是敌不过血幽皇,拔剑对著了这个人,一心真想杀死他。可

他却没有死。是他武功出众,还是自己已然力竭?楼阮来不及细想,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猛然抽出腰间的剑,

迅速往自己手腕上割去。齐照原猜到了他的心思,速度比他快出许多,一把按住剑,制止他的自残行为,“你的剑

也没事。”

楼阮借著月色,看清了自己手中的血幽皇。剑身光洁,泛著幽幽血光,犹如水银镜面,映照出楼阮漆黑的双眼,剑

锋散发著阵阵寒意,微微刺痛肌肤。楼阮一愣,接著便看见齐照原手上裹著的绷带,隐隐有血色渗出来。

齐照原知道他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将他的剑按回去。

“你碰了血幽皇?”楼阮神色复杂,盯著齐照原问道。

齐照原也不回避,“对,我知道这剑的传说,总不忍心见它真毁了。”关於血幽皇的传说,天下再没有比齐照原知

道得更详细的人,可在他心底,却并不太相信,认为这无非是江湖中人传得邪气,总不会是真的。直到亲手碰过血

幽皇,又亲眼见到剑锋枯萎如人失血般,渐渐褪去颜色,慢慢开裂,心里骇然,情急之下,割开自己的手腕,以自

己的鲜血相浇灌。血滴落到血幽皇剑身上,犹如春雨洒进干涸的大地,瞬间融入,再不见踪影。齐照原眼睁睁的看

著血幽皇因为自己的血,重新焕发出冷洌的血光,愣了好久。

楼阮打量著眼前的人,他最清楚血幽皇有多可怕,曾经也有不少人打过这把剑的主意,甚至费尽心机的偷到过它。

可他们拿到血幽皇的片刻,便被这剑夺去心智,只知道挥剑乱砍,不问事物,不辨生人,杀光身边所有的人,直杀

到自己力尽。被血幽皇操纵著,杀死别人,最後也杀死自己。这种时候,楼阮总是在很远的地方,冷冷看著持剑人

发狂般的屠杀,嘴角噙著讥笑。不够强,便不配拥有血幽皇,强行拥有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只能付出血的代价。

可当楼阮在月光下的竹林里,弯腰从冰冷的尸体手里抽出血幽皇时,总会一阵恍惚。谁知道,自己为拥有这血幽皇

,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又有谁知道,自己为什麽要拥有这血幽皇。血幽皇在楼阮手里,能只染奸恶之徒的鲜血,可

离开自己,它要吸干多少血,才会平静?

可是,曾经,血幽皇在自己手里时,同样尝过许多无辜人的鲜血。握住血幽皇,楼阮的心便不得平静,带著血幽皇

的一天,便总不能逃脱煎熬。楼阮自己也分不清,扰乱心智的,到底是血幽皇,还是过去那些黑暗的记忆,似乎缥

缈而模糊,却早已经深入骨血。

面前的齐照原,还是第一个碰了血幽皇後,仍然可以面色如常同他谈话的人。他没有被血幽皇所控制,能同这样蛊

惑相对抗,这个人一定拥有极其可怕的意志力。就如第一次照面就感觉到的那样,再正派,再诚恳的外在,也不讨

楼阮喜欢。和煦春风里的杀意,最令人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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