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雪征走着走着,没接这个话茬,转而问道:“在哪里能坐上缆车?”
李世尧不假思索的答道:“不知道哇!”
陆雪征停住脚步:“你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你不知道?”
李世尧坦然的一摊双手:“我真不知道哇!”
“我也不知道。”
两人在骄阳之下面面相觑,末了还是李世尧拽了陆雪征一把:“缆车有什么可坐的?我回去让人把汽车开出来,
咱们两个下山吃馆子去!”
陆雪征无可奈何,被他拉扯着往前走,感觉很不甘心。
第十九章:武师
李世尧和陆雪征闲逛一天。到了傍晚,这二人酒足饭饱,同车回家,李世尧却又胆怯,生怕何将军的疯劲未过,
会要了自己半条老命。犹犹豫豫的一路跟到陆家,陆雪征看他担惊受怕的,便开口说道:“你要是不敢回去,就
留在我这里住一夜,横竖家里有地方。”
李世尧犹犹豫豫的笑:“不,不,我先打个电话回去,探探风声。能回则回,回不去,再扰你一夜。”
陆雪征并不阻拦,随他打出电话。何家似乎现在已经恢复了太平,所以李世尧放下电话,还是冒着大险告辞离去
了。
陆雪征上楼进了画室,看到陆云端在案子上铺开一张大纸,正捏着一管细细毛笔,蘸了颜料向上描画。苏家栋站
在一旁,负责洗笔磨墨。陆雪征走过去低头一看,见纸上图案繁复,线条优美,便轻声笑道:“嗬!画的这么好
了?”
陆云端屏住呼吸,一眼不眨的答道:“这是密斯赵画出的底子,我负责上颜色。”
密斯赵是丁朋五请来的新一任美术教师,这位密斯赵生的相貌动人、举止温柔,国语既标准,也不逼着陆云端画
球——她看出这位少爷将来是不要依靠画笔吃饭的,所以索性陪着少爷随心所欲的抹抹画画,全当是消遣娱乐了
!
陆雪征围着案子走了一圈,末了停在苏家栋身后,抬手量了量对方的身高,然后把他搂到怀里。苏家栋乖乖站着
——他个子矮,大概是还没有到发育的时候。
“别趴在桌子上画,当心累坏了眼睛!”他出言提醒道。
陆云端略略抬起了头,一声不出的描完了最后一笔。直起腰长吁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到陆雪征搂着苏家栋,忽然
有些吃醋,放下画笔说道:“爸爸,我好累啊!”
陆雪征果然放开苏家栋,走过去拉起他的右手揉搓起来:“累了怎么办呢?”
以陆云端这个年龄,其实正是个要独立成长的时候,不过陆雪征对他一贯放任,所以他反倒不是很稀罕自由。一
头扑到陆雪征胸前,他扭来扭去的,忽然就累死了,累的头晕眼花,需要父亲把他背到楼下去了!
陆雪征背着长胳膊长腿的陆云端,楼上楼下四处走动。李纯正在给两只小猫洗澡,小虎都洗好了,小灰却是临阵
脱逃,他伸着两只湿淋淋的手,上蹿下跳的捉猫;丁朋五的哑巴也跑过来帮忙,不想冲的太猛,一头撞到了陆雪
征的身上。哑巴吓坏了,抬头看着他发傻;陆雪征倒是无所谓,拍着他的脑袋说道:“去吧,帮忙去吧!”
哑巴“哇”了一声,拔腿又跟着李纯抓猫去了。那小灰逃的如同离弦之箭,上天入地无所不为,俞振鹏想要过来
拦截,哪知它站在沙发靠背上,把浑身毛发与尾巴一起竖起,又张嘴露出尖牙,对着俞振鹏怪叫发狠——不想丁
朋五从后包抄而来,一把就将它拎起来了。
这只小猫闹的家中天翻地覆,还将一只花瓶从柜子上打翻在地,跌的稀碎。正在仆人过来扫那碎瓷片子之时,顾
先生忽然来了。
顾先生来的很突然,完全出乎了陆雪征的意料。放下儿子下楼接待了此人,他见对方笑容可掬的,就越发感到疑
惑了。不过在进行了三言两语的交谈之后,他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顾先生好像是把他当成教头一类的武师了!
原来这位顾先生是靠做运输生意发的家,现在常走缅甸一线,顺手也会参与一些其它买卖。他今日见陆雪征铜皮
铁骨,绝非凡人,便是眼前一亮,想要拉拢此人,为自己所用。但是如今登门前来了,他打量对方这个家境排场
,又有些不敢造次,因为摸不清陆雪征的底细。思前想后的寒暄几句,他在商界里讨价还价惯了,这时就横下心
来,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大不了就是买卖不成情谊在,陆雪征想必还不至于把他打出门去。
坐直身体清了清喉咙,顾先生开诚布公,讲明了来意。而陆雪征侧耳倾听,发现自己简直不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顾先生是要我去泰国做武术教头?”
顾先生正色答道:“陆先生要是肯去泰国,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陆先生恋家不肯去,那我可以让他们把人送
到香港。反正前一两年都只是训练,不必挑剔地点。至于酬金……”
陆雪征一抬手,还是没有听明白:“你要送多少人过来?都是什么人?学成之后,要干什么?”
顾先生立刻做出回答:“人数,这个当然是很灵活的,年龄嘛,也就是十一二岁、十二三岁,如果再大的话,筋
骨就不合适了。学成之后……”他笑了一下:“这样的孩子能干什么,不用我说,陆先生也该猜得出来。”
陆雪征这回彻底明白了,几乎感到了哭笑不得:“顾先生,你还真是信得过我啊!”
顾先生连眼神和语气都是商业化的:“陆先生,我并没有做出违法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坦诚?”
陆雪征盯着顾先生,还是觉着有趣:“你并不知道我的历史。”
顾先生西洋化的一耸肩膀:“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历史,我只想找到一位真正的好武师,擂台上是容不得花拳绣腿
的,可是现在外面偏偏有太多的花拳绣腿!”
陆雪征笑了:“你只在上午见过我一面,现在就能确定我不是花拳绣腿?”
顾先生叹了一口气,感觉陆雪征废话太多:“陆先生,我相信我的眼力。”
这话并非虚言。顾先生这一年替人奔波,寻找武师,香港泰国两边都跑遍了,真正鼎鼎大名的人物,不屑于去培
养那些不见天日的苦孩子;见钱眼开肯接手的,一个个又都是虚张声势的花架子;当然也有地下的训练所,但是
各自隶属于不同的势力,绝没有以武会友的博爱精神。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顾先生在沙发上坐定了,开始有板有眼的和陆雪征商议事情细节。而陆雪征先是感觉有趣,
哪知顾先生越说越真,最后他受了煽动,兴致也起来了!
顾先生一坐坐到了入夜时分,说起话来倒是有条有理,但因说的太多,所以最后也让陆雪征感到了头疼。而在接
下来的一个礼拜之内,他又接连来了三四次,专为商讨此事。金小丰等人听说了,以为干爹要把自家改成武馆,
不禁吓了一跳;可是仔细一问,却又不是——陆雪征只同意接收一两个小孩子,也是训练起来试试看,仅此而已
。
众人听了这话,方才放心,而且觉得这主意不错,因为干爹实在是充满活力,让他从早到晚的在盘山公路上来回
散步,未免有些浪费年华。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这天下午,顾先生驱车前来,载上陆雪征前去码头接人。码头本来就是个乱哄哄的地方,
偏偏陆雪征和顾先生下车之后,又遇上了一场人海中的群殴。顾先生和陆雪征寸步难行,只得停下脚步旁观战斗
——斗殴双方的实力相差很悬殊,一方人多势众,身穿军装,大概是从台湾过来的一群军官;另一方则是统一服
色的便装打扮,形象类似南洋青年。陆雪征眼看那帮军装人士以多欺少,偏又打了个乱七八糟,便不住摇头,认
为这一批人都是蠢货;而一名高挑单薄的南洋青年却是勇猛,接连放倒四五名敌人,下手极狠,招招都是要取人
性命,仿佛胸中怀有极大仇恨。陆雪征赞赏他那种同归于尽的狠劲,但是不能赞同他那套杂乱无章的拳脚。放出
目光细看一番,他发现那青年是个非常好看的小白脸,虽然神情凶恶狰狞,但是依然不掩清秀本色,便心生怜悯
,恨不能上去帮个忙。
然而正在此刻,忽有一名高大军官挤上前来,当众拔出了手枪。
围观众人登时发出惊呼,一阵混乱过后,小白脸这一帮彻底失败,被那帮军人押到汽车上带走了。顾先生趁此机
会拉住陆雪征,连忙离开这一处是非之地。
顾先生在码头等待片刻,迎来了一位南洋客人。这位客人不过三十多岁,血统混杂,仪表堂堂,一时也看不出是
哪国人,但是会讲中文,而且非常和气,向陆雪征做出自我介绍,自称是泰国华侨,名叫托尼杨。
托尼杨带着一黑一白两个孩子,白孩子只有六七岁大,是他的亲生儿子彼得杨,这回要随他在香港游玩一场的;
黑孩子十一二岁了,是托尼杨买来的“好苗子”,这回便要送到陆雪征这里训上一年。
欢声笑语的把黑孩子送到陆雪征那边,托尼杨带着儿子就此离去。而陆雪征握着黑孩子的小手,坐上顾先生的汽
车,也回家去了。
第二十章:小黑(一)
陆雪征把黑孩子带回了家。
家中除了仆人之外,此时只有陆云端和苏家栋还在。他们知道陆雪征今天要带陌生的小孩子回来,就很觉好奇,
一起跑出来看新鲜。结果一见之下,两人都有些失望——黑孩子这么小、这么黑,简直快要看不出五官眉目来。
陆雪征不许他们凑这热闹,直接把黑孩子领到楼后一间仆人房里去了。
仆人房是长长的一排,可是仆人并没有那么多,所以靠边一间宽敞空屋便闲了下来。屋内是水泥墙壁水泥地面,
床铺家具一概没有。陆雪征带着黑孩子走进房去,然后关上了房门。
蹲下来仰头望着黑孩子的眼睛,他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但是不肯看人,也不说话。
陆雪征扯过对方的一只手,展开手掌看了看大小,又向下抬起对方的一条腿,撸起裤管看了看粗细。黑孩子几乎
就是骨瘦如柴的,显然是出身贫家,一身衣裳却是半新不旧。陆雪征扒了他的鞋袜再去看脚,发现薄薄的赤脚上
已经生出厚茧,可见这孩子平日应该是个小野人,大概是在出门前才特地打扮齐整的。
陆雪征站起身来,低声说道:“从今天起,我叫你小黑。”
小黑扭头望向窗外,窗外有蓝天丽日,碧绿草坪洁白房子。小黑觉得那很美丽,但是他依旧不说话。
陆雪征转身离开了,并且把房门锁了上。
陆雪征回到楼内,就见陆云端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正在大声训斥苏家栋。苏家栋像一只落进猫嘴里的老鼠一样,
恐慌不安的在原地扭来扭去,忽然一咧嘴,他赖唧唧的哭了起来。
哭泣并没有让陆云端对他生出怜爱。与之相反,陆云端把他按在地上捶了一顿,一直捶到他不敢再哭。陆雪征站
在一旁观察着苏家栋的反应,最后暗叹一声,心想一个孩子能怂成这样,也算出奇了。
这天晚上,陆雪征并没有让人给小黑送饭。
一觉醒来到了第二天,陆雪征和金小丰在餐厅内对坐喝粥,陆云端和苏家栋在客厅里分享一大块奶油蛋糕;丁朋
五没有食欲,站在院子里只是打哈欠;李纯早吃过了,这时在满楼里走来走去,顺便去把睡懒觉的俞振鹏叫了起
来。
仆人房里的小黑依旧是没有饭吃。
陆雪征把小黑连饿了一夜一天,到了傍晚时分,他牵着一只大狼狗,开门走进了那间空房。
小黑果然已经脱了身上衣服,只穿一条小裤衩蔽体,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满是新旧伤疤;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他
漠然的看了陆雪征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望向地面。
狼狗是丁朋五从外面买回来的,威武粗壮,皮毛油亮,看着可比小黑体面许多。陆雪征弯腰解开狼狗颈上的项圈
,然后直起腰来对小黑说道:“打死它,吃肉!”
小黑的眼睛亮了一下。慢慢的站起身来,他迈步走到狼狗身边,伸手去摸它的后背。狼狗亲人,以为小黑是在逗
它,便又伸舌头又摇尾巴;然而正是在这一派和平之际,小黑忽然俯下身体,张嘴就要去咬狼狗喉咙。狼狗是多
么机灵的动物,当即便要躲闪,可是小黑一口咬住,再不松开;狼狗立刻狂吠起来,一人一狗就此滚在了一处。
空屋内立刻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小地狱,陆雪征靠墙站住了,却是平静旁观,并不动心。眼角余光瞥到玻璃窗子
,他看到了窗外儿子那张惊恐的脸。
陆云端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正在向内窥视。小黑和狼狗抱在一起满地乱滚,这显然是把他吓到了!鼻尖贴在玻璃
上,他睁大眼睛,紧张的连呼吸都中止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小黑把狼狗咬死了。
他推开死狗坐起身来,满口狗毛与狗血,胳膊腿上都是被狗爪挠出的血痕。扭头呸呸吐了两声,他下意识的也望
向窗外,结果愣了一下,正与陆云端对视了。
陆云端心惊肉跳,扭头就跑
陆雪征这时走上前来,弯腰提起一条狗腿,要把死狗向外拖去,小黑却是立刻抱起狗身,不肯给他——他认为这
是自己的猎物,扒了狗皮就可以吃肉了。
然而陆雪征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细细的藤棍,劈头盖脸的抽向了小黑。小黑是不怕打的,这时就要伸手去抓藤棍
,哪知陆雪征的动作快如闪电,他张牙舞爪的次次扑空,藤棍如同疾风暴雨一般落向了他的头脸身体。小黑急了
,大叫一声扑向陆雪征,随即被陆雪征一脚踢出老远去!
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他这回是爬不起来了,眼睁睁的看着陆雪征拖走了死狗。
在天黑之后,陆雪征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炖狗肉,回到了空房内。
炖狗肉足以让小黑忘记整个世界。他也不怕烫,自己用手捞肉往嘴里塞,嚼都不嚼,囫囵着咽。陆雪征在一旁席
地而坐,叼着一根烟慢慢的咂摸滋味。他知道小黑在大嚼的同时偷偷瞥了自己一眼,但是只做不知,继续享受着
上等烟草的味道。
小黑,因为黑瘦,所以看起来小到可怜,但是竟然有胃口吃下一盆狗肉。他的牙口很好,不但吃肉,而且把比较
细小的骨头也一并嚼碎咽下,末了端起大盆喝光肉汤,他直着目光,打了个饱嗝。
拿起衣裳擦了擦手嘴,他向后靠到墙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在极度的虚弱与紧张之后终于能够吃饱喝足,他觉
得自己太舒服了,闭上眼睛就是轻飘飘,仿佛灵魂就要从天灵盖中向上穿越出去。
这时,陆雪征忽然转过身来,把他拉扯到了自己怀里。
房内一片寂静,小黑僵硬的趴伏在陆雪征胸前,心中不明所以;而陆雪征叼着烟卷闭上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后
背,举止与神情都是父亲式的。
小黑还是僵硬,并且觉得很不自在。顶着满头满脸的红肿伤痕爬出陆雪征的怀抱,他在墙角处自己蜷缩了起来。
陆雪征没理会,随他逃走。
从第二天起,陆雪征不再让小黑挨饿了,但也不让他吃饱,故意吊着小黑的胃口与精神。小黑因为饥饿,因为不
满足,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一直伴随他的恨意时常窜起一股子火苗来,为了发泄出去,他只好在陆雪征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