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大学内的助教。
小姐操着一口生硬国语,自称姓吕,也不寒暄,进入画室坐定之后,便开始授课。陆云端呆呆的坐在一旁观察,
忽然发现这位密斯吕长的好像一只毛驴,而且是越看越像,就很沮丧,心想爸爸给我找了一头驴。
密斯吕语言生硬、态度漠然,从皮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石膏球,摆在桌上让陆云端照着去画。方才她在讲解知识
之时,陆云端便是听了个一知半解,如今拿起笔来画球,越发感到乏味之极——他向来是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这
个球毫无趣味和美感可言,所以他简直是画不下去。
忍着哈欠画完了球,密斯吕过来一看,找出许多问题,当即全部指出,一口国语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广东话。陆云
端听得一头雾水,屁股又在椅子上硌得难受,这回真是知道“规矩”的滋味了。
密斯吕授课完毕,傲然而走。陆雪征笑嘻嘻的走过来询问:“儿子,今天画了什么?”
陆云端抻懒腰打哈欠,然后告诉他爸爸:“画了个球!”
翌日下午,英文教师驾到——依旧是位年轻小姐,姓黄,皮肤晒成古铜颜色,正是本地常见的佳丽模样。密斯黄
什么都好,就是近来上火,有些口臭,并且在半个月的授课结束之后,她对陆云端挤眉弄眼,自称是爱上这位小
弟弟了。
陆云端一身正气,表示自己尚未发育、天真无邪,什么都不懂。
一个月后,两位教师一起被陆家辞退。陆云端从中悟出了一条生活道理——人只有在舒舒服服的时候才能想着谈
恋爱,上个月自己被两名女教师折磨的死去活来,竟然都不是那么思念斯蒂芬妮了!
这回换做丁朋五出马,经过多方打听,又为陆云端请回一位英文教师,把这学习继续了下去。而陆雪征在儿子那
里受到许多埋怨,也就不敢再管此事。
天下太平,时光易逝,转眼间便过了西历元旦。这日是个阴天,金小丰开着汽车上山回家,在必经的岔路口上,
看到了陆雪征。
陆雪征打扮的整齐利落,一举一动都充满青年气息。站在一大丛花草旁,他正在和一位年轻女郎谈笑风生。
金小丰把汽车开到了两人身边停下,打开车窗伸出头来:“干爹。”
女郎扭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看他不像好人,所以立即告辞而走。陆雪征拉开车门坐上汽车,随口说道:“今天
回来的早啊!”
金小丰侧过脸来盯着他看,不说话。
陆雪征先是眼望前方,佯装无事——装了片刻装不下去了,忽然变脸:“你看什么?人家姑娘是个问路的,我不
能和外人讲话吗?”
金小丰心中暗笑——干爹现在是有顾忌了。
发动汽车驶向家中,他并没有打算完全去控制住干爹,他也没有那种能力;干爹能够有所顾忌,这已经可以算他
胜利了。
汽车停在路边,陆雪征推门下车,看到陆云端正在丁朋五的指导下学习开车。
他径自回房,非常凑巧的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金世陵打过来的,嘻嘻哈哈的说出一桩新闻——他和基逊太太要
订婚了!
陆雪征作为他的朋友,自然应该到时出席他的订婚典礼。基逊太太正在派人制作美丽请柬,所以金世陵要陆雪征
给自己一个详细的地址,以便把请柬邮过去。
一番交谈过后,陆雪征愕然的放下电话,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这时丁朋五跑进来了,给他送来一封刚刚到达
的信件。
信件来自法国,发信人自然就是杜文桢。陆雪征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来仔仔细细阅读了,得知杜文桢现在一
切都好,只是杜定邦不听话,而且时常生病。
陆雪征读完这一封信,末了抬起头来长叹一声,忆起了杜文桢其人其事。金世陵的新闻立刻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快步上楼进了书房,坐下来要给对方写一封回信。
这封信写的洋洋洒洒,堪称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杜文桢在接到这封信后,很快又给他寄来回信,在回信上,
杜文桢用大白话告诉他:“不要把信写的那样肉麻,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看了实在很受刺激。”
陆雪征不管他,继续用明清艳情小说的笔法,长篇大论的写出回信。
在这鸿雁传书的期间里,金世陵与基逊太太举行了盛大的订婚典礼。陆雪征是携着重礼出席了,何将军作为金世
陵的老邻居,也派李世尧做了全权代表。那李世尧粗鲁乐观,倒是条爱说爱笑的汉子,似乎还有点长舌的嫌疑,
嘁嘁喳喳的向陆雪征讲述金世陵的风流艳史。陆雪征一边侧耳倾听,一边盯着那一对准新人——基逊太太在爱情
的滋润下,苍白脸上现出红晕,倒也容光照人,金世陵西装笔挺,则是一如既往的摩登漂亮。
李世尧这时低声笑道:“前一阵子,那个太太的儿子总是追着小金跑,都以为这两个人是勾搭上了,哪知道小金
更有手腕,把他娘给弄到了手!兄弟,我跟你说,那个娘们儿手里能有个几百万的财产!”
陆雪征听闻此言,很觉趣味。一眼瞥到站在角落里的小基逊,无需旁人说明,他便看出此人必是基逊太太的儿子
。小基逊死死凝视着金世陵,眼神复杂,无法言喻,绝非单纯的仇恨。
扭头找到李世尧的耳朵,他低声说道:“金世陵看着没心没肺,其实不傻。那娘俩儿现在全围着他转了——这也
是个本事!”
李世尧知道金世陵的底细,心中还有许多内幕,但是不说,只美滋滋的一笑:“大本事!”
订婚典礼完满结束。陆雪征回到家中,自去讲述这一段奇闻;而金世陵从此手中阔绰,在自己家里和基逊家中两
头跑,一个月内,倒是在基逊家中住得更久。至于婚礼,因为据说小基逊还在家中大闹,所以一时倒是还没有被
提上日程。
陆雪征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被人抛弃的滋味——虽然他和金世陵也只是玩玩而已,但是金世陵显然比他玩心更盛
、玩伴更多。人家是拿“玩”当日子过的,他怎么比得上?
陆雪征受到一点小小的打击,决定收拢心思,活出个名士样子来。
他终日在家读书赏花逗猫,偶尔出门沿着公路散步——新近,他和李世尧相处熟悉了,两人倒是时常出门走一走
。李世尧是个老粗,为人爽快,而且耳朵很长,附近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新闻。
这二位时常在无人的公路上并肩而行,同时嚼舌头传闲话,行径类似小娘们儿,然后相视大笑,自觉十分坦荡快
乐,简直堪称好汉爱好汉,英雄惜英雄。
这日傍晚,陆雪征又和李世尧沿着公路向下走——李世尧是要迎接他的儿子,陆雪征也估摸着金小丰快要上山回
家。两人正是有说有笑,忽然遥遥走来一个人影,陆雪征抬眼望去,发现那人却是李纯。
李纯穿着衬衫长裤,打扮的干干净净,手上拎着一只大皮箱。一步一步的走到陆雪征面前,他抿嘴一笑:“干爹
。”
陆雪征看他气色不对,又见他带着沉重皮箱,心中就有了知觉:“来了?”
李纯还是笑,笑的心神不定:“干爹。”
陆雪征向李世尧道别一声,然后转身一拍李纯的后背:“来得正好,回家吃饭。”
李纯乖乖的答应一声,然后靠在陆雪征身边,拖着大皮箱向岔路走去。
第十六章:缘尽
陆雪征带着李纯回了家。
俞振鹏像条狗似的在院子里来回溜达——他现在是位清闲的包租公,又不像丁朋五那样能够拿出大笔现金来跟着
金小丰做生意,所以如今无所事事,只得是从早到晚的在家里逛。眼看陆雪征和李纯回来了,他连忙走过去招呼
一声;而陆雪征知道李纯和别的干儿子不一样,从小养的娇,是在屋里长大的孩子,故而开口对俞振鹏吩咐道:
“你把他这大箱子拎到我房里去。小丰不回来,丁朋五怎么也没回来?他和云端跑到哪里去了?”
俞振鹏说不出那二人的行踪,拎着沉重皮箱独自上楼。李纯这一路走来,手臂几乎快被皮箱坠断,这时就低头搓
手,慢慢的搓,搓来搓去,搓的掌心一片通红。
陆雪征扭头看了他一眼:“进去洗手,等着吃饭!”
李纯喃喃的答应一声,果然迈步向楼内走去了。
李纯是常来看望干爹的,所以金小丰和丁朋五回家之后见到他,也并未感到惊讶。众人平平淡淡的吃过一顿晚饭
,金小丰上楼洗澡,丁朋五带着他的保镖又出了门,俞振鹏坐在楼前石阶上,旁观陆云端教训苏家栋。苏家栋先
还笨嘴拙舌的表示反抗,结果被陆云端揪住衣领狠捶了一拳,惊痛之下他就像只羊羔似的,咩咩哭泣起来。
陆雪征站起来,把李纯带到了楼上书房中去。
陆雪征坐在一把皮制的大沙发椅上,仰头望向面前的李纯:“这是怎么了?”
李纯规规矩矩的站在他面前,这时就盯着地面轻声说道:“干爹,我和李哥的缘分,是尽了。”
陆雪征看他双手下垂,紧紧抓着长裤两侧,就扯过他一只手来攥住了:“吵架了?打起来了?”
李纯慢慢的松开手指,发现干爹的手掌洁净干燥、温暖有力。
“那倒没有……”他心里略略舒服了一点,嗫嚅着答道:“李哥现在年纪大了,他想成家……”
陆雪征盯着他问:“李绍文把你撵出来了?”
李纯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要走……我都知道了他的心思,何必还要等着他开口说出来。”
话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陆雪征放开他这一只手,将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揉搓了:“你要走,他就让你走了?”
李纯低声说道:“他不知道。近来他不大回家……他不知道。”
陆雪征沉默片刻,又问:“十多年的感情,这说散就散了?这不是个赌气使性子的事情,你想清楚。”
李纯何尝不知道这是“十多年的感情”?可是李绍文这一年来对他日益冷淡,正是乏味腻烦了的模样。他知道时
光易逝,自己不可能永远是个美少年的模样,又养不出一儿半女,说来说去,迟早是要被人抛弃的!
所以他把家中现金席卷一空,又将今年新制的几套上好衣裳、以及日常喜爱的许多小玩意儿收拾起来,统一塞进
了大皮箱里去。择日不如撞日,他趁着今日心意坚定,一咬牙就拖着皮箱出了门。
想起那“十多年的感情”,他也是心酸难言。忽然忍无可忍的一扁嘴,他差一点就哭了出来。
陆雪征站起身来,把他搂到胸前,随即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儿子,别难过。外面不好了,就回家里来。”
李纯向前靠在了陆雪征的胸怀里。陆雪征比他高,比他壮。他枕着干爹的肩膀,一抽鼻子,还是流出了眼泪。湿
漉漉的双眼蹭过对方的衬衫,他忽然发现自己是无枝可依的。
“我活了这么大……”他哽咽着低声说道:“没有本事,三十多岁了,不能孝敬您,还要让您……”
陆雪征不等他说完,便出言打断:“算啦,儿子,你一直都是这个德行,干爹还不知道?干爹有钱,养得起你,
我让小丰给你找间屋子住下,你过你的日子,别的不要管。”
李纯到了此时,却是下意识的心算了干爹的年龄。
然后他心安下来——干爹不老,自己满能够跟着干爹过一辈子,等干爹老了,自己也老了。干爹死了,自己大概
也快死了。
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名管家,不必再担心自己是否年长色衰。终于不必再谈爱情了,他感到了一阵诡异的轻松
。
金小丰听说李纯回来住了,吃惊之余,倒是并没有感到强烈危机,因为知道干爹对李纯一直兴趣不大。
他让仆人把楼下一间采光较好的房间收拾出来,又亲自将那个大皮箱提了过去。李纯把被褥平整铺好,随即指挥
仆人把走廊中的两盆碍事花木搬去了客厅。丁朋五披着睡袍溜达过来,嬉皮笑脸的想要扯两句闲话,哪知陆雪征
忽然出现,把他捉了个正着。
“屁大点事!”陆雪征训他:“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这是我的房子,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李纯来了,稀奇吗?
”
丁朋五拢着睡袍前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陆雪征不耐烦的一挥手:“你回屋睡觉去!”
丁朋五答应一声,乖乖的出门走了。
陆雪征转身向外离去,头也不回的说道:“小丰上楼,李纯也睡觉吧!”
金小丰方才并没有贫嘴恶舌的向李纯逼问隐私,所以此刻十分坦然,跟着干爹拔腿就走了。而李纯一时睡不着,
躺下又怕想起前尘往事、心中更痛,便起身把那两只小猫唤过来,挨个的抚摸逗弄了一番。
金小丰随着陆雪征回到卧室,自作主张的爬上了床。
他想要把陆雪征抱到怀里,然而陆雪征不肯——不但不肯,还一把将他搡出老远:“热烘烘的,别缠着我!”
金小丰爬了回来:“干爹……”
陆雪征不等他把话说完,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光头一直向下搂到了胸前:“臭小子,还不听话?”
金小丰轻微的挣扎了两下,没有成功,便蜷缩着偎在了陆雪征身边,感觉这样也很好。
“干爹生李绍文的气吗?”他开口问道。
陆雪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个事情……其实也不能全怪李绍文。李纯当年实在是漂亮,李绍文喜欢他也是
正常;但是两人一过十多年,就算李纯是个天仙,李绍文看得久了,也要腻烦。再说李纯这孩子,从小就有点管
家婆的意思,没情没趣;你看金世陵,要是单论相貌,李纯也不比金世陵差什么,可是——你翻着两只狗眼睛看
我干什么?我不能提他了?”
房内起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响,金小丰头上挨了一击,登时就把目光收回来了。
如此过了一夜,翌日白天,李绍文并没有出现;入夜之后,依旧是没有李绍文的影踪。
李绍文是在三天之后才来的——这三天内他一直没有回家,所以并不知道李纯已经出走了。
第十七章:一刀两断
李绍文忐忑不安的站在陆雪征面前。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恨不能后脑勺上生出眼睛,看看是不是李纯
来了。
他不敢回头东张西望,不过那的确是李纯来了。
李纯走到了陆雪征身边,也没有说话,单是低下头垂手站着。陆雪征没有理他,直接对李绍文发出质问:“就是
养条狗,平白无故的没了好几天,主人还要出去吆喝着找一找呢!他跟了你这么久,说走就让他走了?你心里就
一点也不惦念着?”
李绍文望着地面,低声答道:“干爹……我这几天没回家,回家后看他不在,我就马上出门去找了。”
陆雪征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这时就把两边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向前探身皱眉问道:“你有什么大事业,接连
几天不回家?”
李绍文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呼出来,声音有些发颤:“家和外面也没什么区别……我在外面奔波一天,晚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