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本还想开口,见徐树已转过头,知道再劝也无用,便点点头,“那么三日我再来找您,望您到时已有了该有的决定。”说罢,将黑布拉上,越上屋顶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院外,崔浩站在密不透风的树荫下,望着那人的背影,拧起了眉毛。
第44章
崔浩虽极力掩饰,可这些天见着了徐树,心里的高兴如何能不现在脸上,别说是那老狐狸崔太傅,就是谢韫兰也看出来了。
这日晚上,将苗苗安置去睡了,谢韫兰走出房间,见崔浩满脸笑容还等在院内打算跟她道个晚安,一笑,问道,“你可是爱上了那神秘的法师?”
崔浩脸上的笑容一滞,愣愣地看着谢韫兰,“你说什么?”
谢韫兰笑着叹了口气,“你难道还以为能瞒住别人吗?自从那法师救了你之后,你过去五年笑的数目,还没这十来天多。自那日你从水池里被救了起来,我就觉得你心都已经死了,活在这世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可如今,你看看你的眼睛,看看你的脸!要不是那徐树早已死了,我还以为是徐树又回来了呢。这些日子你身子还长了好些肉,要是看不出来,我还真是个瞎子。”
崔浩低下头,脸色变了好几遍,才抬起头道,“你说的不错,是徐树回来了,他没死,他还活着。这辈子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让我又活过来?”
谢韫兰吃惊地扬起眉毛,“你在捉弄我吧?”
崔浩摇摇头,“是真的,徐树真的回来了。”
随后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将徐树如何逃走,又如何在山中隐居,又如何找到自己的一切都跟谢韫兰讲了一遍。
谢韫兰听完叹了口气,“这徐树还真是个情种,你遇上这种人,也不知算是你的福气呢还是你的劫命。”
崔浩一懔,看着她,“此话怎讲?”
谢韫兰一笑,心知他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反而看不见许多背后的事情,便道,“我问你,崔浩。你说他为何不在五年前便来寻你?非要过了五年才回来?为何不是十年,又或者三年后便来寻你?”
“他说他的脸实在丑陋恐怖。”
谢韫兰摇摇头,“崔浩啊,你有时真不像自小生在太傅之家的子弟。徐树那脸上的伤疤不过几月便可恢复,喉咙上的刀痕再致命,也不过半年便可复原。可他为何不一康复便来寻你?”
崔浩低下头,“你的意思是?”
“徐树爱你,那是毋庸置疑。可他虽爱你,却苦于一直无法独占你。那时他若恢复之后理科回到京城来寻你,必然再次被你父亲追杀。他无权无势,如何能躲过你父亲的追杀寻回你?他知道回来也无用,于是便在那山中隐居,寻找能夺走你的法子。他寻了五年,终于寻到了方法,这才回到这里,与你见面。你这十来日每日开心与他相处,可有想过这些?”
崔浩愣住了,看着谢韫兰,“徐树是来将我带走的?”
谢韫兰点头,“你虽与他相恋,可你别忘了,他与你父亲可是有杀身之仇的仇人。他这次来,必然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好好想想,你之前这邪病来的蹊跷,治地也蹊跷,为何别的法师太傅无论如何也请不动,唯独只有徐树敢扮作法师来救你?你好好想想,这事真不简单。”
崔浩低下头,想了一想,又抬头道,“徐树不会伤害我的!”
谢韫兰叹了一口气,“崔浩,你呀,遇上与这徐树有关的事情,便跟缺了根筋似的,我再说下去便不妥了,余下的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
崔浩点了点头,与谢韫兰照例拥抱后回了房间,却不急急赶去徐树的小院,只静静坐在自己房间内。
谢韫兰说得极是在理,这些天他被喜悦弄混了头脑,对徐树为何在如此时间出现毫无警觉。
徐树是爱他的,崔浩对这点绝不怀疑。
徐树本就如风一般漂浮在这世俗里,若非自己将他牵绊住,徐树早如那风中的飞絮一般没了踪影。是自己对他的依恋将这男人留了下来。
也许最初徐树对自己不过是医者对病者的容情和容忍,可自己终于还是让徐树爱上了自己,这彼此融进血髓中的爱恋,让徐树放弃了漂泊,留在了自己身边。
不管是自己还是徐树,都只想要独占对方。可自己迫不得已的娶亲,必是让徐树伤透心了,他虽容忍了下来,定是暗自神伤。
他作为太医监,本不用掺和进太子一案,可他却违背自己救死扶伤的意愿做了那投毒的黑手,必然是与父亲有了什么约定,而这约定定与自己有关。
父亲事后想杀人灭口,徐树却偶然逃脱。
五年后他冒着危险又回到京城,是他无法放下自己。
这次徐树回来,必然是带自己走。
可父亲断不会允许,那么徐树,必然是要与整个崔府为敌。
可我自己呢?我愿意与徐树走吗?
崔浩忆起第一次与徐树肌肤相亲时,徐树问自己“跟我私奔吧”时,自己的错愕。
他爱徐树,可他却无法放弃崔府的一切,徐树是了解他的,所以当时他只作为玩笑一笑了之。
五年后的今天,徐树再问这个问题时,自己改如何回答呢?
崔浩摇了摇头,他不能走。他必须要留在崔府。这里有父亲,有小弟,有韫兰,还有苗苗。他不能放弃自己肩上的责任一走了之。
徐树会想到自己的答案吗?
他有备而来,知道自己拒绝他后,将会用何种方法带走自己?
崔浩站起身来,不管如何,先去见见徐树,将自己的考虑说清楚,这比自己枉自揣测更能弄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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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树已在院子里等了多时,见他进来,快步上前将他拥进怀里,低头吻住他的唇。
崔浩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投入这温柔的唇舌嬉戏中,好半天才与他分开,任徐树将他拦腰抱起,进了房间。
按往日这时该是两人亲热的时候,可崔浩实在无法再等下去,只在徐树怀里,抓着他的衣襟道,“你这次回来,是有目的的吧?”
徐树愣了一下,随即也坦然道,“不错,我是来带你走的。”
崔浩抬头看着他,“就如此简单?”
徐树看着他的眼睛,“就如此简单。你以为我会向你父亲报仇?”随即轻蔑地一笑,“这根本无足轻重。这世上除了医术和病人,你最重要。”随即徐树将他放在床上,离开他身子一些,认真沉静地问道,“既然你也想到了这里,那么,请告诉我你的答案。”
崔浩回望着他的眼睛,道,“我不能跟你走。”
第45章
听见这六个字,徐树一刹那不知道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已预想过很多次,崔浩到底会不会与自己一同离开。
虽然崔浩拒绝自己的可能性极高,可亲耳听见这六个字,他心房还是如被铁锤重重击打,痛彻心扉,以至于他张开了口,半天却只问得出两个字,“为何?”
崔浩见他脸色苍白,知道这话深深伤了他的心,可有些话再伤人,也必须说清楚。
“徐树,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是崔家的长子,我必须承担下崔府的责任,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要让崔家繁荣昌盛。所以我不能跟你走。”
徐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睁开眼睛看着他,“你爱我吗?”
这难道还需要问吗?崔浩看着他,“我爱你!”
“与爱的人彼此厮守,难道不该是相爱的人所盼望的。为何你却独独不愿与我厮守?”
“不是的!不是的!我当然愿意与你厮守,可我不能离开崔家。”
徐树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惨笑一下,“你爱我,可你更爱崔家,为了崔家,你可以牺牲我的爱,甚至愿意牺牲你的性命?那你当初为我跳池塘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早想到我舍不得你死,所以做做样子吓吓我?”
崔浩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徐树捧住他的脸,“最初,我只是觉得你虽是小爵爷,却难得对生死如此平静,心中有几分佩服。随后我见你小弟如此对你,你却沉静应对,知你比一般人更早便吃了许多苦头,却自己藏着,忍不住对你多了些关照。随后的几月,我对你百依百顺,却并未察觉我对你的感觉,才一走了之。十年后,你我再次相遇,我依然与十年前一样对你,并无疑问,等我慢慢察觉时,你已成为我最珍贵的宝物,我愿意为你牺牲自己的一切。我牺牲了那周游天下医治世人的梦想,留在了你身边。我忍受了你与别人结婚的痛苦,只为了与你长相厮守。为了能独自占有你,我与崔太傅做了交易,答应他去向太子投毒,唯一的要求便是将谢韫兰休掉,你今生不再婚配。可崔太傅事后反悔,想要谋害我,我为此几乎送了性命。为了你这魔障,我什么没有牺牲,什么没有放弃?就连我死里逃生活了下来,我依然不思悔改,五年来夜夜梦见你,每日只苦苦思索将你夺回的办法。如今再次回到这里,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会有些变化,可如今,我才知道傻的是我!”
崔浩伸手抱住他,“对不起徐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告诉父亲,让他再不可伤你性命可好?”
徐树冷笑,“之前你难道没有为我求过他?他又理会过你的恳求吗?”
崔浩一愣,“那我们就私下见面。”
徐树闭上眼睛,为崔浩的幼稚笑了一下,再次睁开眼睛,“那么你去休了谢韫兰,我便留下来。”
崔浩又一愣,“韫兰她为我生了孩子,如今无依无靠,我怎能休了她,让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徐树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连声音都笑得变了调,才停下,崔浩看着他,觉得他虽然在笑,可更像在哭,上前想将徐树抱住,徐树将他一把挥开,“崔浩,你什么也不愿牺牲,谁也不愿给他委屈。可惟独我!可唯独我!要为你牺牲一切!为你受够委屈!你以为我是什么?你以为我爱你,就要为你付出一切吗?”
崔浩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徐树看着他,“你是的。你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已知道,我会无条件地宠你,爱你,可你知道吗?我有一天也会累,也会被你伤透心!”
崔浩张嘴还想说什么,徐树已站了起来,将他也粗鲁地从床拉了起来,“你走吧!”
崔浩被他推到了门口,看着徐树的脸色,心中突然一凛,扑到徐树面前抓住他的手焦急地问,“徐树,你要对崔家做什么!你要对我父亲对韫兰做什么!”
徐树将他的手拖下来,冷冷一笑,“我也该好好回敬一下你们崔家和你。”说完将他猛地推出门外,将门关上。
崔浩被他猛力一推,跌倒在地上,急忙又爬起来去敲他的门,徐树在里面充耳不闻,崔浩急得哭起来,边敲门边哀求,却没有胆子踢开这薄薄的门框进入房间。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的门突然打开,崔浩面上一喜,以为徐树愿意听自己的解释,抬头一看,却见徐树已换上了那身神秘的黑色服装和黑色的帽子,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背上还背了个不大的行囊。
崔浩彻底慌了,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袖,“你要走?你要离开我?你要去哪里?”
徐树将他的手甩开,轻轻一跃上了屋顶,几步便离开小院,崔浩嚎啕大哭起来,便哭边往外追,等他追出了崔府,徐树早连影子也没有。
崔浩不顾形象地在府内哭了一阵,突然擦干了眼泪,急匆匆跑进父亲的正院,用力敲父亲卧室的房门,房门过了好一阵才打开,崔浩见父亲穿着里衣正与二夫人在一起。
这本不是他该打扰的时候,可事关重大,崔浩也无法,只能将父亲拉到书房问,“父亲,你当初让徐树去投那甘草的时候,是否留下过什么同他交易的证据?”
崔太傅看着他,“为何问起这些?发生什么事了?”
崔浩道,“徐树没死,他就是那静树法师。刚才他走了,我怕他是去做对崔家不利的事去了。”
崔太傅一扬眉毛,“你速速把来龙去脉说一说。”
崔浩便将徐树这五年来的事说了一番,听完崔太傅瞪着他,“之前你为何不早说?我还能派人将他杀了!”
崔浩只急着问,“是否留有证物?”
崔太傅道,“有,我曾留了一幅字据给他,内容是他若投毒成功,便将韫兰休掉,让你从此再不婚配。”
崔浩跌坐在地上,“这可如何是好?他若将他字据呈交给庾家,崔家从此灭族也不在话下。”
崔太傅看了看他,“你立刻通知小皓五口人和你韫兰苗苗收拾行李,带着细软立刻往东门去魏郡,那里有快马,换了马匹你们即刻奔往北方,投奔拓跋氏,剩下的让我来处理。”
崔浩看着崔太傅,“父亲,你要独自赴死?”
崔太傅推了他,“不要浪费时间,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崔浩看了看父亲一眼,转身奔了出去。
第46章
崔浩让仆人迅速去马厩牵上七匹好马分别送到二少爷和大少奶奶院子外,便急速奔到小弟的院子里,一脚踢开房门,将崔皓和夫人拖了出来,简单解释了几句,让他们带着三个孩子立刻收拾细软骑马往魏郡逃去,随后又奔去谢韫兰院子,将她和苗苗拉起来,抓了几盒首饰和一些银票,只来得及扯上几件衣服给两人御寒,便催促他们骑上马与崔皓一家五口一起往东城门外奔去。
崔浩见他们拿着夜里进出城门的特赐令牌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过头,一边吩咐大家都集中在正屋的院子中,一边往正屋的书房疾奔。
到了正屋,却不见了崔太傅,崔浩知道他去处理崔府中的机密去了,也不去寻他,只一头冲进书房中,翻箱倒柜找出崔府的名册和副本,点燃蜡烛把它们都烧了。
直到都烧成灰烬,崔浩才离开书房,看见院子里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站到院中的花台上朝大家朗声道,“崔家大祸将至,大家速速收拾细软各自散去,否则将会牵扯到杀身之灾。”
底下一片吵杂,许多人立刻转身便往回奔去。
朝中官员十几年来互相倾轧,灭门之事时有发生,各大官府之家的仆役们早已知晓这灭门的下场,听了崔浩的言语,立刻便为自己打算起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什么也不要逃命的逃命,只有十来个老仆人在小院中一动也不动。
崔浩看了看,连崔平也在里面,跳下花坛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崔府能有你们这些中仆,是我崔家的幸运。既然大家留了下来,那么我们就最后博一博吧。”
说完指挥一群人将崔府的其他细软运送到一辆马车中,又将马车扮作一辆破柴车,崔太傅这时也将所有的机密烧干净,回到后院,正帮崔浩着一起装马车,后院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队士兵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崔浩看了看父亲,崔太傅放下手,望着这些士兵,大声喝道,“你们是谁!胆敢闯入我崔府!”
那些士兵静静将他们围住,却都一声不吭,崔浩看了看士兵的服装,护腕是少见的铜紫色,知道是保卫皇宫的士兵,知道果然事发了,也不啃声,只等着正主来见他们了。
下面的仆人们却站不住了,与士兵推攘起来,士兵大声呵斥,仆人们却想要为主人打通一条逃走的道路,于是继续推攘着,终于有人一拳将崔平打倒在地上,崔浩上前拦住双方,将崔平扶起来,道,“你们是谁的狗,敢动我崔府的人,都给我滚开!”
众人见他的气势,都退开了一些,一个人突然在后面开口道,“小爵爷还是这么大的架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