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在后面,”男孩意识到我没认出他,笑得有些尴尬,但应变能力不错,瞬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继续微笑:“钢琴
那里。”边说,边伸手指了指半掩在隔间后摆放钢琴的位置。
“谢谢。”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落手时暧昧意味地捏了一把。
男孩很识趣,对我眨眨眼,脸上又浮现起先前的甜笑,不在意地挥挥手退回座位。
……果然是“混”的孩子。
看情形,大概我以前跟他有过春宵几度,不过,这些男孩子长得差不多,装扮差不多,谈吐差不多,熄了灯连手感和花样也差不
多,我实在记不住谁是谁。
慢摇吧里没一个跳舞的。
四周座位被设计成相对独立的空间。原漆木架上爬满了绿色的鲜活藤蔓,仿似天然屏障般的隔绝了邻座席位的视觉和距离。
穿短袖衬衣还打领带的杜奕涛找到我平时习惯落座的角落时,手里端着一杯我点的Takela(墨西哥龙舌兰)。
“这次又怎么得罪你家那口子了?”
背景悠扬着舒涵指下的《致爱丽丝》,我双手左右搓揉着盛载冰块的玻璃扎。
“谁得罪他了?他自己无理取闹。”
拉了拉领带,模样阳刚的壮实男人叹了口气,探头瞥向黑漆钢琴后的人影,“刚来了名新会员,我瞧着面生,便亲自带人家去办
卡,他二话不说,立马拉下脸,叫嚷着要找你……”
“停停!这话容易误会不是?我跟舒涵还没你亲呐。”
我轻笑,原来是醋缸翻了。
顺手往酒杯口盖上杯托,手法娴熟的用力一敲,杯中清澈透明的液体在撞击的瞬间翻滚,仿佛有无数气泡向上蒸腾。
掀开杯托,一饮而尽,醇烈的酒精由口腔烧过食道,流畅而莫名的快感,很过瘾。
“什么话?他……也就敢拉你挡。”杜奕涛无奈摇头,随即扔给我车钥匙,“一箱农夫山泉、一箱营养快线,还给你多拿了一提
喜力……我说,俞昊,你一开超市的,还跑我这儿来买水?该不是你们公司倒闭了吧?”
“扯淡,超市晚上不关门吗?”我接过钥匙,套在指尖把玩,“唉,家长难当啊,小唯非要我晚上带水回去……对了,”丢给他
一张纸片,“叫舒涵帮着照单买。”
杜奕涛拈起纸,“还是你自己跟他说吧,他顶多十分钟就下场了。”
“得,我就怕他罗嗦,那啥,还是先走为妙。”我赶紧起身,走出一步,回头交代:“别忘了明天下午两点在简澜家碰头。”
“知道了,不会迟到。”见我真不愿多留,杜奕涛也跟着站起身。
“那个,我表妹那事……”
“简澜不是通知你星期一去找她吗?宣传什么的归她管,我总不能越权吧。”
口吻尽量平淡而不失果决,我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杜奕涛其实一早先跟简澜提过他表妹想包揽我们超市购物袋及宣传印刷品的事情,我也清楚他的做法并无藐视我的意思。不过,
他这会儿跑来马后炮的知会一声,要我说什么好?
自从以前合作的那家印务公司出了问题,通知我们合同只履行到今年三季度时起,简澜已经在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了,有好几家正
在洽谈和评议中……
这事儿可不是私人交情说了算的。
甫一离开空调,站大门口等车,那汗淌得跟开闸放水似的。
侍应生拿车的耗时似乎比预计的要长,我耐不住热,将衬衣的扣子解到第三颗也毫无作用。
“不好意思,借个火。”
有人从身后站到身畔,用老土到掉渣的方式和我搭腔。
扬眉侧目,跳进我眼帘的是一张青春帅气的脸。
个头差不多和我齐肩,体形颀长,五官秀挺,穿着郁蓝色前襟起褶皱的窄腰衬衣,非常招眼也非常能凸显有料的身材。
只是,那双含笑的眼眸与其说想勾引我,不如说洞察,深入犀利的那种。
“抱歉,我不吸烟。”
礼貌地拉开距离,我不再看他,却仍不能摆脱他若有实质的视线。
“哦……”那家伙不识相地又靠近,“我其实是想搭讪。”
“我知道,”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半步,我望着停车场的方向似笑非笑,“可我不想让你搭讪。”
坐了一天麻将桌,出门又热得要死,本来就没心情,还遇上个眼神不爽的……
妈的,背气!
“呵呵,说话不留余地指的就是你这句吧?”
那家伙根本不懂人话般耍赖的站到我面前,面对面伸出手,“不如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方子默。”
第六章:烟圈
听说过,人一旦不要脸,百事皆可为,也就天下无敌了。
眼前这位大概是无敌状态。
我邪肆地哼笑,眯眼直视他那双充满自信的黑瞳,抬手……自他手背轻擦而过,抹掉顺着下颌骨滑落颈项的汗珠。
说白了,我压根没有与他握手的打算。
显然没料到我会戏弄他,某人摊开的手掌凝固在半空,指尖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
“天热,免得弄一手汗。”
绕到他身后,我低声嗫嚅;不远处,我的宝蓝奔驰正无限放大。
“唉,其实,刚在慢摇吧见过你,”他突然转身揽过我的腰,将毫无防备的我一把固定在结实的胸口,温濡的舌尖色情地迅速舔
扫我耳垂,“看你没找到伴儿,这才毛遂自荐……”
妈的,大庭广众之下,这家伙竟敢如此嚣张!
“很不凑巧,今天原本就不准备找伴儿。”
微笑着拒绝,我反扼住他的手腕使力扯开,装作平淡地抬腿往车道前走近两步。
由于压抑不住翻涌的怒火,力道过大,摆脱他的刹那,成功看到那张俊美的脸蛋上,唇角痛得抽搐。
嘎……
停在面前的车,令我暗吁了一口气。
与侍应生打了个照面,就着敞开的车门上车;关门、调大冷气,点火,在起步前一刻,另一侧的车门倏地被拉开。
“嘿,那个,至少让我搭回顺风车吧。”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站我身后两米的某人,忽然出现在我的副驾驶座。
……难道我真的老了?反应迟钝?还是说,如今的年轻人行动效率大幅度提高?
第一次遇到这样死缠不放的人,我扶了一下眼镜架,颇没折地问:“到哪儿?”
一路上黏人的家伙出奇安静,直直凝视着车窗,也没做什么任性出格的动作。
太安静了,反而让我不适。
借助路灯的光亮,偶尔偷偷用余光打量他几眼,竟意外发觉这家伙有点忧郁。
“……俞昊?”
长久的静谧被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地问话打破,我楞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的名字。
“怎么,一早已经打听过我?”我目不斜视地淡淡回道。
“你……有过别的名字吗?”
心头一跳,我蹙眉,此时有些明白他起先的行为大概是有目的的接近我,目的是……
“查户口?呵呵,没听说MB会调查客人。”
故意用“MB”诋毁他,调开话题,其实是想给自己一点时间缓冲。
——我不记得自己以前在什么地方认识这么个人。
果然,那家伙嗤笑:“呵,MB?MoneyBoy?看来,我该先跟你谈好价钱再上车。”
我挑挑眉,含笑不语。
直到下车,那家伙没再多话。
我在沉默中走神。
今儿没什么心情,有一部分原因源于林局下午讲的那些事。
方泓、路行风、那年、那人……许多许多残碎的、痛苦的、不堪的东西,闪动在我刻意埋葬的记忆——从听到K市的那刻起,我
一直在压制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然而,此时又有人以试探的口吻问我:“有别的名字吗?”
……推波助澜般引诱我去回忆。
“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半边身子在车外的某人,回头朝我示好的邀请。
“不用了。”我淡漠地扯了扯唇角。
“呵呵,看样子你真的挺厌烦我。”
他笑,并没立即出车;随手点燃根烟,冲着已然蹙眉的我熟稔吐出个烟圈,玩味道:“我妹妹小时候喊烟圈作‘泡泡’……”
我大惊,握紧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面上却依旧保持平淡。
烟圈、泡泡……小鲤鱼……
小鲤鱼吐泡泡……雪白走廊上,一身火红唐装的小妞妞……
对了,他叫什么来着?……方子默?
他姓方……
方泓的儿子……
悄悄端倪了眼前模样完全陌生的“熟人”片刻,我最终没有承认“自己”,逃也似的离开。
是夜,尘封多年的噩梦又一次席卷而来,惊得我一身冷汗。无法再入睡,只好抄本书,有搭没搭地凑合半宿,枯坐等天明。
几天后,简澜确定下了超市新的印务合作公司,选的竟是杜奕涛表妹代理的那家“超艺”。
“绝对没有徇私,”简澜将审核过的合同呈报我签字,附带将一大叠公司资质材料摆桌上,“就是这家公司着手接收了跟我们以
前合作的那家的烂摊子,某种意思上,我们算是继续合作。”
“恩,这方面你熟悉,你作主吧。”
我仔细阅览了一遍合同条款,没发现漏洞,提笔签字。
简澜接过我签好的合同,“那我先出去了。”
“好。”我点头。顺手抽出超艺印务公司的产品介绍,准备随便翻翻,手机大震。
“喂,克哉,在办公室?”无论何时都用上扬语调的舒涵,大大咧咧地喊着他给我取的、未得到我认可的外号。
“恩。”我哼哼鼻息。
“喂喂,别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啊,不会是昨晚上玩过火,玩透支了吧?”
额角青筋蹦出一条,我冷下声:“没事儿的话,我挂了。”
看来他小子又无聊了——一无聊就喜欢乱打电话扰民。
“等等,我有正事跟你说,”舒涵急急嚷了句,“情报啊情报!”
“咦,难不成傍晚会掉冰雹?”我戏谑。
“滚!亏我一片好心!”舒涵不悦地凶一嗓子,“听着,我刚看见叶唯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你想说什么?”我感觉青筋渐长,“小唯可不象你……”
呃,我明白自己不是好鸟,但坚决不希望身边人,特别是亲人般的小唯步我后尘——他那方面取向正常的很!
“停停,我又没说叶唯什么,你别打岔,先听我说完,”舒涵忽然压低声音,“那男人我见过,是慢摇吧的会员。你懂我的意思
?”
我“啪”一巴掌拍桌面,无名火起。
靠!这……这禽兽不是想要带坏小孩吧?
第七章:惊喜
有部反映同性爱情题材的生活剧叫《同志亦常人》,我只看过一季,印象十分深刻。
主角之一迈克尔的开场白相当独特。他说:异性恋男人每28秒会想到性,同性恋却是间隔9秒。尤其当你是单身,在超市、自助
洗衣店或买衬衣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正在寻找的理想男人……
此时猛地想起这话,令我更加焦虑。
直接掐断舒涵的通话,立即给叶唯拨手机,结果,重拨键都按凹了,始终没人接听。
心急火燎地回拨舒涵,不料,某人除了认出那家伙是会员外,其他的一问三不知。没法子,又闹到杜奕涛那儿,这才搞清楚某人
口中的“禽兽先生”正是前几日引起翻醋缸的那位新人……
难怪舒涵那么肯定不会认错!
杜奕涛一面唱高调喊着“不能违规,不能泄露会员资料”,一面把对方手机号短信给我。
点开短信,我脑袋“嗡”一晃。
“不会这么巧吧……”
一排阿拉伯数字后面摆仨汉字:方子默。
……他找上叶唯,难道是因为我?
按捺着性子联系方子默,出乎意料的是当我回答我是叶唯的哥哥时,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就把电话转交给了叶唯。
叶唯反而气愤难平地直嚷嚷:“你怎么知道我朋友手机号的?你查我?”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
理由扯了一圈,臭小子才把说话的音量调低,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讲重点。
原来,小唯是被方子默接去做COSER,而且车里有他的同学。
方子默和小唯其实是初次正式见面,确切地说,是通过小唯的同学介绍相识的。方子默制作的COSPLAY在网络上小有名气,小唯
的同学加入了他的FANS团,将小唯推荐给他做模特。
方子默的本职工作是地理杂志社的摄影师,这次刚从外地回来,正好有个动漫集会,便联系小唯去试试。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有,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我昨晚玩魔兽玩通宵,早上七昏八素的出门,手机落家里了。”
一个星期后,叶唯回上海,方子默的事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W市夏天的室外温度过高,不适合基建开工,但羽毛球场工程得趁热打铁,起码先要把地基弄好。于是,决定开夜班,由我们四
个男人轮班做监工。
酷热的季节,这么连轴转,人多少有些吃不消,杜奕涛提议周末大家一起去休闲山庄休息两天。
等到星期五下班,简澜临时决定不去,说:几大男人挤一堆儿,怕被臭汗熏死。
舒涵不乐意,抖着衬衫叫嚣:你闻闻,最新款古龙水!
杨轲帮老婆说话:你那香味混到汗里,更让人受不了。
我猛然醒悟到“气味”问题,拉杨轲咬耳朵:该不会是什么什么了吧?
杨轲笑眯眯:还是你小子聪明,就是什么什么了。
——暗语的意思最终被那俩活宝破译,就两字:怀孕。
休闲山庄距离W市有三个小时路程,深山建筑群。
“杜奕涛,你是不是拣钱了?居然带我们来这家!”
到达目的地,杨轲第一个探脑袋出去,缩回时满眸子惊讶:“我来过休闲山庄好多次,就这家‘上陌’没进过……”
“哭穷不是?销金窝也耐不住你那VIP银行卡!”我调笑,随即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开车的杜奕涛,“不过,说起来,‘上陌’的
门槛确实高了点。”
“高什么高,农民,那叫档次……诶,不对,听这话,不会是你们二位都没去过里头吧?”杜奕涛戳了戳窗玻璃,一脸阴谋得逞
的奸相,“安谙这回还真是选对地方了。”
“安谙?关安谙什么事?”这安谙,正是杜奕涛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