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似乎开始昏沉,却又清晰地反复重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蓝明只觉周身冰寒,一种无法名状的绝望和恐慌从内心滋生疯长。
只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惊世骇闻的秘密。
上身裸露在外,荣枯觉得有些冷,手上将被子提了提。便此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猛然又想起了昨夜的片段,那么……蓝明
突然的反常,或许就是发现了什么吧!
“起来吧,”荣枯淡淡地说道,“地上不凉吗?我可是有些冷了。”
蓝明浑身一颤,犹豫了片刻,才颤巍巍地站起来,双手捧着荣枯的衣物,却不敢再靠近,更不敢看向床上的人。
荣枯轻轻一笑,略带调侃道,“你站在那边就能帮我把衣服穿好吗?”遂放软了语调,“若你是身子不适,把衣服递来我自己穿
就是。”
“殿、殿下,”蓝明脸色惨白,结巴地回道,“奴才,奴才没事,这便、便为您更衣……”
“蓝明,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其他的,都与你无关。你不必好奇,也不需害怕。”
蓝明挤出个勉强的笑,“殿下教训的是……”
到底是皇宫里的老人了,他整了整荣枯的衣衫后,强自恢复了些许的镇定,继续服侍起这人。
直到荣枯穿戴洗漱完毕,蓝明捧着一堆物什,浑浑噩噩地走出皇帝的寝宫。
在见到荣枯身上遍布着的青紫色印记后,他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会如此特别对待履亲王。
逆伦内乱,人世之恶,竟是发生在了皇帝与皇子身上。
蓝明猛地打了个哆嗦,抱紧手里的东西,努力地压抑着躁乱的呼吸……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
皇帝下了朝,处理完了个别军机要事,便再也坐不住,抛下堆积的奏折,直回了煜宏宫。
屋里不见那人,皇帝不需问询,便大体猜到了荣枯去了哪里,脚下一转,朝着西北面的小竹林赶去。
晌午时分,这园子里的露气还是很重。皇帝站在曲桥上,隔着一片葱葱郁郁的竹林,凝视着青年雪青色的背影。
琴音虚渺。
皇帝看着荣枯微微出神,这一天,他总是心不在焉,甚至在上朝时,心里还记挂着睡在自己龙床上的人。
不知,昨晚的事,对方还记得多少。
焚身性烈,在马车上,他运功为荣枯化解了部分药性,但等回到了皇宫,未多久药性又再次地发作起来了,他只好将人放到了浴
池里,用尽了手段纾缓着对方的痛苦。
那样的场面,极是香艳。他吻过荣枯身上的每一寸,只差没有做到了最后一步。
每一个吻落下,他都仿佛看到自己与那人之间的距离又疏远了一步。就这样,一个一个吻,让他们亲密无间;一步一步的疏离,
让他们不堪陌路。
因为,直到昨夜,他才突然明白了荣枯的心情。弱冠青年,正是风华正茂,而这人却早早地抛弃了这个世界。
他虽活着,却彻底放逐了自己,何论悲喜,何论爱恨!
疼痛似蛊,啃噬在心头。皇帝从不曾预料过,过往的那一点不忍那一丝不舍,终究变成了蚀骨的久长的心痛。
他想,或许在他第一次见到荣枯时,自己真实的心情便被沉淀在内心最深处;也或许是这千百个日日夜夜,心一点点地被那人沉
静的性情温柔的笑容给掳获。
可笑之最,荒谬之极!他申华御,大夏国的皇帝,竟是爱上了自己的儿子。但他是天下之主,有什么不敢求,又有什么得不到?
便真爱上了自己的儿子,又有何人胆敢诟病阻拦?!
哪怕是那人自己不愿意……皇帝想,那也无所谓。他可以像先前一样,一点点地隔绝荣枯与人世的一切羁绊,让对方最终彻底地
只活在他的世界里。
然后讽刺的是,就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就算下定了决心甚至是狠心,皇帝却绝望地发现那个人根本就似无心,就算想要他整个
人,对方恐怕也只是满不在乎地任由自己予取予求。
这人温润淡然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一个虚空的灵魂。
这样的荣枯,他便是强留在身侧,即使占了身抢了心,也永永远远不可能彻底拥有对方。莫说是爱,连求得一丝恨,都是奢望。
执念与疯狂,遂堕于最深沉的绝望。
爱而不得,欲舍不去。
“参见皇上!”
皇帝敛了敛神色,上前两步微倾下身,握住了荣枯的手,“手这么凉……”忽地看到这人脖颈间的吻痕,他的眼神闪了闪,话语
顿了下,才又说,“这露气甚重,衣袍都湿了。”
言罢,他忽见荣枯鬓角散落的发丝,便抬手轻柔地将头发理到了对方的耳后。
第二七章:客心无影
耳侧流连着一绺温暖,荣枯略觉得不自在,便微微地偏开头。
皇帝的动作顿了下,坚持为荣枯理好了碎发,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又似是不经意地提道,“今日朕想出宫走走。”
荣枯愣了下,没有作声。
皇帝等了等,见荣枯没有反应,又补充了句,“你若是觉得宫里闷,大可告诉朕,朕自然会陪你出去看看。”
忆起昨夜在庄王府发生的事,皇帝的话语多了些寒意,随即又想到荣枯因行动不便一直闷在宫里,心里或许是有些烦闷了。
荣枯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遂低声回道,“多谢父皇的关心,儿臣并不觉得闷。”
“哦?”皇帝语气淡淡地问道,“不觉得闷,怎么想着去老七的府上?”
荣枯心里了然,昨天的行为怕是让皇帝不高兴了罢!他便阖上了嘴,不再多话。
“走吧,”皇帝自然地牵起荣枯的手,“朕让人在篱苑订下了包间,我们就在那用午膳。”说着,嘴角牵出淡淡的笑,“听说你
在宫外的几年,很喜欢去那里。”
对于皇帝如此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荣枯倒没觉得意外,只轻轻地回着话,“篱苑雅致清幽,是休憩的好去处。且那里的菜肴,
也别有特色。”
皇帝侧头看了下荣枯清隽的脸庞,眼神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那朕今天定要好好领略一番了。”
“荣枯!”
原本静立在角落的荣枯忽听见一道惊喜的唤声,便转向声源处。
“荣枯,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是个年轻的男子,陌生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异样的熟悉。荣枯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好了,睿宁
,声音小点,别打扰了人家。”
傅和谨顿时住了嘴,无视众人不悦的视线,上前拉着荣枯的手臂,走到人少的地方,迫不及待地说道,“忽然见到你,我太高兴
了。”
荣枯淡淡地笑。他也没料到出宫一趟,倒能遇上故人。近两年不见,傅和谨似乎变了不少,性情早不似年幼时害臊,如今说话间
都带着军人的豪爽,“你什么时候回京了?”
傅和谨当下有些埋怨,“我回京有些日子了,荣枯你竟然不知道。我一直想要进宫见你,可是他们都说你不方便见人……”说着
,他忽然顿住,猛地想起了父亲告诉他的事,“父亲说你眼睛看不见了,这是真的吗?”
心下一急,他没加思索,忙伸手想要抬起荣枯的下颌
荣枯避开他的手,“睿宁!”
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傅和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荣枯你别恼,我这不是着急嘛!你的眼……”
“是看不见了,”荣枯淡淡地回答,遂抬起头,空洞的眼看向傅和谨的身后,“睿宁,我还有事,先走了。”
“荣枯……”傅和谨心里着急又担心,连忙拉住对方的手臂。
“傅将军。”
冰冷的暗沉的声音让傅和谨动作一僵,他回头一看,身着便服的皇帝站在那里,眼睛正盯着自己拉扯荣枯的手。下意识地松开手
,傅和谨正想要行礼,被皇帝挥手制止了。
“荣枯,我们走吧。”
皇帝没再看傅和谨一眼,就将荣枯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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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被捏得生疼,荣枯忍不住低哼了声。皇帝才似回神,放松了些力道,快步把人拽到雅间。
将荣枯按坐在椅子上,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人,心思百转千回,许久才缓缓地说道:
“朕听说,你和傅和谨的关系一直很不错。”
荣枯静默了下,寻思着要不要开口辩解……皇帝话里的寒意,他不是听不出来的。只是皇帝的心思,一向难以琢磨,他也不知道
该怎么回复为好。
看着荣枯平静的脸,皇帝的眼神沉了沉,“你是皇子,便是与人交好,也不可放纵放肆,怎能任由那傅和谨直唤你的名字,还当
众拉拉扯扯!”
“……儿臣知错。”
“荣枯!”眼中染上一丝薄怒,皇帝沉声开口,“朕早说了,不要老是对朕说着敷衍的话!朕不喜听。”
语气严厉,皇帝的心里却是尤为气闷。自己早先是被荣枯的沉静和淡泊吸引,但如今明白了这人的心情后,便是极为厌恶他的漠
不在乎。
荣枯眨了下眼睛,听着皇帝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半天才低缓地说道,“儿臣不敢敷衍父皇,所说之言皆是句句出自真心。”
皇帝说什么,他当然要句句听从,何来敷衍?
“你!”
皇帝握紧了拳,直盯着荣枯,稍刻,他留下一句让荣枯等候在这里的话语,便甩袖离开了雅间。
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荣枯揉了揉左手腕,心头陡然升起一丝茫然,和化解不开的疲惫。
呼吸有些困难,荣枯神智有些迷糊,不甚自在地扭动了下身体,只觉有什么重物压着了自己。直到牙关被人强硬地撬开,他才蓦
然惊醒。
“醒了?”
这有些沙哑的嗓音,荣枯已是熟悉异常。他挪了下有些麻痹的手臂,含糊地唤着,“父皇?”
皇帝的唇舌,一直流连在嘴间。荣枯除了一开始挣了下,其后都是安静地躺着,放任着对方的行为。
良久,皇帝猛地咬了下他的唇,才离开了,埋首抵在荣枯的肩部,轻轻地吐息,满足地叹了一声,“适才朕得了个好消息……”
眼睫颤了颤,荣枯哑着嗓子,顺从对方的话问道,“好消息?”
眼睛被温暖的大手覆上,荣枯便听皇帝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刘琦找到了他师父的下落,就在重华城一带。”
“那人是江湖人,被称为鬼医,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说着,皇帝又似轻笑了一声,也没在意荣枯的沉默,“先前所有人都以
为他死了,朕也是费了好一番的精力。”
心头颤了下,荣枯抿了抿嘴。眼睛彻底瞎了两年,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听着皇帝的话,他能感觉出对方确实高兴,像是
真的很在乎自己的眼疾。
“天快黑了。”皇帝将荣枯从榻上拉起来,为对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衫,“我们这便回宫罢。”
荣枯点了点头。下午的时候,皇帝发怒走了,他竟是不知不觉地在这里睡过去了。现在皇帝回来,还兴致勃勃地说着鬼医的事,
应是气消了不少吧!
正想着,荣枯又感觉到下颌被一只手抬起。
皇帝盯着对方被咬得发红的嘴唇,“我刚才对你做的事,你都没有感觉吗?”
虽然早知晓这人的心情,皇帝还是有些……不甘,和期望。这个人既是撩拨了自己的心,又怎能容忍他的无心。
皇帝强自压下心头的躁动,想到下午那时,看到荣枯对着别人笑得温暖真实,他几乎压制不住内心里咆哮的野兽,只恨不得将这
人撕碎揉进骨血里。
……要慢慢来!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松手,哪怕是用尽手段,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人满心里都只有自己。
第二八章:随风逐雨
下巴上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强势。荣枯被迫仰起头,没有焦距的眼睛对上皇帝的视线。
“……该有什么感觉?”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反问。
这几年皇帝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同于常人,他原本不明白皇帝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或目的,毕竟他身上能利用的都被利用了,晋侯和
那些保守派的势力都被皇帝借着谋逆罪瓦解了。
直到现在,荣枯才了然,皇帝竟是对着自己起了绮念。那么先前皇帝对自己的“宠爱”和宽容,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大夏国圈养男宠的贵族不少,便是皇帝有这样的嗜好,也无可厚非。虽然他们在血缘是父子关系,但荣枯并不认为,对方对自己
存了多深的父子亲情……况且皇帝行事本就率性不羁,即使荣枯不清楚自己身上哪一点引起了对方的兴趣,他也没觉得皇帝的行
为有什么天理不容。
只是,感觉呢?
皇帝松开手,遂双臂一拢将人禁锢在怀里,低下头逼近了对方的脸颊,嘴唇若有若无地蹭在了荣枯的唇上,暧昧地吐息,“这样
……有什么感觉?”
荣枯下意识地向后挪动,却被皇帝箍紧不得动弹。
“儿臣没有感觉,”他没再坚持,只是顺从地被带到了对方的胸前。
荣枯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近似无情。
身体微僵了下,皇帝越发地收紧了手臂,语气微冷地再问,“所以呢……若是朕想要你的身体、你的心,你都无所谓?”
“儿臣不觉得我自己的感受有何紧要。”荣枯依然淡淡地说道,“父皇是九五之尊,想要什么,本就是无可厚非。”
他自是不想做个男宠,但皇帝想要的,他有什么能力去违抗?所以,他的想法,他的心情,都不重要了。
话一脱口,腰身便被铁臂猛地勒紧,荣枯痛得倒吸了口气。
皇帝这才稍放松了些力道,眼神不定地盯着荣枯平静的脸庞,阴沉地开口,“荣枯,你就是这么看待朕的吗?”
虽然他是想过要不计代价,禁锢这个人的身与心,但……听着荣枯冷静地说着漠不在乎的话语,皇帝只觉心间猛地袭上了一阵窒
闷。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或是,他本就清楚的。只是心中一日日沉淀下来的疼痛,将他整个人捆缚在绝望的情绪里。
便欲挣脱,更陷癫狂,则是悱恻不去,缠绵难解。
忽觉一阵无力和颓然,皇帝蓦地松开手臂,不等荣枯再回话,便快速地走到门口,“回宫吧!”
荣枯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话,摸索着要跟上去。刚踏出一小步,本远去的脚步忽又折返,他便感觉到左手又被人握住了,牵引
着自己。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皇宫驶去,车内的气氛有些凝滞。背后不知被什么东西抵住,荣枯只觉有些不太舒适,遂挪了下身体。
却有一双手更快地将他揽了过去,荣枯没有防备地倒在对方的胸前。
皇帝一直没再开口,荣枯也就这么沉默地半躺在了他的怀里。
******
拓跋桓在邺京又逗留了三五日才离开,除那一日在旧王府碰上了他,荣枯再没有遇到过对方,也没有将这人放在心上。
偶遇拓跋桓这件事,皇帝没问,荣枯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