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皇帝不在意地回答,“荣枯的眼睛很美很干净,所以,我绝不允许让它瞎了。我也说了……”
“维尔无伤。荣枯既是不相信菩萨,只好由我来亲力为之。”
荣枯垂下眼,淡淡地问道,“值得吗?只为了我能复明,父皇便要冒着生死之危险。”他自己都不在乎,这个男人又为何这般在
意呢?
“谈不上值不值得,”皇帝的话语带着傲然的意味,“朕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得了。”
哪怕是极为凶险的血池,再说他并非不自量力之人,在下了摘得黄泉草的决定后,就做好了万全的安排与准备。
荣枯静了许久,直待听到皇帝压抑的低喘声,才悠悠地再开口,“我今日才知,父皇的口才真好。”
皇帝听了,轻笑出声。
醇厚的男音,传入耳中,直达心底。先前存在心中的一丝隐约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荣枯隐约地想着,似乎有什么东西
不同了。
“荣枯,”皇帝看着荣枯茫然的样子,挪了下身,往床边靠了靠,“低下头来。”
荣枯顺从地俯下头。
嗓子有些哑,皇帝用更轻的声音说道,“再低一些……”
嘴上覆上一抹温润,荣枯没有意外,只是平静地感受着男人细致地亲吻着轻咬着自己的唇,直到对方的舌尖抵上了牙关。
皇帝没有为难他,却也不放弃。两人的唇就这么胶在一起。
许久之后,荣枯见男人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地用舌撬开自己的嘴,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略犹豫了下,便缓缓地松开了牙关。
第三三章:枝上流华
即使得到了黄泉草,治疗的过程还是很艰难。那鬼医的行医手法比医轩主人的还要怪异,荣枯每天要在药汤里泡上数个时辰,说
是活络筋血,眼睛则要敷上药膏,并着针灸,他只觉体内的血液气息都在乱窜,其间的痛苦不足言道。
皇帝之前受的外伤好转了些,便一直陪在荣枯身边,伴他熬过每一次痛苦的治疗。
将药包用布巾包扎固定在荣枯的眼部,鬼医松了口气,对着神情冷凝的皇帝说道,“明天开始只需每日换药,待一个月后,便可
知晓治疗效果。”
皇帝微颔首,直直地盯着荣枯,因着先前泡了滚烫的药汤,这人的脸颊和嘴唇极是红艳。待鬼医一离去,他犹豫了下,试探地抚
上荣枯的面容,语气里是淡淡的心疼:
“还难受吗?”
荣枯靠在床头,没精打采地摇了下头。早先那种蚀骨的痛意褪去了些,全身筋骨都似散掉,酸软无力,他现在只想好好地睡去。
“别睡,”皇帝用手在荣枯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下,“鬼医说了,觉睡太多不好。”
这段时间,由于治疗的过程极为煎熬,荣枯几乎都是在半昏迷的状态度过,看在皇帝眼中,尤为焦心。
本就看不见东西,眼睛现又被蒙上,荣枯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可是疲惫却铺天盖地地袭来,他呓语般地低喃,“困……”
皇帝略想了下,提议道,“你不是一直想看看重华城吗?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荣枯兴致不高,恹恹地回道,“反正看不见。”
闻言,皇帝倒没有妥协,轻柔地执起青年的手,淡声开口,“但我能看得见,我可以把所见所闻都描述给你听,”他低声笑着,
“你自己再想象一下,或许这比亲眼看到的感觉更要美妙。”
荣枯听了,抽出一只手,摸了摸蒙在自己眼上的布巾,忽地问道,“若是一个月后,我的眼睛还是没好,父皇又该如何呢?”
这个疑问,在皇帝为了亲自摘取黄泉草后,便一直存在他的心里。只是后来忙于治疗,他被折腾的没几刻清醒,才没机会问出口
。
皇帝嘴边的笑容凝住,若是一个月后,荣枯的眼睛还是没有好转,恐怕就再没有可能复明了吧。
等了半天,也没人回答。荣枯疑惑地唤了声,“父皇?”
“有时候,你想得太多了。”皇帝的声音有些冷,“好了,你躺在床上这么多天,该活动一下筋骨了。”说罢,他不等荣枯反应
过来,就将人抱起来,随手扯着一件大氅将对方给包裹起来。
夏初的黄昏,半边天空都被晚霞染红了,倒映在波澜的水面上,别是一番风情。皇帝搂着荣枯的腰,站在清溪湖畔,“这里就是
重华城最繁华的地方。”
湖岸是杨柳堆烟,湖心是舞榭歌台。荣枯听着起伏的水浪声里隐约起伏的缥缈乐音,想起了不少游志上把这里几乎描画成人间天
堂,便笑道,“风月之地,总是让人流连忘返。”
皇帝的语调微扬起,“荣枯这是向往了?要不要乘船过去看一下?”
荣枯低下头,“不用了,儿臣并没不好奇。”他并非没听出皇帝话语里的危险。
皇帝轻笑,顺了顺荣枯的发,“我们再去别处转转。”
******
二人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晚餐也是在馆子里解决的。看着荣枯躺上了床后,皇帝才悄声走出去。
……他离京多时,朝中各种消息不断传来,今夜恐怕难得歇息了。
等到将密折批示完,就一些要事又交待了一番后,皇帝回到房间,已是啼晓时分。脱了衣物,他刚要轻声上床,却听到荣枯低声
地唤道:“父皇?”
“怎么还没睡?”皇帝躺进被窝,一把将人掳到了自己的怀抱里。
“刚刚才醒。”贴在皇帝的胸膛,荣枯能够清晰地听到那稳健有力的心跳声,“父皇若是繁忙,不必再在这里陪着我。”
他隐约感觉到,京中似乎出了什么事。皇帝这两天的夜里,都几乎不在屋里,只是前些天他一直浑浑噩噩的,也无力去猜测。
皇帝听了,不在意地回道:“无碍,再等些日子,总得等你的眼睛好转了,我们再一起回京。”
荣枯沉默下来,他知道皇帝这样的行为,并不理性。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段时日,皇帝愈发不掩饰对自己的关心
,和那一种他尚不能体会的浓烈情意。
“荣枯,”皇帝翻了个身,将怀里的人小心地压在身下,唇暧昧地流连在对方耳畔脸侧,“我很高兴。”
他这么久来的努力,总算有了些微的成效。荣枯对他,开始不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或许连荣枯自己都没察觉这微妙的变化。
荣枯有些茫然,却没问出口,只是依然安静地顺从地,放任男人亲吻着抚摸着自己。
“你傍晚时说,”细致地舔舐着荣枯的颈项,皇帝忽然低沉地开口,“若是眼睛一直好不了,我该怎么办?”
荣枯模模糊糊地哼了声。
皇帝停下动作,头埋在荣枯的肩颈处,“我想了,就算荣枯的眼再也看不见,也不要紧的。以后,你的父皇就做你的眼睛,你的
双足,你想去哪里,想看什么,都由朕来陪着你。”
话语一出,荣枯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了下。皇帝自然感觉这点细微的动作,在黑暗里,无声地弯起了唇。
他知道,自己的言语,对荣枯起到了作用。一次两次不明显,但时间久了,再配合着实际的行动,迟早能够打动对方。
或许用了点心机,皇帝却不在意,他向来就不关心手段,只要最终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便可。就算他的目的很自私,但对于荣
枯,亦不是一桩好事。
静寂的房间里,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良久,荣枯平静地开口,“父皇真是说笑了。”皇帝的话,确实震撼,让他难以平复心里的躁乱,可是……
他对这个世间,早不再怀着美好或希望了。
“嗯?”皇帝抵在荣枯的耳边,低语,“荣枯是不相信父皇的决心吗?还是以为,朕无法做到?”
皇帝等了很久,也听到回应。片刻后,他听着身下人规律的呼吸,有些颓败地暗叹了口气。
这几天两人相处的不错,让他有些急躁了。
第三四章:中宵劳梦
“荣枯,”皇帝紧扣着荣枯的手,视线凝胶在对方的眼上,压下内心的激动,沉声说道,“睁开眼吧……”
荣枯闭着眼,少了一层布料的束缚,让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这段时日,虽然每天都会上一次药,但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睁开眼。
今天,鬼医说,可以睁眼了。
他听着耳畔皇帝有些急促的呼吸,原本死寂的内心,泛起了一丝涟漪……明明早就不在意,但此时,荣枯忽地升起了一阵急切和
担忧。
若是,依然看不见呢?
“荣枯……”皇帝抵在荣枯的耳边,轻轻地唤着,“别怕。”
男人醇厚的嗓音,恰似一阵暖风拂过心头。那一点燥乱,竟是点点平息了。荣枯轻轻地扯开嘴角,睫毛动了动,缓缓地张开了眼
。
一丝光亮,刺得他眼睛发疼。
荣枯猛地合上了眼。
“荣枯?”
荣枯没有应声,就这么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坐着。皇帝静静地凝视着他,也不再催促,只是攥紧了手心里的手。
约莫过了一刻钟,荣枯偏了下身体,正对着皇帝,再次睁开了眼。
皇帝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盯着荣枯幽黑的眼眸。
“父皇,”荣枯笑了笑,“你可以安心回京城了……”话未尽,他便被人狠狠地抱进了怀里。
鬼医眼神古怪地瞅着这对父子,抚着嘴轻咳了几声。
“很好,”皇帝埋在荣枯的肩膀上,低低地笑出声,“很好……”
“好什么!”鬼医瞄着还搂在一起的两人,出声道:“荣枯的眼睛,顶多是能见光罢了。要真正复明,少不得一年半载的。”
皇帝微惊了下,很快又释然。没有接鬼医的话,他松开荣枯,低头看进那双眼,“荣枯,看得见父皇吗?”
荣枯诚实地回答,“只是一点影子。”
皇帝沉默了片刻,才将视线调转到鬼医身上,淡淡地说道,“现在能够见光,很快就会彻底好的。先生,多谢您了!”
鬼医哼了声,走到两人身前,“让老夫再检查一下。”
夜半,一阵湿润的凉风,从忽然打开的门吹了进来。连忙掩好门扉,皇帝轻步走到荣枯的床头,微垂着头,沉默地注视着青年的
面容。
许久,他才缓慢地动作起来。
“父皇……”
皇帝手下顿了顿,坐到床边,轻声开口,“吵醒你了?”说着,情不自禁地抬手,在荣枯的面容上摩挲起来。
指尖透着凉意。荣枯睁开眼,看着眼前黑茫茫的一片,“西北战乱,百姓惶恐,父皇明后日回京吧。”
“你知道了?”皇帝问着,却丝毫不意外。
荣枯没有回答。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一年时间,签了和约的罗刹国再次侵犯大夏,气势更是前所未有的嚣张。
如今,大夏军连连败退,已经丢失了两座边城。民间、朝堂,都是一片恐慌。
手指流连在荣枯的眼角,皇帝嘴角牵出一个浅笑,“荣枯安心养病,那些事,我自有分寸……至于回京,”话语顿了顿,“这次
在民间确实逗留了太久。”
******
第二天,皇帝便起程回京了,而此次,荣枯却没有跟着离开。他的眼睛还要继续治疗,有两味草药,都只生长在这南方之地,为
了方便,他还是与鬼医留在了重华城。
皇帝走的时候,没有过多的嘱咐,只是把荣枯拉到了御辇里,狠狠地亲吻,直把他上身咬下了无数印痕,才放开了人。
荣枯站在官道旁,浅笑着听那车辙声彻底地消失了。
皇帝不在的日子里,荣枯过得与以往并无差别,除却了,身边再没了男人霸道的气息。
比起在宫里,他过得越发地自在了。没有皇帝看着,庄子邻里的人,都和他开始熟悉起来,尤其那些孩子们,都很喜欢和荣枯说
着闹着。
相对于荣枯每一日的平静安逸,西北的战事一天天地紧张起来。大夏国在失了两座边城后,两军于燕山脚下形成了对峙之势。
大雪飘零。恶劣的天气,让两方的将士和边城的百姓都有些吃不消了。
大殿上,几方大臣都在激烈地辩论着什么。申华御坐在龙椅上,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兵部尚书小心地觑了眼皇帝高深莫测的脸色,持板出列,“皇上,微臣有奏!”语落,几个争辩的朝臣忽地住嘴。
皇帝兴味地扯了扯嘴,“准。”
兵部尚书面色整肃,“先前我军不料那拓跋桓阴险狡诈,硬是吃了败仗,连丢了两座城池。如今双方战事都陷入僵境,加上天降
大雪,民间有人在谣传天罚之说,以致于我将士心旌不定,士气每况愈下……此种情景,再多的支援和战略,恐怕都会大打折扣
。”
“臣以为,当下我军最紧要的,是重振士气。唯有如此,或可事半功倍。”
皇帝漫不经心地抚着手腕上的佛珠,“重振士气,卿可有良策?”
闻言,兵部尚书面色微难。
便此时,大皇子忽然上前跪下,“父皇,儿臣请求带兵支援西北。”他的请求刚一脱口,其他几位皇子们俱是跟着纷纷请战。
随后,不少大臣也是附和,只道若有皇子亲王亲临前线,定能大振士气。
皇帝扫视着自己的儿子们,目光落在了三皇子身上,微微笑道:“我朝皇子心怀怜悯,朕甚是欣慰。”目光一转,他看向兵部尚
书,“不知宛卿认为由谁出战才好呢?”
宛尚书面色一僵,忽地扑通跪倒,大声道,“文帝当年以身表率,御驾亲征,重创了原东南旧部,完成了我大夏霸业……今臣以
为,皇上可效圣祖。”
朝上顿时混乱,立刻就有人反驳起来。
这个早朝,在吵闹惊慌中落下帷幕,终是没有结果。皇帝既没有让哪个皇子们带兵援战,也没有表明要不要御驾亲征。
是夜。
皇帝忽地放下笔毫,怔怔地静坐了许久。直到应邱委婉提醒着时辰,他才似蓦然惊醒,遂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缓步走在清秋宫里,地上的雪被踩得嘎吱作响,皇帝无声地笑了笑……想起那个孩子,若今还在皇宫,恐怕早就抱起了暖炉了。
分别已是数月,他虽知晓荣枯的一举一动,但牵挂与……思念,一日一日地堆积在心里,浓烈得化解不开。
“皇上,”忽地一道黑影飘落在皇帝面前,那人递出一折密信,“五殿下给您的信。”
荣枯竟然给自己写信?皇帝有些惊异,又有些惊喜,无论信里写的是什么,那个孩子,终是打开了自己的心。
就着月光,皇帝很快就看完了简短的几句话,心里弥漫了淡淡的暖意……荣枯只是告诉自己,曾经与拓跋桓见过面的事情。
其实……荣枯的所有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拓跋桓,在打什么主意,他也是猜测得到。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荣枯开始学会了担心。
“丁一,”从袖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封,皇帝异常温柔地开口,“将这封信送到荣枯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