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渊一直否认,一直回避不肯说出真相,为的又是什么?是慕沅在说谎其实另有隐情,还是朝渊本来就是要瞒着他?
之前因
为朝渊的安抚而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激烈地跳动了起来,这一次是怎么都无法压抑的惊惶,云白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握。
他不知道朝渊是不是会从自己身上取回碎红玉?那之后,自己又会变成怎么样?会死,会消散,还是变回一个无知无觉的寒冰雕像?
就在这时,慕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听起来却更像是催命符:“其实我也没想过,朝渊会在此时带你回来。看来苍天还是佑我天净一脉的。”
“你闭嘴!”云白不想听下去了,他几乎用吼的打断了慕沅的话。
慕沅看着他,挑了挑眉,没有再说话。
“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云白拼命地否认着,不知道是要反驳慕沅的话,还是想让自己相信。
只是话说出口,他才发现,朝渊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
仅有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辞不达意地跟朝渊说“明明是你喜欢我才对啊”时,朝渊含糊地回应过。
“不会的,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不敢再细想下去,云白只是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慕沅笑了,难得的少了一分阴霾,看起来却带着说不尽的深意:“你确定他的喜欢,不是因为你跟雁苍长得一模一样?不是把你当作雁苍的替身?”
“不是的!”
——你不是雁苍的替身,就算长得再像也不是。
那个人是这样说的吧?他是真心想要相信的。云白咬了咬牙,狠狠地盯着慕沅重复道:“不是的!”
“哦?”慕沅没有说什么,只是怀疑地应了一声就沉默了。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云白在这沉默中很轻易地就动摇了起来。
他本就没有任何信心,朝渊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他只能凭借那零碎的语句作为支撑,却终究无法坚定。
“你何不亲自去问问朝渊?”
云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慕沅笑了起来,眼神却冰冷依旧:“你何不亲自问一下他,看他爱的究竟是你,还是雁苍?”
二十九
云白终究还是被说动了。
慕沅没有逼他,把话说完就独自离开,留云白一人自己抉择。云白迟疑了很久,才终于推门走了出去。
他所在的房间离朝渊的房间其实并不远,出门左转走出没多久,就能看见朝渊房间的门。
云白走近,却又迟疑了。他终究是不敢。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转身逃离时,房间内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好象是什么东西被连带着摔到了地上,紧接着他就听到了紫涟焦急的声音:“少君!”
云白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就要推门进去,手贴在门上时,又一次迟疑了。
他不敢。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面对朝渊,不知道要问朝渊什么问题,更不想知道朝渊的答案。只是就这样离开,他却又不甘心。
所以他就这样屏息站在门外,忐忑又心虚地竖起了耳朵。
房间里的紫涟低声抱怨道:“少君真是太乱来了,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要跑出去!”
朝渊温和地笑了笑,低声道:“不去不行啊。”
“有什么比您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呢?”紫涟似乎对他的回答相当不满,虽然说得恭敬,语气里却多了一分责备。
也不知是两人相处得久了彼此忘了礼节,还是朝渊纵容,听到她这么说,朝渊也只是息事宁人地安抚:“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强行提升自身修为多危险啊,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如果不是水君发现……”紫涟说到这里,声音里多了分哽咽,却是说不下去了。
云白在门外却听得阵阵心惊。他虽然不知道紫涟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可光听这说法,就觉得一定是非常勉强的事情,更不要说紫涟最后那欲语还休的哽咽了。
是为了自己么?
他忍不住想,心里就多了一分欢喜。
房间里紫涟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居然接着就问:“为了那小妖,值得么?”
朝渊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值得?”
紫涟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很久,才试探着道:“少君只是为了取回碎红玉吧?”
云白心中一咯噔,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然而朝渊却沉默了,直到云白都快要绝望时,他才温和地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呢?”
他并没有直接否认。
云白的心沉了下去。他不知道房间里轻声跟紫涟说着话的朝渊此时是怎样的表情,是意外,是疑惑,还是一脸不屑?
为什么不否认?是因为……真的要取回去?
紫涟听到朝渊的问话,却似乎有些急了:“难道不是么?”
朝渊并没有回答。
紫涟更急了:“他又不是雁苍本人!他不过是个替身而已,替身的话,无论多少都能找到吧?如果不是为了碎红玉,又何必……”
“够了。”朝渊轻声打断了她的话。
紫涟却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似的,只停顿了一下,又马上说了下去:“只是替身也那么重要?他只是长得像雁苍而已,如果只是长得也就足够的话,我也……”
“够了!”朝渊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比之前要响亮得多,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紧接着却是无法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云白怔怔地看着房间的门,好象这样就能透过这扇门看到门内的那个人,他的手紧紧地攥着一角衣袖,衣袖已经被捏着皱巴巴的,他却完全没有发现。
否认吧。
否认紫涟的话,告诉她,不是替身,不是因为碎红玉……为什么不否认?
云白只是不断在心里呐喊着,以至于到后来,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在心里叫,还是真的已经叫了出来。
而朝渊的咳嗽声还断断续续地从房间里传出来,云白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揉成了一团,既痛又堵,难受得无法形容。
过了很久,那咳嗽才彻底地平息了下来,朝渊的声音听起来更虚弱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需要你那么做。”
“可是……他不是替身么?”紫涟不甘心地道,“如果你能爱上他,为什么不能爱上别人?只是长得像的话……”
“跟长得怎么样没关系。”
因为这一句话,云白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心跳也无法控制地快了起来。
就如同那时说过的一样,并没有任何不同。
他还记得的,朝渊说过,哪怕长得再像,也不是雁苍的替身。
云白松了口气,嘴角微微颤抖,几乎就要笑起来了,然而朝渊的下一句话却又将他打入了深渊。
“朝渊一生,只爱雁苍一人,无论再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那些话你不要再说了。”
温和、坚定、虔诚。朝渊的这一句话,说得比云白听过的任何一句都要动听,却又比任何一句都让人绝望。
云白瞪大了双眼,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整个人撞到了门上,破门而入:“为什么?”
朝渊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在外面,脸上的错愕都来不及掩饰:“阿白!”
云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眼中似哀似恨,明明一副要拼命的模样,看起来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脆弱。
朝渊的脸色带着病态的灰白,这时只愣了一下,就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走下来:“不是的,阿白你听我说!”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触到云白时,云白却一脸惊惶地退了一步,在朝渊往前走的同时再退了一步,而后疯了似的转过身,连方向都不辨就狂奔而去,逃命一般。
指尖的错过让朝渊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他反射性地要追上去,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跑了两步就往前载了下去,他只能勉强扶住了门框,失声叫了起来:“阿白,
回来!”
“少君!”紫涟这时也从房间里追出来了,看到朝渊的模样,连忙上前要扶他。
朝渊却想都没想就甩开了她的手,又咬着牙往外走了几步,最终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少君,让我去追吧,你……”紫涟的话没有说完,她停了下来,一脸错愕地看着朝渊,双眼慢慢地就充满了嫉妒。
只见朝渊靠在那儿,右手指尖上露出了锋利的指甲,就这么狠狠地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黯淡的绿光开始浮现,然后绕着他缓慢地旋转了起来。
“不……”
朝渊的喘息逐渐平复了下来,等确定能够好好站稳,他就再没有迟疑地往云白消失的地方跑了过去。
由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紫涟一眼。
“为什么……他明明只是一个替身……”
带着哽咽和绝望的自语在空荡荡的龙宫中幽幽响起,问着一个谁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三十
云白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直到撞上了人,他才踉跄了几步停了下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慕沅,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冰冰的,嘴角的一丝笑意却像是在嘲讽着世人。
就好像什么都在他意料之中。
云白下意识地冒出了这样的感觉,然后他也就这么问了:“你早就知道了?”
慕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重要么?”
云白眨了眨眼,眼中有些失神。
是啊,这重要么?
事实就是如此,朝渊爱的是雁苍。此生只爱一人,只此一人,呵。
云白有点支撑不住自己似的蹲了下去,他想哭,却发现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突然就变得就如同过去、如同还没遇到朝渊的过去一样,仿佛从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的。
他茫然地抱着自己,心好象也不痛了,难过都消失了,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却总觉得哪里空空的叫人惶然。
“很难受么?”
听到慕沅的问话,就像是被戳到了痛楚一样,云白彷徨地点了点头。
“真可怜。”慕沅的语气带着三分怜悯,“如果没有灵识,就不会有感情,没有感情,自然就不会难过了,你说是么?”
云白其实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只隐约地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便又点了点头。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呢?”
云白抬头,看到的还是慕沅冷漠的面容:“……我可以走?”
“我可以放你走。可是你能走到哪里去?碎红玉与他血脉相连,无论到哪里,他都能找得到。”
云白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你连妖都算不上。不过是一抹执念,借了碎红玉的力量而已。”
“……可我想活下去。”云白忍不住低声道,说出来时,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慕沅笑了:“从来都不是活物,又何来活下去?”
云白浑身一震,是啊……他不过是一块寒冰,借了旁人的执念和力量。
说不定连那对朝渊生出来的痴心,也只是因为朝渊付诸其上的执念而产生的错觉而已。
真是既可笑又荒诞的人生。
慕沅看着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拉他,云白也没有拒绝,就这么跟着慕沅走了起来。
朝渊找出很远都没有见到云白。
接连的勉强而为让他觉得浑身像被针刺的痛,可到底是能够自由行动,相比之下,云白要重要得多。
倚着一丛珊瑚树喘息了一阵,他闭上了眼,开始搜寻着云白
的去向。
周围没有,龙宫没有……甚至整个水域里都没有。一路探寻去,朝渊就越发焦急,直到意念中感应到那一抹红,他才微微地松了口气,紧接着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不在水里,云白已经回到岸上了。
是谁……
下意识地,他不敢往下想,只咬了咬牙,便按着方向追了过去。
天净水域乃东海支流,烟波千里,几乎看不到边,站在岸上往下看,也足以让人动魄惊心。
朝渊出了水面,沿着岸边找去,直走到一处山崖,才发现云白正站在悬崖边上,怔怔地看着崖底翻腾的白浪,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让朝渊暗自心惊。
“阿白!”他大叫了一声,想要跑过去。
“不要过来!”云白却像是意识到他的意图,喝止了他。
朝渊停住脚步,越发彷徨地看着悬崖边上的人:“阿白,你听我说!”
“我都听到了,你还要重复么?”云白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朝渊一生,只爱雁苍一人,无论再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对吗?”
朝渊张了张口,最后却终究没有否认。
“我只不过是你依着雁苍的模样雕琢出来的雕像而已,对吗?”
“你怎么……”朝渊显得更慌乱了,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到一半便又硬吞了回去。
云白却像是激动了起来:“为什么不否认?”
“阿白……”朝渊焦急地上前两步,却又被云白喝止。“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虽然……但、但是……”他说得结结巴巴的,却终究没说出云白想听的话。
“到现在你究竟还要隐瞒什么?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么?一次过说出来!”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
“轰隆!”话又一次被打断,天色骤暗,惊雷平地而起,朝渊退了一步,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云白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没有回过头:“那还有什么好说?”
朝渊下意识地冲前几步,就听到他继续说道:“我本来是要走的,可是……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哪里都不要去!留下来就好了!”
“留下来做雁苍的替身么?”云白冷冷地道,“你说你爱的是雁苍,那我究竟算什么?”
朝渊拼命地摇头:“不是的,我爱的是你!”
“那雁苍呢?”
“雁苍……雁苍……”朝渊看起来既焦急又无助,“雁苍不一样,他跟你不一样的……”
云白似乎有些心灰意冷了:“
不一样是因为他是正主,而我是代替品么?”
“不是的!”朝渊只是拼命地否认,天上旱雷阵阵,却始终没有下雨。
“你爹说碎红玉只有你才能取出来,你要取回去么?不把封印镇压着,会很危险吧?”
“不是的!我没有……”
云白却像是听不到朝渊的否认一般,只顾自问下去:“以前那些代替品的下场都一样,对么?是死,还是魂飞魄散?”
这问话太吓人,朝渊的脸色变得惨白:“阿白,你要做什么?就算跳下去也不会死的,你知道的……你想干什么?”
云白似乎笑了笑,朝渊再顾不上其他,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搂住了他,直到确认云白真的被自己抓在手里,他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云白没有挣扎,却没有抬头看他:“虽然我连妖都不算,可我对你……也是真心的。不过我大概没有心这种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