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都说是……”
“不是的,他们都是胡说的,你别听他们说……”
明明是小孩子耍赖一样的胡话,云白忍不住想要相信,可又分明不能。
“那我是什么?为什么我会跟雁苍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我会看到那种东西?”想到那一闪而过的虚象,云白又不禁害怕了起来。“我看到了……你扑
过来,叫着雁苍的名字……你爱他……我感觉得到,你有多爱他!”
最后一句,已叫得声嘶力竭。
在那一瞬间,他能深切地感受到,那一直私下偷偷揣摩,却无法领悟的情爱。他不知道究竟要有多爱,才会是这种浓烈得让他觉得窒息的感情。
“不是的……不是的……”朝渊只是不断地否认,却什么都没有说。
云白有些绝望了,他开始拼命地挣扎了起来,朝渊却没有松手,好象认定了一旦松手他就会逃走一般,只拼尽全身力气地抱着他,到后来云白挣扎得实在太厉害了,他便慌乱又笨拙地凑过去,安抚似的在云白脸上吻了起来。
“放开我!”云白拼命地想躲开,却又无法躲开,最后只能失控地叫了一声,如同响应一般,原本已经开始平息的震动在此时又剧烈了起来。
“阿白!”朝渊的声音听起来又惊又急,停下了安抚的亲吻又一次抱紧了他。
云白可以分明地觉察到,在朝渊将他抱紧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扯离了自己身体,而后震动减弱了。
二十七
“为什么……”云白近乎崩溃地问。他觉得更加害怕了,因为太害怕,他甚至慌乱得抓住了朝渊的衣袖。他不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如同都被推翻了一般,什么都是陌生的。
“没有为什么,不要怕,阿白,没事的!”朝渊仿佛知道他在害怕,只是不断地安慰着他。
“怎么可能没事!”云白脱口而出。他就是再傻,都能察觉到那诡异的震动跟自己有所牵连。“是因为我吧?为什么?那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朝渊看起来既慌乱又痛苦,脸色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苍白,却还是拼命地想要安抚住他:“没事的,真的,阿白,没事的。”
“你告诉我!”云白忍不住吼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我究竟是什么!”
自己的真身究竟是什么,他曾经无数次自问,也曾问过朝渊,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而此时,他又一次问了出来,因为那所带来的恐惧已经让他无法承受了。
“你告诉我……就算你跟我说,我是雁苍的替身也无所谓……你告诉我!”
并不是真的无所谓,他却没有办法了。掉下来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云白低下了头,不想面对朝渊。
回应他的,是印在眉心的轻吻,温柔得几乎将他溺毙。
“你不是雁苍的替身,就算长得再像也不是。”
眼泪落得更凶了,云白几乎抬不起头来,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朝渊的那一角衣袖。
“那震动是封印引起的,跟你没有关系。”
云白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带泪的双眼看着朝渊时,还带着点可怜的意味。
朝渊回望着他,而后微微地眯起了眼,如往常一般笑了起来:“封印的事还没完呢。虽然被我稍微压住了点势头,但还是很危险。”
就在他说完这话的同时,那震动又剧烈了起来。
“你看,又来了,跟你没关系吧?”
云白抿住唇,没有回答。并不只是震动,那种牵连太明显了,他知道绝不是错觉。他不知道朝渊是在安慰他,还是在掩饰着什么,但他终究没有再开口否认朝渊的话。
朝渊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像是忍耐不住似的,小心翼翼地楱过来,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下,云白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他忍不住低下了眼,不敢去看朝渊。
朝渊却在迟疑了片刻后,又轻轻地啄了一下。而后才不舍地放开了手,揉了揉他的头:“相信我。”
不过是三个字,却像是蕴含着法力,让人忍不住相信。
云白咬着唇,点了点头,却又终究支撑不住,犹疑不定地伸出手抱住了朝渊。
“……我害怕。”
“不要怕,有我在。”朝渊的声
音很轻,当中的决然却让云白都觉得震撼。“没事的。”
云白低应了一声,把自己的头埋进了朝渊的怀里。
不知是激动之后的疲惫造成的,还是因为朝渊的声音动作太温柔,睡意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浮了起来。朝渊的体温透过衣衫隐约传来,伴随着规律的心跳,莫名地就觉得很安心。云白终于闭上了眼。
朝渊一直看着他沉沉睡去,才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身体就微晃了晃,差点连带着云白一起栽倒下去。
他慌忙支住了身体,有点艰难地喘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云白站了起来。
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周围,他最后垂眼一笑,再没有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地面上那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圈开始泛起了暗淡的光,幽幽地在黑暗中闪烁良久,才又缓慢灭去。
云白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境中他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张眼看去,就能看到自己高高地悬在半空中,浑身是伤,看起来痛苦不堪。
是的,他自己。他在梦中,如同看着别人一般,他看到了“自己”。
他想要冲过去将“自己”救下,却发现怎么都无法动弹,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中的“自己”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渐渐地,他听到了惨叫声。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到,却能清晰地看到半空中的人无法忍受地张开了口。
紧接着,有无数的冰锥从那人身上穿出,那人的脸几乎因为痛苦而扭曲,整个身体都痉挛了起来,惨叫声仿佛要刺破耳膜了。
云白真切地这样感觉到,然而梦中的一切都只是无声戏。
他无法动,无法出声,由始至终,只能看到半空中的“自己”不断地痛苦挣扎着,最后被无数冰锥穿透,停止了最后一丝动静,而后如烟尘般灰飞烟灭。
“雁苍——”下一刻,撕心裂肺的悲鸣响起,仿佛是在脑海中响起一般,让他觉得整个人都痛了起来。
然后他就醒了。
云白惊惶地睁着双眼,梦中的惨烈和悲鸣让他的心跳变得剧烈无比,久久无法平复。
明明只是梦而已,却真实得吓人,即便醒了,仿佛还残留着梦中那无法动弹的感觉。
过了很长时间,云白才有种找回自己手脚的感觉,他动了动,挣扎着爬了起来。
身旁云帐低垂,床里显得有点昏暗,云白小心地挑起帐幕往外看去,才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不是朝渊的房间。
想到朝渊,昏睡前的种种便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涌现,云白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紧绷了起来,那时伤心落泪的情景,害怕崩溃的情景,失控的情景都格外清晰,他忍不住退回了床上,缩成一团将自己抱了起来。
这个动作让他觉得安心了一些
,却还是没有勇气去回想起当时的细节。
“朝渊……”
——你不是雁苍的替身,就算长得再像也不是。
——那震动是封印引起的,跟你没有关系。
——相信我。
朝渊对他说,相信我。
又想起朝渊说出这话时的情景,那种决然似乎也分明地生动了起来,这让他似乎更安定一些。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慢慢松开手,重新掀起帐幕,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房间很大,处处布置精致,两侧有夜明珠相映,让整个房间都染上了龙宫独有的绚丽。
只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云白忍不住又害怕了起来。
经历的事情越多,他就变得越胆小,这跟过去被追杀不一样。那时无论怎么危险绝望,他也只需要拼命活下去就可以了。
可是现在不行,他是真的怕了。如今就好象随时都会有一个真相在他面前揭开,颠覆他的世界,周围迅速地变得陌生,而他就如同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小孩,只能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朝渊……”因为站得久,周围的空然就越发地分明了起来,他忍不住往门边跑了过去,背贴着门,一边看回房间里,一边叫着朝渊的名字。
然而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朝渊是真的不在,而他被丢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梦里的景象突然又浮现了起来,云白受不了地闭上了眼,景象却在脑海中不听地闪烁,越来越快,直到最后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在脑海中响彻,闪烁的景象才嘎然而止。
简直像是有什么妖孽躲在了脑子里一样,云白一下子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头。
“朝渊……”
——雁苍!
他叫出朝渊的名字,回应他的却是又一次自脑海中响起的悲鸣。
云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并不是真正响起来,然而他还是有种叫声就在耳边,带着让人窒息的悲恸穿透耳膜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问为什么了。
他曾以为自己是雁苍的替身,可朝渊告诉他不是。可等他想要相信自己跟雁苍一点关系都没有时,却又不断地“看”到了跟雁苍有关的事情。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云白反射性地警惕了起来,飞快地离开了门边,一路退到床前,他微弓着身体,做出随时扑出去的准备,手也迅速地已经幻化成了兽爪。
过了一会,有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二十八
门推开的瞬间,云白整个人都绷得死紧,然而等看清来人后,他却下意识地缩了缩。恐惧几乎是本能地冒起,他姿势依旧,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扑上去了。
来的人他认得,是朝渊的父亲——天净水域的水君慕沅。
慕沅看着他的模样,只是笑了一声,脸上却漠然如旧。
云白又退了一步,收起了爪子,却无法放松身体。
“你在害怕吗?”
云白确实是害怕,但他不想回答。总觉得一旦开口,就会输掉什么似的。
慕沅往前走了两步:“过来。”
云白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说,过来。”慕沅的声音冷了三分,听起来带着摄人的强势。
云白没有办法了,他握了握拳,迟疑着走了过去,但也只是停在桌子旁,与慕沅隔着一张桌子相对。
“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
慕沅的话让云白的心一沉,他抿着唇始终没有说话,等慕沅说下去。
慕沅哼笑一声:“朝渊没有告诉你,对吗?”
云白不语。
“我见过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叫雁苍。朝渊说那是他心上人,不过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慕沅说得很慢,声音里有股萦绕不去的阴冷。
云白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我知道。”
“我倒不是要告诉你,你是谁的替身。说出来你大概也不信。”
云白目光微晃,他有点摸不透慕沅究竟要说什么了,只是本能的,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在心头泛起,让他越发地戒备了起来。
“我只是好奇,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么?”
云白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慕沅:“你知道?”
慕沅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
“我……”云白张口就要问,却发现自己竟然不敢问出来。
慕沅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走到椅子前坐下,掸了掸衣摆,道:“雁苍死后,朝渊伤心了好一阵。整天躲在房间里不见人,只取了水域深处的万年寒冰日夜不停地给那人雕像。”
这些云白也曾经听紫涟说过,他不明白慕沅为什么突然说起朝渊的旧事,却隐约觉得是跟自己有关的。是以他一直没有插话。
“雕像也就罢了,他却嫌雕出来的不够相像,就将自娘胎带出来一块玉切成了两半,给那雕像做了眼睛。那块玉,本来圆润如卵,质地通透,色泽如血,是名碎红玉。这玉蕴着无限力量,甚至可以很好地镇压着封印……封印的事,朝渊跟你说过了吧?”说到这里,慕沅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云白。
云白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当初朝渊说起封印的事的时候,曾经说到过,除了依靠隐子,还有别的方法可以镇压,但话说到一半朝渊就没有说下去了。
现在听慕沅一一道
来,他才隐约明白,怕是因为那碎红玉被他用作了雕像的双眼,才不能拿来用吧。
“本来大好的灵石做了个破雕像的眼睛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因为那是碎红玉做的眼睛,连着朝渊的痴心,竟让那雕像有了灵性。”慕沅微微抬头看着云白,眼中是一丝微不可察的怨恨:“那就是你。”
云白退了一步,愣在了当场。
他曾无数次猜测过自己的真身究竟是什么,曾经想象过无数可能,却没有想过自己连妖都算不上。
不过是一块被雕琢成人形又赋予了痴心的寒冰,借了灵石的力量,就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所以他能幻变成一切,因为他本就没有形态;所以他会长得跟雁苍一模一样,因为朝渊就是照着雁苍的模样雕琢的;所以他会不断地梦到不属于他的记忆,因为那是朝渊的执念……
再细想,他甚至想到了在那洞穴中遇到的异像。
他激动时会引起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与自己产生共鸣,还有最后被扯离的牵连……
那时候朝渊是怎么说的?
——那震动是封印引起的,跟你没有关系。
是封印。如果是能够镇压封印的碎红玉,会跟封印产生共鸣一点都不奇怪。
真相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云白却下意识地不愿相信:“不可能……”
慕沅像欣赏着什么好戏一样地看着他的反应,听到他自语一般的问话,并没有回答。
云白摇了摇头,好象这样就能否认掉,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反驳的理据,这让他越发地慌了起来。
过了很久,慕沅才悠悠道:“如今封印已经快要镇压不住了。”
云白微抬起头,花了很长时间才恍惚明白过来:“你是要……取回那块……碎红玉?”
“这对你来说虽然有些残酷,但若封印被破,魔神就会重临,到时生灵涂炭,就更是罪孽了。”
慕沅说得很温和,云白却还是无法控制地害怕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发现已经退无可退。
慕沅也没有动,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过了好久,云白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结结巴巴地道:“朝渊呢?朝渊也是这样想么?”
“只有朝渊能将碎红玉镶嵌在雕像之上,同样也只有他才能将碎红玉取下来。”
慕沅没有直接回答云白的话,反而说出了另一个事实。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云白却无法不多想。
当初朝渊说起封印的事情时,就曾经感叹过若魔神重临,必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那朝渊是不是也会如慕沅那样,觉得牺牲他一个比苍生受苦要划算得多呢?